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颜福瑞蹬蹬蹬蹬跑进屋子,嚷嚷着:“司藤小姐,我猜出来啦!我……”
他激灵灵住了口。
天已经这么暗了,司藤小姐居然没开灯,这屋子从外头看,完全的藏式风格,门楣上都绘着藏式八宝,屋里头却近乎空荡,只有一把折叠椅子,司藤就坐在椅子上,手里是一幅半张开的画轴,脚边有一口打开的黑色长条箱子。
她问了句:“你猜出什么来了?”
声音有些奇怪,颜福瑞没多想,急着显摆自己的现场侦查所得。
——“司藤小姐,那辆车,的确有问题。”
——“首先,它是一辆做慈善的捐赠小车,捐的都是书啊本子啊,但是这个地方这么偏,根本就没有学校嘛。”
——“我也进后车厢看了,那些捐的东西都随便堆着,还踩了脚印,这哪里像是来捐赠的?”
——“后车厢里还有宽透明胶带、铁丝和绳子,我在电视上看过,这肯定是用来绑架的司藤小姐,秦放原先肯定被藏在这辆车上!”
——“还有一个打开的冰柜呢,但是没通电,不像是运冰棍的,我猜吧,绑匪是怕人查,有时候会把秦放放进冰柜里……”
说到这里,忽然有点不确定:冰柜一合上很难透气的,把秦放放进冰柜,会闷死的吧?
说了这么多,司藤小姐怎么看呢?颜福瑞满怀希望地看司藤,她看起来怔怔的,但是攥住画轴的一只手却越抓越紧……
颜福瑞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叫她:“司藤小姐?司藤小姐?”
司藤蓦地反应过来:“什么事?”
什么事?颜福瑞失望极了,他难得这么思维敏捷一次,阖着他刚刚的分析,她一点都没听进去?
颜福瑞有点蔫蔫的:“司藤小姐不是让我猜吗,为什么你一看到,就觉得那辆车有问题啊?”
司藤看了他一眼:“你没看车牌吗,浙打头的啊。”
***
天已经黑透了,贾桂芝打着手电走在前面,走几步就停下来看山势,又看手里的牛皮地图,秦放和周万东一前一后抬着放着赵江龙尸体的担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已经进山一天多了,大部分时间是在走上下坡,秦放抬着前担架,走的分外吃力,周万东在他手腕上绑了铁丝还不够,两个脚踝上也绑了绳子,相距约莫半米,也就是说步距不超过半米,偶尔步子迈的急了或者大了,脚下就会打趔趄,开始每次磕绊,都会被周万东骂,后来,他估计是骂累了,捡了根树棍在手上,稍有不如意就劈头盖脸抽过来。
有一次,正抽在秦放后脑,秦放眼前一黑,半跪着就摔在地上,赵江龙被棉被包裹的尸体骨碌滚下来,贾桂芝发了火,说周万东:“把人打死了,你自己抬吗?”
周万东悻悻的,后面也就很少动手了,只是嘴里头还是骂骂咧咧的。
中途停下来休息时,周万东抬头看山势,随口唾了口唾沫:“他妈的弯弯绕绕还不是那片山吗?这得走了多少冤枉路啊。”
贾桂芝冷冷回了句:“按太爷的地图走,保险。”
周万东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没好气地走到稍远一些的地方点烟,还没吸上两口,贾桂芝忽然走过来,低声说了句:“到了地方之后,你看我眼色,把他打晕……或者打死,都没关系。”
周万东恼火极了:“妈的要打死你不早说,老子一路管他吃喝拉撒的,有空是吗?“
贾桂芝的回答让他背心上凉气顿起。
“打死了,就不新鲜了。”
这事有点不对劲,周万东下意识拿手摁了摁后腰插着的匕首:人还有拿“新鲜”来形容的?难不成是要拿来……吃?
***
上坡、下坡、密林、羊肠小道、暗河,偶尔抬头看,是似乎总也没有边缘的山线,看来,是在谷底了。
谷底?
秦放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怀疑,他开始专注地看周围的一草一木,山石道路,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这条路,他走过的,或者说,至少走过最后一段,只是那个时候,是反方向,他带着司藤,摸索、绕圈、一步一步,从谷底走上崖顶,而现在,贾桂芝和周万东他们,是从另一个方向,按照地图,蜿蜒进入,虽然大部分路途不同,但是从最后一段,开始重合了。
难道说,贾桂芝手里的那张地图,最后的终点,是他坠崖的谷底?
这个猜想,几乎是一步步的得到了印证,秦放的印象开始渐渐清晰,走过那片密林时,重重的脚步惊起一群栖息的夜鸟,翅膀的拍打扑腾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很远,而前方一些的地方,是那辆坠崖的车子,扭曲的像一摊废铁,旁边摊放着一个打开的行李箱。
那天晚上,司藤打开行李箱,翻检着可以穿的衣服,还曾意味深长对他说了句:“艳福不浅啊。”
关于这个谷底的所有记忆,忽然间翻江倒海,曾经他居然以为,这只是个被遗忘的梦魇罢了。
——轰的一声,车子坠下悬崖……
——戳透他心脏的是一根尖锥,谷底的风哗啦啦吹动他身边纸巾盒外扯出的半张……
——在他的身后,地下,还有另一个心跳声……
——细小的地块泥尘旁落,司藤从地下坐了起来……
——她说:“从现在开始,你听我差遣,我叫司藤。”
……
贾桂芝骤然响起的尖叫把秦放从记忆拉回了现实之中,她近乎癫狂地扑倒在一个凹陷的土坑之上,双手抓着两根散落的尖锥,大叫着:“人呢,人呢?”
叫着叫着,似乎忽然意识到什么,拼命拿尖锥去挖身边的地面,嘴里喃喃重复着:
——“人呢,人呢?”
——“太爷说了,就是埋在这里的,人呢?”
——“怎么会没了呢,怎么会没了呢?”
——“不行,不能没了,没了的话,咱们老赵就活不了了……”
……
周万东莫名其妙地看看贾桂芝又看看秦放,不是说了看她的“眼色”吗?这算个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眼色”?
秦放的心开始慢慢下沉,最后像是沉到了冰水里,寒意顺着四肢的每一条经脉爬入躯体。
贾桂芝□□了他,不远千里带他来到囊谦,最终要找的人,居然……是司藤。
***
秦放一直以为,自己现在经历的所有事,都是那一场意外坠崖之后引发的,像是蝴蝶效应,因为坠崖而遇到司藤,因为司藤而卷入后续一连串无法解释的事件……
但是他现在发现,自己可能想错了。
也许,所有的一切,本就在按部就班地发生着,不管有没有那场意外。
第⑤章
临门一脚横生事端;周万东真是暴躁莫名,大步过去揪着贾桂芝的衣领把人拎起来,连扇好几个耳光。
贾桂芝清醒些了;她看看周万东;又看赵江龙的尸体;双腿一软坐倒在土坑上,说了句:“我们老赵没救了。”
周万东俯□子,一脸的凶戾:“不管你男人有没有救,让我做的事我可是一件不落都做了,九眼天珠怎么说?”
贾桂芝抬起头,盯着周万东看了很久;又慢慢垂下头去;眼皮下盖的刹那,眼睛深处忽然闪过一丝狠戾的精光,说了句:“你放心吧,不会少了你的。”
有这句话,周万东放心不少,又拿嘴巴努了努秦放:“那他呢,怎么说?要不要……”
他身子侧了侧,挡住秦放的目光,对着贾桂芝做了个咔的手势。
抬了一个死的赵江龙也就算了,活人比死人难管,秦放这小子有异心,万一哪次他又起什么报警传信的心思,那可是防不胜防。
贾桂芝犹豫了一下,秦放的生死,她原本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当然,也不止是她,白英小姐不也一样吗,既然吩咐了用秦家的后人尖锥穿心,自然是不在意他的性命的。
但是现在,事情有了变化了,谷底那具所谓的尸体不见了,她再也指望不上那一口所谓的“还阳之气”来救老赵……
贾桂芝的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不不不,不一定,如果谷底的尸体只是被转移了呢,只要还能找到那具尸体,只要秦放在,总还会有机会的,虽然时日一久,老赵的尸体会腐烂,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谷底的尸体,还不是也经历了六七十年了?
再抬头时,她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
“帮我把老赵先埋了吧,其它的,回去再说。”
***
掩埋赵江龙之后,贾桂芝没有急着走,她分外留意周围的一切,希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逡巡一圈之后,目光停留在那个土坑周边。
虽然周遭的地面皲裂破碎,但是还是能大致看出车子印下的痕迹,谷底这种地方,车子肯定是开不进来的,只可能……掉下来。
谷底的车子残骸开始引起她的注意,大约有两三辆,大部分都已经锈掉朽坏,显见是有些年头了,只有一辆成色倒还挺新,更奇怪的是,边上有个翻开的行李箱。
周万东也觉出蹊跷来了,他走到车子边上,身子从破碎的车窗里探进去看了又看,又走到其它的车子残骸处张望比对了一下,回来时,眉头反常地皱起,说了句:“真奇怪。”
贾桂芝有些紧张,她先不提自己的怀疑:“哪里奇怪?”
周万东朝崖顶望了一眼:“按理说,上头是盘山路,掉下来的车子一般都是出了车祸或者来不及刹车的,也就是说,司机都在车里。杀人越货也可能,但不大可能推辆空车下来的。那几辆车子我也看了,都有人的尸首骨架,这辆反而没有。而且吧,行李箱还是打开的……”
他踢了行李箱一脚,又比划了一下车子的位置:“一般行李箱是放在车子里的,再怎么摔也不大会摔出来,退一步说,就算真会摔出来……”
他又用脚尖踢了一下行李箱的拉链:“看见没,拉链是拉到底的。”
贾桂芝一颗心跳的厉害,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抖,她示意周万东仔细去看土坑的位置:“那里有车子砸的痕迹,但是那个位置上,没有车子。车子那么重,谷底可能会有野兽,但是不可能有那个力量移动车子,会不会是有人下来过,把车子移到一边,把车里的人带走了,还顺带拿了一些……行李?”
说到最后,她觉得差不多了,自己快要抓住一些什么了。
车子原先是砸在坟的位置的,有很大的可能,那些人移开车子的时候,发现了下面的尸体,然后带走了。
好在车子还在,如果能发现车主的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下来“营救”的人,也就能顺理成章地找到尸体了。
贾桂芝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几乎是扑到行李箱边的,在一堆衣服里翻了又翻,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愣了一会之后,忽然反应过来,又扒开车门想往里钻。
周万东大体猜到她的心思了,不耐烦地拿手磕了磕车盖:“费那事干嘛,不是有车牌吗?上去查查车主不就得了。”
擦!车牌!
秦放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
车牌这玩意儿,有时候,真是太误事了。
***
又是一天多的回程跋涉,回到大路上时,已经是晚饭时分。
贾桂芝算是半个当地人,原本的房屋地产都已经变卖,只能借当地熟人空置在半山的房子暂时歇脚,上山之前,她过去一趟打了个招呼,一来附近没饭店,想就手拿些干粮,二来也打听一下,最近一段时间,当地有没有发生什么大的车祸,以至于要兴师动众下到谷底营救的。
女主人接待的她,虽然是藏族人,但是一直跑西宁做生意,汉话说的不错,一边给她装土豆奶干一边摇头:“没听说啊,九十九道弯你知道的,掉下去了没有活的,谁会下去救啊。路又难走,没地图又没经验的话,普通人在那都找不着道儿的。”
装完了,又抱歉似的找了煤油灯点上了给她:“山上的房子不好住,连电都没有,让你下来住,你不肯。”
贾桂芝敷衍地嗯啊了几句,目送着她离开之后,女主人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天有个汉人男的,挨家挨户打听半山那间房子,当时她回答说,我家的,借给朋友用的,那个汉人好像很有兴趣,还问了她的朋友从哪来,是干什么的。
这件事,要不要跟桂芝说一声呢?
她追到门口,看到贾桂芝已经在上山了,煤油灯的焰头一跳一跃的,像是下一刻就会灭掉。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桂芝这次来,身边不是还跟了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吗,不碍事的。
***
山腰的房子黑洞洞的,那天到的时候扫过两眼,空空荡荡,哪里是能住人的模样?这一路上躲躲藏藏,连顿好觉都没睡过,九眼天珠的边儿都没摸着,这罪倒是受了不少。
周万东觉得很不甘心,快进门时旧话重提:“天珠这事到底怎么说?做生意还得交订金呢,忙到现在,我可是连一个大子儿都没见着。”
贾桂芝冷冷回了句:“急什么!”
擦,你说急什么?要不是对她有忌惮,真想掏出匕首戳她七八个透明窟窿,周万东的火蹭蹭的,一瞥眼看到秦放,火气似乎有了出口,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往门上撞:“急什么,你倒是告诉她,我急什么。”
咣当一声,门居然没关,秦放直接栽进去,重重摔在地上,屋里有个人坐起惊叫:“谁?谁?谁?”
这声音听着好耳熟。
煤油灯的光打进来,晃晃地照亮发声的一隅,被惊醒的颜福瑞半躺着拿手遮光,身上盖着司藤的貂皮大衣,地上用本子书啊什么的草草搭了个铺位,见到秦放时,他的瞌睡劲还没过去:“你是……秦……秦放?”
灯光陡然从颜福瑞身上晃开,直直打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司藤无声无息地坐在空屋中央的椅子上,她梳旧式的发髻,鬓角至耳边,是旧上海俗称“手推波纹”式的卷发,边上垂着丝丝缕缕,似乎随手一拉,就能弹起微晃的卷儿。藏区的天气这么冷,她居然着薄旗袍,裙裾斜拂小腿,下摆上绣着弯弯绕绕的锦藤,赤足穿一双高跟鞋,白皙的足面泛着莹润的色泽。
晕黄的灯光下,她不像是真的,像是一脚踏错了年代,却依然不慌不忙,款款坐下。
煤油灯的光开始晃的厉害,贾桂芝脸色煞白,一直在往后退,颤抖的手居然把不住灯柄,煤油灯脱手而落,行将触地的刹那,一根细藤嗖的游窜而来,长了眼睛般穿过把手,将煤油灯高高吊起,紧接着噗噗几声碎响,十来道细藤以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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