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涟漪随着每一步落下而不断扩散,倒影中仿佛有千百白衣人飘忽而过,又随波散去,宛若百鬼夜行,让人遍体生寒。
风无忌突然有种莫名的强烈感觉,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心里突突的跳,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前方女子身影倏地消失,两人脚下一顿,警觉起来。
刹那间四处竟有数个相同女子的影子袭来,虚虚实实远远近近,似乎随时都会从各个方向同时出现又消失不见,让人无暇招架——
不过百招,他们还丝毫把握不住对方攻击的方向,已经有数剑擦破皮肉。
冷遇看着那伤口,原本不忍对那女子下手,此刻却突然反攻。风无忌略略不解,冷遇道:“她不是新月。江湖皆知新月的佩剑乃是如钩,并且从不使用别的剑。如钩锋刃独特创口上会被剜下皮肉,但是这个伤伤口薄细,必是把极薄的剑!”
但是……这个女子的剑法确与冷家庄盗剑那一晚的“新月”有说不出的相似。她们本是同门,应该没什么好疑惑。可是风无忌心中越发忐忑,突突跳得紧,眼见女子再次自雾中消失,脑中突然闪现一个画面——
他看到少年走到蹲在地上的女孩子和小娃娃身后,'在玩什么?'
'镜子迷宫。'
'镜子迷宫?'
'对,我家乡游乐城里常有的把戏——别打岔,我和弄弄正研究着呢。'
'这个……要做什么?'
'障眼法。'
'像迷林一样?'
女孩子抬起头,冲他露着牙齿一笑。'有兴趣?来,我掩饰给你看。'
女孩子简单的用三面小铜镜放在等三角的位置,中间放一个小木人,镜中便有数个木人重重叠叠,小娃娃帮忙,他们一起分别转动不同的镜子,间或拿走一个,影像的变化令少年略略想到了什么。
'只是这个铜镜不够好,如果有玻璃镜子,效果更是不同。'
'何谓玻璃?'
'就是一种像水晶一样的东西,透明的,薄薄的,做出来的镜子连连上的毛孔都能照出来,跟面对真人一模一样——你不懂的啦,就当它是水晶琉璃镜好了,如果我能想办法做出镜子,再多加几面,配上适当遮掩视线的烟雾……嘿嘿嘿……还怕银钩老头儿不着道?'
一旦了解了这个‘阵’的效果,不难想到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会是怎样可怕的一种情景。
'这……是你想出来的?'
'借鉴,借鉴而已……'
'这个一旦流传到江湖……'
'不会啦。这个镜子迷宫只有你我,弄弄,和银钩老头知道而已,弄弄最听我的话,不会乱说,老头又常年不下山,你不说,江湖上谁会知道?'
——江湖上谁会知道?
风无忌蓦然惊醒,看着薄雾笼罩的四周,这是何种巧合……迷桥(林),镜子迷宫……丝丝过去那三个月跟他说过很多东西,但这两样竟都在其中!
难道黑目山跟沧冥水榭有什么关系?
他压抑住自己的思绪,沉静道:“姑娘不必故弄玄虚了,这镜子迷宫的把戏说穿了,就没什么戏可唱。”——不过是借着薄雾掩住镜子,不断的变幻角度,且不使他二人映入镜中……他们看到的全都是虚影,那女子只需要在别处晃几个虚招,然后突然出其不备的攻来。
他的话说完,雾气又散了些,视野已经开阔许多,果然有几面巨大的镜子缓缓撤入地下的暗格内。
——水晶琉璃镜。透明的,薄薄的,照出来的跟面对真人一模一样……有人做成了么?
视线越来越清晰,只见前方远处,一道大门耸立面前,大门缓缓而启,从其中走出来的人一身层层叠叠的莲白长袍拖曳,眉目优雅清濯,却透出妖异的邪气,似仙,更似妖。
——笑无情!!
风无忌一瞬间双目如刃,生生的扎过去,恨不得将他万箭穿心!
笑无情悠然的微微挑起下巴,半眯着眼睛打量了风无忌一眼,在他刀子一般的目光里好似浑然不觉一般,优雅依然。
“怎么……看起来,阁下似乎不是来找碴儿的。”说的也是,谁家来找碴儿还特地费这么大功夫找到沧冥水榭里来?
“笑无情!我要你为我风家满门偿命!”风无忌狠狠盯住笑无情,他却只是漫不经心的弹了下衣摆,“风家?哪一个风家?”他看了一眼身后跟随的寒水月,后者一脸黑线——笑无情绝对不是在故作姿态想要气人,他是真的不记得了。灭了人家满门,然后转个身自个儿就忘了。
不过对他来说,你是来找碴,来挑战,还是来报仇都没有什么区别。他浅浅一笑,对风无忌道:“你看起来还不太懂得沧冥水榭的规矩,不管你的动机为何,要跟我交手,就先打败我的护卫。”他勾勾凝脂般修长细滑的手指,一个白衣女子从天而落,正是方才雾中蒙着面纱的女人,一柄长剑在她手中,薄而透,细长锐利,滴血不沾。
冷遇清楚地看到那把剑,低声对风无忌道:“碎烟——她是缺月。”
只是现在无论眼前的是什么人都跟他无关,不管有什么挡在他面前,他也要神挡杀神——他的目标只有笑无情一个!
笑无情此刻却微微怔,手指勾勾,再勾勾——怎么只勾出一个?
他又看了眼寒水月,“那两个呢?”
“风残月正在往这里来,新月那边还不知道有人闯入。”她有那个心思管这些么?早让那具琴吓懵了。
“叫她来。这种热闹少了人怎么行。”
这厢窃窃私语,那边缺月早与二人交起手来。
沉重的门再次开启半边,一袭暗红颓颓散散的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眼四周情形,一见风无忌和冷遇,嘴角微微一挑勾了个冷笑——老熟人么。
见是他们两个,他干脆往门上一靠,一点也没有出手的打算,等着看戏。
笑无情不愠不火的看他一眼,风残月挑眉看回去,“要帮缺月的忙找新月来,我不去。”
交手数十招,冷遇出手有些急切,招招都向着缺月的面纱下手。风无忌知道他的心思,就连他也越是交手便越心惊——那一晚带走青龙剑的,究竟是谁?眼前的这个女子,究竟是新月还是缺月?
风无忌和冷遇交换一个眼色,两人交错而上,风无忌挡住她的剑牵制身形,冷遇猛地用剑挑开了面纱——
他脱口唤道:“新月!”一时间停下了攻击。
不远处的笑无情一声轻笑,缺月也收手,落在一旁。
“缺月……你们认得?”
缺月微微低头,脸侧向笑无情,但依然注意着风无忌和冷遇二人动向,“是,见过数面。”
“哦……?不过我倒不知道你没事儿顶着新月的名玩儿呢,还是这二位的眼神如此不济,连大活人也能认错?”
“缺月不曾自认为新月。”只是没有否认罢了。
“你真的是缺月!?”冷遇上前一步,“那新月究竟是谁!?还是从一开始就是你!?”他心里一乱,那个让他一见钟情的女子究竟是谁!?可笑,他竟连这个也不知道!
缺月沉默不答,他稳下心神,看了一眼风无忌——罢了,他的感情已是这么荒唐,连中意的人是谁都弄不清,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师兄的仇!
他对风无忌使个眼色,风无忌不动声色缓缓眨了下眼,两人突然一起发动箭一般飞出去,冷遇冲向缺月拦住她的动向,风无忌便直向笑无情而去——
笑无情动也未动,缓缓勾了嘴角看风无忌的剑瞬间逼近,风无忌不信他会老老实实被杀,他的心却猛地一跳,那惶惑的预感再次席卷而来——转眼剑锋已至,笑无情依然眼睛也不眨,此刻大门上方却突然一道白色身影翻下来,剑光一闪,风无忌的剑“叮”的一声被隔开来。
身影落地,一身白纱飞扬纤纤而立,锐利的长剑微勾,直指风无忌。
四目相对,风无忌瞬间惨白了脸色——“丝丝!”
卓丝丝只是来打发不要命的闯入者的。
这种活儿在行云别馆她每天都要都要干个三五回,虽然每次来人不同,但都大同小异没什么创意可言。所以,她这次依然抱着早打发了早了事还要回去给小九扎几真的想法,像平时每一次‘干活’的时候一般心态直接迎了出来轻车熟路挡掉笑无情面前一剑。
可是,她没想到会见到风无忌。
她的剑,还虚指在风无忌的胸口,时间却停了。
这一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过去的一切,怀疑过的,不想怀疑的,都因着此刻站在这里的丝丝一并揭开,再无一丝自欺欺人的余地。
“呵……这位风公子还真是交友广泛,没想到不仅与缺月相识,连我的镇宅之宝也认得。”笑无情的声音不合时的响起,带着冷冷的笑,似乎不怎么高兴。
……她什么时候成狗P‘镇宅之宝’了?
丝丝觉得他根本就在火上浇油落井下石。
笑无情还不满足的补上一句:“哦,对了,她叫新月,不叫丝丝,麻烦这位不要乱叫。”
——新月!
风无忌紧紧盯住丝丝,满眼的无法置信,如同一条鸿沟生生的隔在两人之间。眼中的震惊转浓,最终浓腻成无法挣脱的伤痛。
“你……是新月!”
“是。”丝丝迎着他的目光,眼中已无惊讶和愧疚——笑无情把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还落井下石埋了哪怕一点点出现希望的可能,彻底绝望以后,丝丝也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你让开。”
“不。”
“丝丝,别逼我出手!”
“你要出手就出手,如今还废话作什么,只要我在这里,就没人能动笑无情!”
笑无情在风无忌杀人般震怒的目光里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不过还有一点小小的不足,他的记得事后教育一下新月别在外人眼前连名带姓的直呼,怎么说也得叫个主子,不然像平时叫公子也成。
风无忌攥着间的手关节泛白,那双眼睛在如刀般锐利的目光之下,分明有着一道撕裂的口子,他是不是很痛……痛得连血也流不出来,只能流进肚里……
丝丝的手有些握不住如钩,是了,她这只爪子,早已经投敌叛国了。她拼命的去想,不知道如果这只爪子公开反了,她的左手能不能使好剑……她拼命胡思乱想,依然阻止不了那些画面进入脑海……
当年那个宛如学堂中走出来的清秀少年,重逢时如刀一般尖削冷刻的男子,他的冷漠,他的苦楚,他的脆弱,还有惊鸿一现和如春风的笑容……投降给他的明明只有爪子,为什么她的心在痛?她的心早已经卖给小白莲……不,不是卖,是无偿大奉送,还赔本倒贴苦力……属于小白莲的东西,怎么会为风无忌而痛?
风无忌看不到丝丝的心,但是看得到她犹豫的手。他的眼神有着片刻的缓和,就算她是新月,是笑无情的手下,毕竟也是丝丝。小卓可以是假的,但是丝丝不是,从五年前她就那么真实的活在那里,从未改变。
他突然眼神一凛,不再看丝丝,提起剑直向笑无情袭去,丝丝欲拦,然而他对于丝丝的攻击丝毫也不防备抵抗,仿佛要舍了这一条性命给她,只为杀笑无情。
丝丝的剑每每将要刺中,终是擦身而过——
“风无忌!!你不要再找死了!”她终于看不下去几乎用身子挡在他的剑路前,风无忌终于停下动作。“丝丝,你不要妨碍!风家满门的血债,我定要杀了笑无情来偿还!”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说过那是十年前的事,那时候笑无情也不过是个少年,怎么可能是你的仇人!”
“我全家都是被沧冥水榭杀的,而十年前沧冥水榭里做主的人,就是笑无情!还会有什么误会?”
丝丝看向笑无情,似乎要从他那里求证,笑无情注意到她的视线,笑笑,“也许。”
——怒了!
“你能不能认真一会儿!?”
怎样算认真?他一直都很认真的呐……不笑就算认真了么?
笑无情颇合作的收了笑容,似笑非笑道:“只要是得罪了水榭或者对水榭有害的,我自然都要除去,这种事情我做过不少,难道要我一个一个去记这些人姓甚名谁因为什么而被杀么?”
风无忌因他的态度眼中冰冷的怒火骤升,“既然这样,你就为风家七十三口偿命!”
“风家七十三口?”
风残月低低而微哑的声音突然插进来,细细摩挲一般,他看了看风无忌,忽而一笑,“风家?无忌公子?——风无忌?”低低的笑越来越剧烈,渐渐笑得双肩发抖,最终放声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中浓浓的嘲讽,和悲悯。“原来……你就是风家逃掉的那个小少爷……”
风无忌瞳孔一缩,所有的人都看着风残月,笑无情也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
风残月一气笑够了,才微微露出不屑,如同看一只蝼蚁一般看着风无忌,“自然知道……公子你便是那种贵人多忘事……风家七十三口,不,是七十二口——不就是公子捡回新月的那个‘风家’么?”
月在回廊:新月如钩 明月满沧州 第17章
章节字数:4915 更新时间:08…01…03 18:53
那一日,只有黄沙灰土和干涸发黑的血。空气里浓浓的血腥气和尸臭熏得她想吐,一个七岁的身体,满身的血早已经染透了衣裳,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才站起来的,那女人紧紧抱着她,尸体早已经冷了。她茫然的望着四周,只有满地尸体,和血。
然后,她遇见了十五岁的小白莲。
丝丝盯着风残月,她感到自己的心里很静,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懂,可是,却都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风残月的视线在她和风无忌身上一转,阴冷笑道:“没想到风家的少爷竟然还活着,难得你们风家的最后二人重逢,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声‘恭喜’?”
风无忌的身子一晃,手中的剑险些跌落,在最后一瞬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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