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西湖北岸行了一段,又转入古木参天的西岸,再折向西南方向,一路上树林更加紧密,地势也越来越高。
我迷迷糊糊地被抱上马车,快到山脚下才醒了过来,掀开车帘,闻着早春还带着寒意的空气,顿时整个人都清爽起来,环顾四周,只见郁郁葱葱的林木间不时地闪现出各种颜色的春花,一派阳春三月的好景致。
来到山脚下,向上远望,只见半山腰处有一丛绿荫里隐隐露出一角灰檐,想必就是那静水庵了,再看眼前这一长段随意堆砌的石阶,既不齐整,更是青苔和小草丛生,间或露出山石泥地,蜿蜒着隐入树林里,看样子这庵堂的香火似乎不大好啊,不过也难怪,附近就是灵隐寺,一般的善男信女要求神拜佛自然会选庙大的。
马车无法再行驶,便改乘轿子,数了一百三十四阶后,终于到了庵堂门口。
眼前的庵堂同几经翻修的灵隐寺相比,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了。饱经风雨的洗涤早已不复原来颜色的低矮墙上,附满了爬山虎,藤叶还不甚茂密,中间间或露出黑瘦的枯干,墙角的杂草更是已长的半人多高,便是连庵堂的红门也处处因油漆脱落而路出了褐色的木质。
抬头再看庵堂里面,左右也不过七八间房舍,除了中间的一座屋宇略显高大外,其余的几间都是些朴实的木制的小房。
略微打量了一下这个在二娘口中甚是灵验却也破旧无比的小庵,娘亲微笑着牵着我,在贴身丫环小意的搀扶下迈进小小的庵堂,庵堂不接男客,轿夫和护卫们便四散地护在小庵的周围。
穿过山门,当先见到一棵高大的银杏树立在院中央,树枝大多还是光秃一片,绿叶廖廖无几,再看泥地的院落,四五个尼姑正在活动,皆身着灰旧的僧衣,或洒水扫地,或挑桶出门,或自晾晒僧衣,见有香客上门,微微停下稽首施礼后便依然各做手中的事,仿佛未见我们身后的奉品,竟无一人前来接待。
我见到她们这副荣辱不惊的地表情,倒不由的生起了几分兴趣。即便是偌大的灵隐寺,如果得知朱家夫人要前去进香,也必是一群人早早地恭候在门口相迎了,惟恐怠慢了分毫。,这庵堂显然已久未有香客上门,却好似还依然不在乎是否有香客前来贡献供品香油。
我正在惊讶之际,前面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贫尼有礼了!”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中年尼姑面色淡然地立在堂口,正向我们垂头稽首。
“我等冒昧前来打扰大师的清修,还望大师见谅才是。”娘亲也双手合十还礼道,面上无丝毫嗔意,我也笑嘻嘻地跟着娘亲打了个喏。
那尼姑抬目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道:“施主请随我来!”转身率先进入佛堂,我们随后跟了上去。一跨进殿堂,仰首便见佛堂的莲花座上,端坐着一座泥塑的观世音菩萨,只见她盘膝而坐,手持柳枝净瓶,神情即庄严又慈祥,一双美目似乎正朝着我们微笑。这座泥塑像雕刻简单,涂料的颜色也不甚鲜明,远不如我前世所见的各类观音像精致,但不知为何却使人觉得其非常生动灵活,更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敬意。
我不由地收敛起嘻笑之态,跟着娘亲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拜完后,娘亲吩咐献上白米一担,香油两桶,以及黄金百两作为香火钱。那中年尼姑也就是庵主静水师太依然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淡然的神色,无悲无喜,仿佛只不过受了普通香客的一小瓶香油而已。
娘亲仿佛早已料到会受到如此冷遇,微笑依然不变:“久闻静水师太佛理深奥,弟子接触佛道尚浅,还望师太指点一二。”
静水师太道:“心中有佛,处处借佛,佛理无深奥,只在人心尔。施主请到禅房奉茶。”
我们随她来到禅房,只见四壁清淡,几无摆设。只有一床一桌两椅,娘亲随同静水师太坐下后,二人便开始讨论起佛经来,我初时还坐在床上陪同,听了一会便坐不住了,打了声招呼后,便独自去庵中其他地方逛了起来。
其实这静水庵也没什么好逛的,八九间屋舍我一会就转完了,倒是后院的那块菜地甚是宽敞,种了许多蔬菜,院中间还有一口大缸,想必是平日里积蓄雨水用的。地里有三分之一的地方种了油菜花,成片的黄艳艳的花朵吸引了很多蜜蜂蝴蝶,飞来飞去的煞是好看。
油菜花旁的青菜地,一个老尼正背对着我蹲在地里,她身边放了只小桶,手中拿了双筷子,翻动着那些青菜似乎正在找寻什么。
现在正是乍暖还冷时节,我身上还穿着羊袄背心,她却只着一身单薄的僧衣,难道这静水庵堂竟已穷的连僧服都添置不起了么?再仔细一瞧,只见她虽然蹲立在风中,身体却未有丝毫的晃动颤抖,似乎根本未觉寒冷。
我好奇地轻轻地走到她后面,往桶里一看,顿时微微抽了口冷气,那桶里底竟有十数条青色的菜虫正在蠕动着身子,甚是恶心,前世我就最怕这些毛毛虫之类的东西,看了一眼后立即移开目光,这个老尼姑为什么不把干脆把虫捏死,还把虫放到桶里?
察觉到身边有人,老尼回过头,看到是我,忽然笑道:“原来是施主,我们又见面了,施主近来可好?”
一声施主突然让我回想起一年前第一次去逛街,遇见的那个奇怪的老尼姑不正是她么?我笑道:“原来是老师父你啊,托师父的福,我很好。”
老尼缓缓地站起身,我顺手扶了她一把。老尼微微一笑,提起小桶走向院角一处被围起来的菜地,然后将桶中的菜虫一条条地夹起放到青菜上。
我不解地问:“老师父,你干吗不把它们弄死,还要把它们放到这边来,你是要喂养它们吗?”
老尼道:“蝼蚁虫蛇皆是生命,出家人岂可妄动杀念?何况它们也吃不了多少青菜,何不成全了它们。你看那些蝴蝶,是不是很漂亮?它们其实就是这些虫子变的。”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我是典型的食肉主义者,每日几乎都是无肉不欢的,不杀生,何来的鱼肉?不乱杀就好了。
老尼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也不点破,将桶筷放在一边,抖了抖僧袍同我一起走出菜地。我扶住她的手臂,直觉触手温暖,竟丝毫没有以为的冰冷之意,心里不由地又多了几分诧异。老尼走到水缸边,开始舀水浇地。我才这么点个头当然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站在一旁看她自然地打水浇地。
但见那满满的一桶水莫说是老年人,便是青年人也不可能提的这么轻松,这老尼却是如提空桶一般,另一手执瓢舀水泼洒,看似缓慢却只一会就浇完了一行菜,也不见她丝毫气喘。再看她随意泼洒出的水的弧度竟恰到好处,刚好覆盖住最外面的几株,我心中越来越疑惑,联想起一年前初见时,只是一垂头的工夫她就已飘出几米远,更觉眼前看起来老太龙钟的老尼不是普通人。
她一桶桶水的舀、打、泼,我就在一旁静候,仔细的看着她的步伐和手势,越看越觉得玄妙无比,她的每一步行走和每个舀浇的动作似乎都是浑然天成,毫不间断,那双僧鞋踩在湿地上,竟然没有留下任何脚印。直觉告诉我这绝对是个高人。
奇怪的是,家里头有那么多武林高手,我就从没想过要真正地拜哪个为师,顶多将来各学一点而已,但眼前这个明显已过古稀的老尼却让我兴起了强烈的拜师念头,如果她愿意收我为徒的话,我将来在武学上的成就肯定要远远高于原著里的朱七七。
第十七章 拜师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这个世外高人收我为徒呢?直到她浇完了水,放好了桶,又洗净了手,我还愣在原地思索着,浑然未觉她早已站在我的身边。
“施主?”
“啊?”我猛的抬头,却见老尼正站在我的面前含笑看着我,却突然想起自从我们见面以来,其间的对话虽然廖廖无几,可她似乎却从未曾将我当幼童看待,言行举止都似对待成年人,莫非她知道些什么?
老尼未等我回答,已举步往最边上的一间禅房走去,道:“老尼近日新做成二胡一把,施主可想听听音色?”
我下意识地应了声“好”,跟在她身后进了禅房。
这是间比静水师太那间还要小的禅房,陈设更为简单,竟连桌椅都没有,只有墙上挂了把二胡,隐隐地有一股松香的味道。
老尼取下二胡,脱去僧鞋,盘腿在床上的莆席上坐下,我爬上木床,也学着她的样子脱了靴子盘起小腿。
老尼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左手持琴右手运弓,两眼微闭,一股平静的乐声便流淌了出来。
我向来觉得二胡的音色本身就含有悲伤的成分,最适合演奏悲哀的曲子,前世时瞎子阿炳的一曲《二泉映月》不知勾出了多少人的眼泪,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经常打开电脑听上一段。
可这二胡经由老尼演奏起来,却完全不同,时而如涓涓轻流温柔地拂过水草,款款地蜿蜒而下;时而又如春风从田野上掠过,带起淡淡的花香,诱的三两只嫩黄的小蝴蝶翩然追逐。
没有跳跃的欢乐,也没有丝毫的忧郁,琴声似乎平淡无比,却又似诉出了和谐的自然之声,仿佛便是天上漂浮的云一般,舒心惬意。俗话说乐由心生,这便是她的心境么?平静的无喜亦无悲。
一曲已罢,满室寂静,只听到我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老尼张开了眼睛凝视着我:“施主觉得如何?”
我如实地回答道:“听到师父的音乐,只觉得心情很平静很平静,似乎只需简简单单的感受万物之声,什么都无需多想。可是如果要问我是否喜欢,我却觉得短笛更好听。”
老尼嘉许的点了点头:“施主毕竟还是年轻,人生的许多滋味都未曾尝尽,自然不喜欢如此平淡的音调,而短笛之声,欢快活跃,如一天真稚儿,无忧无滤。”她话音突转,“施主来到人世已有两年了吧?不知日子过的还习惯否?”
这句话一出,惊的我几乎要跳起来,只是我身体还未动,就感觉迎面扑来一阵柔和的压力,正好制止了我的动作,我心中骇然,猛得抬头。老尼微微笑道,“朱施主不必惊讶更无须惊慌,知朱施主并非凡人的,恐怕此世间唯老尼一人而已。”
我更加惊的合不拢嘴,指着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知——知道………”
老尼笑道:“两年前的一夜,贫尼偶尔见北方突然多了一颗星辰,闪亮了许久,令得群星失色,此等异象百年也难得一见,于是便细细推敲,始算的有异人入世。过得三日,朱家二夫人三夫人便因梦前来求签,贫尼就有所怀疑。后老尼在米店前遇见施主,见施主气质非凡,面相更是奇特地无从推算,便知这异象正是落在施主身上。”
“老师父你到底是谁?”莫非她就是引魂使者?可是引魂使者亲口说过他不会干涉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啊。我直盯着老尼的眼,可一迎上那两道充满睿智的眼神,我的心不知为何又平静下来。每个人世间总有个别能堪破部分天机的高人,何况这原来就是由小说繁衍而生的世界,尽管书中并未曾提起此类的人物,可冥冥之中,本就有无数的未知和玄妙,有老尼此类人物其实也不是很奇怪。
见到我这么快就恢复了自然神态,老尼的眼中多了些许赞赏,笑道:“老尼只是个长居山中不问世事的老不死而已。其实六道轮回之中虽有忘魂汤洗却前尘,但偶有遗漏记得前世的异人却并非也没有,施主恐怕正是此千百亿中难得的一位。不知施主来到此世,以后有何打算?”
原来如此,既然她认为我只是未喝忘魂汤之人就好办了,我还以为她知道我是托生的呢?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索性放开心态,也笑道:“七七其实并不是全然记得前世,只有片段而已,说实话,七七此生无大志,只希望能和家人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一辈子。至于其它的,一切随缘。”
“好一句一切随缘,人生在世,本该如此。”老尼笑道。
我笑道:“七七能和老师父两次相遇,可算有缘否?”
老尼点点头,静待我的下文。我转了转眼珠,狡猾地问道:“那老师父能不能收七七为徒啊?”
老尼道:“施主是想跟贫尼学习佛经么?”
我急忙摇头:“不不,佛经博大精深,七七素来顽皮心性不定,哪里适合研习?七七想学的是老师父的一身绝学,不知道老师父可否愿意叫教我?”
老尼不答反问:“施主家中富可敌国,府中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家院也非同寻常,足以护卫施主的安全,不知施主为何要学武呢?”
为什么?记忆中的那一夜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或许从那时候起,我就有了这个念头了吧。
那时候我刚才学校里出来,独自一个人跑到这杭州城里打工,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朋友,手头的经济又紧张,日子过的十分窘迫。有一日接到一个面试通知,可身上的衣服实在太过土气,怕会因此而影响了面试的印象,便去夜市想买件衣服。
没想到刚买了一件新外套,就被迎面而来的三个男人撞的一个踉跄,中间那个男人似乎喝了酒,非但没有向我道歉,反而破口大骂我这个乡巴姥挡了他的路,还趁着酒意突然把我一脚踹倒在地。我当时年轻气胜,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自然要试图评理反抗,但哪里敌得过一个酒醉的大男人,非但没有出得了气,反而又被踢了几脚,连新买的衣服也被他的烟头烫破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得意扬扬的离去。
那一刻的屈辱我一生都未能忘怀,回去的时候我专拣靠边阴暗的地方走,不想让人看见我一身的狼狈和满脸无能的泪水,那日我整整哭了一夜,却无人可以诉说,无处可以寻求安慰。从那时起,我就有了要让自己变强的愿望,我不要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时,我依然是那个只能被欺负的弱者。
本以为这个愿望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没想到阴差阳错我会来到这个武侠小说的世界,当我得知自己就是朱七七的时候,我就发誓这一生我一定要好好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