《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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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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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浅的语声颤抖,目中酸楚的感觉扩大,她抬手,一寸一寸,掰开两人勾缠住的手,眼泪承受不了那样的重量,纷纷坠落下来,“小九,你怎么这样傻呵……”
  “珠儿!”
  他有些慌了,急急地拉住她垂落的手,却不知该用怎样的话来安抚她,“我不是……”
  “不是什么?”
  她反问着,语气里的痛惜却掩饰不住,一字一字,吐出来却叫人遍体生疼,“不是从前的你……对么?”
  她带着陌生意味的眼神像封喉的利刃,截住所有未出口的可能,入魔的小九,终于在那双幽潭一样哀戚深远的眼睛里嘶喊出声——
  “不!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0
  茂云城并不是个大城,昨日里又飘起了一场雪,皑然洁白的雪花覆盖了茂云城的大街小巷。然而许是深冬将过,人们对于这场可能是一年里的最后一场雪,并不甚在意。
  城里的咸福酒楼,是个名号响当当的百年老店。
  这里饭菜地道,酒水醇香,端得是客似云来,宾至如归。
  咸福酒楼前的大街,是茂云城里最为繁华的一条,早早便有做买卖的店家开了店铺。几个商贩凑在一起,有意无意的目光,总是向酒楼的门前瞥去。酒楼前的台阶之上,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他的黑衣脏旧,看起来又十分单薄,但这个男人,自几日前,便这样在风雪里坐了许久。
  “阿狗,阿狗!”
  酒楼掌柜的福伯扬声唤了跑堂的小二阿狗,数了十枚铜板,指了指门外的男人,道:“包上几个馒头,连上这铜板,都送去给外头那个人,叫他寻处暖和所在,莫要坐在风雪天里了。”
  “嗳,我说掌柜的,这男人已经跟咱们酒楼外头坐了好几天了,怎样轰都轰不走呐!叫花子一样的,别人还怕挡了生意,您却还要给吃给喝,忒是厚道好心了!”
  阿狗念叨着,却还是动作麻利的接过铜板,又用油纸裹了数个热烫的馒头,跑去送给那看来看来十分落魄潦倒的流浪汉。
  “这位大哥,这是我们掌柜的给你的,你吃饱了肚子,拿着这些铜板去睡间便宜些的客栈吧!”阿狗这样说着,便将油纸包和铜板递了过去,却不料那男人理也不理,兀自垂头盯着脚下的冰雪。
  “喂喂,你是聋了还是哑子?”
  阿狗伸手推搡了男人一下,触手处却是僵冷无比,直叫他浑身打了个哆嗦,心下里却又惊又怕,这男人不知是何方妖孽,在雪中坐了恁久,若是换做了旁人,这样的天气里,不是饿死也会被冻死在街边。
  “喏,这是你自己不睬我的,真是不识好歹。”
  阿狗抱着东西欲走,却听男人忽然问道:“有没有酒?”
  “你要喝酒?”
  阿狗十分诧异,继而却有些生气地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叫花子!我们掌柜的厚道,给你吃食和钱资,你竟然还得寸进尺?!”
  “给我酒……”
  男人低声重复着,飘落的雪花覆盖在他墨染一样的凌乱黑发上,他佝偻弯曲着身子坐在那里,就像个白头的迟暮老人。
  “没有!想喝酒,拿钱来买!”
  阿狗将手在男人面前摊开,作势索要着,然而下个瞬间,一块冰凉的碎银便被人放在他摊开的掌心,有女子柔软妩媚的声音响了起来——
  “劳烦小二哥打一壶酒吧。”
  绘着精致花鸟的纸伞下,有一张艳绝人寰的脸。
  撑伞的女子还未露出笑容,阿狗便已神魂颠倒了起来,着迷般看着女子的脸,他好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姑、姑娘稍等,酒、马上就来!”
  那酒果然很快便送了出来,粗瓷的小坛子里,一瓮色泽淡红的酒浆飘散出醇厚的香味,男人劈手抢过那小坛,仰首牛饮一般,片刻就将那瓮酒水喝得涓滴不剩!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温酒下肚,男人仿佛回复了几丝生气,他茫然无焦的眼睛透过几片逃逸的雪花望向女人美丽无比的脸,又问道了一遍:“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嗳!你这人!坐在我家客栈前面那么多天,逮人便问‘知不知道我是谁’,当真是个不可救药的疯子!”
  阿狗说着,又转过头去对女人道:“天仙姑娘,快别同这疯子说话了,风大雪冷的,不如进来歇歇吧!”
  女人却似恍然未觉,她微微俯下身去,手中的纸伞便撑在男人的头上,另一只柔软白皙的小手,悄然抚上了男人消瘦邋遢的脸颊——
  “我自然知道你是谁,跟我走吧,珑夜。”

  50。狐冢

  一身的落拓与风尘被那双如玉的手细细拂去,原本纠结脏污的黑发如今被清洗梳理得顺滑无比,纤手穿梭在如墨的长发里,不一会儿便挽成了一个男子的发髻。那双手恋恋不舍地拂过了他的鬓发,却在发现那鸦色的发丝里夹杂的缕缕银白之时,生生顿住了拂弄的动作。
  叹息声在房中响起,珑夜,珑夜,当初我做下那样的事情,就是为了让你可以再次修成仙身,而后……我们可以有永恒的时间相守。
  可是你、可是你……
  你竟然为她白了头发……
  银制的小刀被女人有些颤抖的手执拿起,冰凉的刀锋贴上男人的脸,斜斜地,轻柔地刮去了他的青髭。
  “你知道我是谁的,对么?”
  他的视线落在她美丽娇柔的脸上,却空茫得叫人生了惧意。喃喃地,他重复着那一句话。
  “……”
  她没有答他,只是看着那张在轮回里并不曾改变过的脸,那双曾经如同鹰隼一般犀利的眸子里,有着疲惫不堪的痕迹。
  离珠……
  离珠!
  珑夜落到如今的地步……全是因为你!
  她恨,怎么能不恨呢?!恨那个女子抢走她的珑夜,恨那个女子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无论是这一世……还是那久远却无法遗忘的过往!
  她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咬牙切齿的憎恨着,因为这两个字所代表的那个纯白若素的女子而恨红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她的手一抖,锋利的刀刃猛地在他线条坚毅的下颌割出一道小小的血口。
  “啊……”
  浅浅低呼里,她已迅速将手中的小刀抛了开去,轻响声中,那柄银制的小刀在房中划过了一道细浅的微芒,然后跌落在地。
  “珑夜……”
  那双细白的臂膀像蛇一样的缠住了男人强壮的项颈,红嫩的小舌轻舔去伤口上的那串血珠,她在他胸前抬起头来,看着他英俊却木然得死气沉沉的脸,忽然便有浓重的悲哀从心底涌起。
  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不肯看我一眼呢?
  珑夜的视线却随着方才那点寒芒,停留在房中一处,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的动作。荧若发起恨来,舌尖狠狠地抵在那道新生的伤口上。刺痛的感觉却让他越发的迷茫,房中的一切摆设仿佛都慢慢淡去,他的喉咙里有沉闷的一声响,坐在怀中的女人却叼住了他的喉结,轻啃噬咬着,带着他不能分辨的意味。
  眼皮渐渐沉重,他在她轻柔的抚慰里阖上了双目。
  一直在追寻的……是什么呢?
  是成仙之后便能知晓的前生后世?
  抑或,他漫长的这场生,只是为了……遇见她?
  混乱的思绪如同绞缠的乱麻,他在响起那个宛如离朱花一样的少女之时,瘦削憔悴的脸上便晕上一丝稀薄的笑影,然而当那双蕴含着泪水的惊恐眼眸闯进他的脑海,他却忍不住发起抖来。
  他都对她做了什么?
  那个叫伯雅的男人讥讽一般地轻声说着,记忆里的他口唇嚅动着,他却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怎么……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呢?
  说话的时候,一种不可抑制的奇妙感觉从胸口那朵开始绽放的花慢慢传来。他觉得四周的一切景物都慢慢淡去,声音也渐渐远了,身体似乎开始变轻,在最后睡去之前,他觉得自己麻木僵冷已久的脸上,应该是露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觉陌生的笑容。
  将他委倒的身形揽住,荧若垂下头去,仿佛只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她的眼神才是温柔恬静的。指尖沾上了他下颌上的小小伤口,有溢出的血珠被她的指尖撷取,就好像那一滴血是最美味的珍馐,她将自己的指尖含进了口中。
  她绝美的脸上漾开一个甜美的笑,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有绰约的癫狂意味。
  珑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而离珠,只配和那样下贱的畜生呆在一起,又或者……她本就不该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
  而我,我却不能失去你,无论如何,断然不能。
  ……0
  橘色的晨光映在即将化尽的几处积雪上,将白色的雪堆染成一片菲薄色彩,淡然之中有着几分难以抹灭的凄清肃冷。几分盎然绿意却已然悄无声息地钻出地面。
  冬已过,早春便来了。
  远远近近的林木抽了新枝桠,林鸟啁啾之声高低间或地在林中响起,这里……竟然有几分熏风仙谷的样子。
  珠儿就坐在这一片新绿里,那双空濛的大眼睛似乎毫无焦点,又似乎在定定地盯住一点。
  “看来,狐冢的春天比其他地方要早上许多呢……”
  小九的语声响起,那一袭如血的红衣便在她的视线里显出了身形。
  “我从前以为这里是一片荒山一样的乱葬岗,只是没想到,这里的景色是这般宜人。”
  灵狐之冢,云梦泽畔狐之谷族历代狐帝与族人的埋骨之处。
  狐冢同狐之谷一样,对于三界众生,是一处神秘又隐秘的地方,但是,即便对于灵狐族人来说,狐冢都是禁秘的所在。
  数代狐帝的葬身之处,掩藏着无法计数的珍奇,而每一个狐族之人,在临死之时,俱都会携带着最珍贵的宝物来到狐冢之中,静静地等待最后的生命在这如画美丽的地方流逝殆尽。
  但若非将死之人,却万不可进入这片土地。
  因此,这样美妙得好像仙境一样的地方,掩盖的却是灰涩的死气。
  “珠儿,怎么不说话?”
  看着她纤瘦却挺直的背脊,小九走上前去,臂膀由后向前拥住她的身子,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嘻嘻地笑了起来,“你看,我听你的话,没有再对那个上仙动手,也没有伤了那个讨厌的小丫头,你是不是,也要乖乖地听我的话呢?”
  “你要我……做什么?”
  她并不看他,只是淡淡地开口。
  小九顺着珠儿的视线向前望了望,半晌之后,才低低地道:“我要你像从前一样,不怕我,也不要用那样陌生的眼睛看着我。”
  “就这样而已?”
  她问着,然后,苍白的唇却咧出一个不尽人意的弧度,一声略带惨然的低笑却逃出了她的唇瓣。
  “当然不够……我要你从此以后陪着我,永永远远地陪着我。”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慢慢地弯下腰来,璀璨的眼眸紧紧盯着她的双瞳,而后,他便在她的眼前,慢慢地弯下了单膝,向她半跪了下去。
  这样的动作,可以让他清楚地看见她脸上所有的表情。接着,他那张残破却依旧妖娆的脸上,忽然就有了疼惜与歉疚的笑容。
  “珠儿。”
  他唤着她的名,伸手轻轻托起了她细瘦的腕子,白皙的腕间,有一圈淡淡的青紫痕迹。
  “很疼对不对?”
  她轻轻摇头,柔软的目光里有着凄凉的意味,“小九,你为什么要这样……入魔的代价是什么,你一定知道,对不对?如果只是为了向幽伢、向你的族人、向所有欺侮过你的人报复……这样的你,实在是太可悲了。”
  “可悲?”
  他重复着,勃然变了面色,却又蓦然用力将她拥入了怀中。她的身上有微弱的陌生香气,是他在她的身边从未闻到过的。然而这样的香气却让他骤然生出了恐惧与陌生的感觉,他无法驱散那样的感觉,只有更加用力地搂紧了这具纤细的身子。
  他的心急速鼓动着,这样的动作让他看不见她的脸,这样也好……这样,他就可以逃开她那样的眼神。
  “我自然知道入魔的代价。”
  他的声音有些闷闷地在她的耳畔响起,一声惨然的低笑声随即而来,充满了浓烈的自我厌恶,“我从不为任何人而活,只听从心底的愿望。在遇到你之前,我深深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只是到了现在,与你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便越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所经历的,远远不止我曾经告诉你的那样简单。阿娘死了之后,我离开了狐之谷,一个人在这肮脏丑陋的人间慢慢长大……”
  他的语声顿住,不再说下去。
  珠儿却觉得自己能够明白,所有他未出口的话语。百年的时间里,那个半妖的孩子在世间艰难地行走,有多少的疼痛与苦涩,要一个人生生地吞下去。不能哭,不能认输。若没有一颗坚强的心,那么,只怕他早已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疯掉。
  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终于慢慢地回抱住他,少女的墨染一样的长睫上,有一颗珍珠一样的泪滴。
  “仇恨若是太重,背不起,就放下吧。”
  她这样说着,两汪泓瞳覆上渺渺的一层薄雾。
  拥抱着她的狐妖却浑身剧震,臂膀并未放开,他从她的肩上抬起头来,端详着她的脸。眉宇间突然就有了风云变幻一样的诡谲之意。
  “我并不爱这样的生命,只是到了如今,我却已经不能放手了。否则……我以我的血躯入魔,以此后的生生世世不可入轮回的代价入魔,为的又是什么?那不是你所知的简单的恨意,你不能……不能明白的,珠儿。”
  红衣妖精的嘴里,发出那样沉重的叹息,“所以,我只有这一世了,珠儿。无论它还剩下多久,我都希望,你能陪着我一起。”
  他抚着她的发,那样的动作里却倾注了异样的温柔。
  “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对你倾心的吗?”
  他的话让她先是一愣,继而那微垂的眼神抬起,回到他的脸上,与他的视线纠缠着。
  “就在那柄黄金剑第一次指住我的时候……那样凛冽可怖的剑气,我心中当真是骇得很。可是、可是你……那样一个柔弱的凡人女子,竟然张开了手挡在我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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