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雀跃一声,立时抓了一块风卷残云。
冰镇瓜果在这个时空算是珍品,瓜果易得,冰却是难求,只有王公贵族之家有制冰的能力。夏宫每天都有冰镇饮品和瓜果,没有污染特别鲜甜,后宫的份例未语居多,多半裹了这个小丫头的口腹。
缙云丝丝哈着冷气,“好冷好冷”却又抓起一块,未语不敢多吃,拿起一小块含在嘴里慢慢咀嚼,等到温热才吞下,今天的西瓜特别大个儿,食榻上还有一大盘,看缙云的吃像,她有些担心,缙云上几天已经闹过不舒服,“紫衣,你们帮大公主吃点,大公主一人吃得太多,会吃坏肚子的。”她又看了看阁下的宫女侍卫和太监们,“他们也很辛苦,切一盘下去。”紫衣和澄衣称喏。
紫衣回来,就见缙云靠在左边的凉榻上,揉着肚子舒舒服服的,“娘娘,父皇对您真好,以后不如我来做您的丫头,岂不是天天有口福。”
澄衣嗤笑:“得了吧,天天贪吃贪睡,指望你伺候人,难喔。”
周太后不来,太妃们也就不能跟来了,缙云是跟着未语来的,她不能住延庆宫,未语就把澄衣临时派给她,澄衣比缙云大三岁,都是活泼好动的,几日下来已处得很融洽了,缙云看澄衣一身武功,飞花摘叶,崇拜得五体投地,直嚷着要拜澄衣为师,这公主还不如当个丫头有趣得紧。
澄衣又瞄一眼缙云明显长肉的腰肢,“再这么吃下去,当心找不到驸马爷。”
“好啊,敢笑我,我抓烂你的嘴。”缙云别别乱跳,笑着追打澄衣,未语坐在另一旁的凉榻上,听着海水涌动,涨潮了,凉意更浓,看着澄衣和缙云如蝴蝶般的飞来逐去,不禁浮出笑意。
这就是了,她又何必执着呢?未来的事就交由未来来决定吧,天池的眷恋,这个孩子是被深深期许的,一个帝皇的爱情,她够幸运了,在这里她也可以完成自己的理想,追逐父母的故事,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一生有这一段足够回味了,就是明天吧,睿亲王将赴夏宫觐见,天池的政事也告了一个段落,明日起夏宫将有盛宴和犒赏,就让她来锦上添花。
紫衣见她如此开心颜,本欲阻止澄衣,话就咽了回去,在旁笑着,由得她们闹了。
远远的,笑声惊动了一群人,林玉真和邱玲珑带着宫女也往着听涛阁走过来,中间还有一位年轻女子,身穿粉红薄罩衫,束一条绣有牡丹花样的朱色长罗裙,前胸和圆润的玉臂呼之欲出,她好奇地问:“那是谁呀?”说话间玉簪步摇随着酥胸起伏轻轻摇晃,体态十分妖冶。
林玉真一撇嘴,酸溜溜地说:“还能是谁,除了贵妃娘娘手下的宫女,还有谁敢在宫里头这么放肆。”
“是吗,小妹早就仰慕贵妃娘娘的贤德之名,今天赶巧了,二位姐姐方便为小妹引见吗?”红衣女子是许国亡君的女儿许屏柳,去冬曾随父来朝,见过宣德帝一面,一见倾心,自以为美貌无比,谁知竟遭拒。前几日随宗族由柳闯押送至此地,嬴天池封其父为顺应伯,这时都在夏宫。许屏柳曾与林玉真、邱玲珑有钱帛相贿,心中念念不忘宣德帝,今日借故探望邱林二人,央了两人在阁中赏景,暗盼能和帝皇来个邂逅,听说帝皇十分宠爱贵妃,贵妃在此,说不定凑巧还能碰上,这不是又多了一个机会,她深信只要帝皇见到她的花容月貌,不怕分不来恩宠。
她一脸春色路人皆知,邱玲珑心中厌憎,陪她游园不过看在那些首饰的份上,这种货色居然痴心妄想,听说在许郡破城时已向睿亲王自荐过枕席,真是不知廉耻。
就听林玉真道:“好啊,我本来就想到听涛阁去,正好贵妃娘娘在,我们过去请个安。”
邱玲珑皱眉,她可不想平白无故地又低人一等,转念一想,那林玉真一直愤愤,给她找个机会也好,许屏柳有野心,那宋氏不就又多个敌人,即使有什么事也不至于连累到我身上,正好让这二人当冤大头,于是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一行人迤逦而来,阁下诸人正在啖瓜,见她们过来,为首内侍官忙躬身行礼,恭谨地阻拦:“二位婕妤娘娘请留步。”
林玉真看到石桌上的西瓜,犹在冒冷气,心中的妒火腾的就窜了起来,连奴才都有得吃,她们那边有客人在也不过一小盘,塞塞牙缝都不够,咬碎银牙,勉强笑道:“我和邱婕妤陪顺应伯得千金路过听涛阁,见贵妃娘娘在此,特来拜见请安。”
“容奴才回禀,请二位婕妤娘娘稍候。”
未语听了,沉吟一下,“紫衣,你去请她们上来。”她不能奢望嬴天池为她解散后宫,这是一千多年的陈诟。毕竟这些人也很无辜,作为帝皇的女人,在宫中虽有锦衣玉食,却已经是红颜未老恩先断,这不是她可左右,但也决非是她们的错,她能做到的释出些善意,不让她们难堪。
三人上来,缙云站了起来,没等行礼,未语说道:“在夏宫就不必行大礼了。”邱林二人于是行了蹲礼,许屏柳娇滴滴地跪下“妾身许氏叩见贵妃娘娘,娘娘玉安。”
“请起,许小姐是客人,都请坐吧。”未语微笑。
紫衣和澄衣已经收拾了食榻上的瓜果壳皮,玉杯重新换洗过,拿了冰壶倒满果露。
许屏柳微欠身接过,一口呷下,果然沁人心脾,微抬眼打量未语,只见她穿了湖色的软烟罗衫子,同色同质地的长裙曳地,披了月白色的薄花帔,两支翡翠簪子左右挽住乌发,那簪子的一头是用白金碎钻点缀,她曾是公主,自然知道这是价值连城的珍品,暗忖:“这位贵妃容貌顶多秀丽而已,怎及得上我倾国姿色傲人身材,这簪子、这软烟罗穿在我身上才相配。”
林玉真一上来就看见食榻上的金盏玉碟,心中越发勃然,再看看缙云那丫头,以前看见她们溜得比兔子还快,现在攀上高枝儿,大模大样地站在未语身后,一时也扮不出笑容来。邱玲珑见有些冷场,忙恭敬地说:“娘娘的身子可大安了?好久没给您请安,玲珑心里总挂记着。”她冷眼扫过,却是不动声色。
“多谢邱婕妤,我好多了。”未语不知该和她们聊些什么,只得客气地让茶。
这时波涛汹涌,一浪接着一浪拍打在岩石上,如碎琼乱玉般溅开,缙云虽见过几次,仍惊奇地啊了一声,几人同时回头看去,心驰神摇,一时都做声不得。但见那一望无垠的大海,方才还是风平浪静,温柔似明镜,现在却是惊湍直下,远处浪头起伏,犹如叠嶂西驰,又恰似万马回旋,今日正是大潮,这壮观和澎湃,“造物钟神秀”未语心想钱江潮水可以一比了,那年叔叔去杭州带了她同行,也是临近中秋,叔叔带她去萧山观潮,仿佛就在昨天,她不由伤神,虽说她已有所决定,但与叔叔却是天人永隔。
一阵疾风吹过,众人都有些摇晃,头发飞舞,玉杯翻到了,右边的紫衣扶住未语:“娘娘,您退后些。”原来不知觉中已到了阁边,未语突觉胃里翻腾,一阵恶心涌上,用手去捂已来不及,呕的一声全吐在她左侧的林玉真右臂袖上,阁上诸人都一愣,林玉真又臭又气,紫衣忙招呼澄衣拿布,许屏柳一念已转过,不禁脱口而出:“您有了吗?”
这一声似石破天惊,炸得众人晕头转向,紫衣和澄衣、缙云惊喜地看向未语,林玉真身后的邱玲珑恨得咬牙,她故意一踩林玉真,林玉真心火直窜,用力推开未语递过的手巾,未语一个趔趄向前,众人惊呼,在这电石火光间,林玉真恶向胆边生,竟起了歹毒,伸出双手死命一推“去死吧。”
这些都只一瞬间的功夫,陡生事变,紫衣万万没有料到,澄衣还在食榻边拿另一块手巾,未语更不曾想到,阁边只有低低的栏杆,身子一轻,翻了出去,紫衣饶是反应快,疾步去抓,嘶的一声花帔破裂,人却是直直坠下,噗的没入海中,紫衣跟着跃下,一阵浪头打来,紫衣顾不得疼痛,伸手乱抓,一阵翻卷,却无未语踪影,她水性一般,不会潜水,这时那里顾得上,闭上眼睛潜入海中摸索,又听咚地一声,她忙探头,喘了一口粗气,是澄衣,紫衣急得泪水飞迸,“快,快找找。”澄衣潜下水去,好久才上来,紫衣已觉等了万年之久,看她摇头,想都不想欲再次潜入,澄衣拉住她,“姐姐,你的手臂流血了,撑不住的,还是我去,”紫衣才发现自己血染了衣衫,哭道,“姑娘怎么承受得住,万一她有了。。。”寸心大乱的紫衣骇得话都说不下去,牙齿打颤,澄衣再次入水,向前游去,只是风浪太大,前进困难,好几此险些被风浪卷走,澄衣心想“完了,姑娘准是已被卷走,凶多吉少了。”
这时夏宫中响起尖锐的呜呜声,两人抬头望上看去,扑通几声,几十名水师营的好手从岸堤、阁上分别跳下,其中有人喊道:“两位姑娘,快上去,陛下有话要问。”两人答应一声,往岸边游去,临上岸堤业已精疲力竭。
就在紫衣和澄衣跳下海中救人的同时,阁内乱做一团,邱玲珑也没想到林玉真会吃了豹子胆,吓得大声尖叫,许屏柳一惊又一喜,故作晕厥靠在目瞪口呆的缙云身上,缙云回过神来,厌恶地推开,阁下的侍卫听得动静不对,跑了上来,缙云到底是公主,惊魂稍定,三言两语令侍卫赶紧到勤政殿报信,喝令余下的侍卫捆了林玉真,看住邱玲珑和许屏柳,两人没口地喊冤,缙云走到栏边,低头遥遥只能见底下紫衣和澄衣人头攒动,脚一软跌坐在地,急得哭出了声。
俄而几道身影跃上,嬴天池脸色都青了,冲到栏边,见下面波涛翻滚,“未语。”他大吼就要跳下,后面的高青和恒冲早有准备一左一右抱住了他,“官家,不可呀。”“陛下,已经派了水师营随驾的好手下去,您冷静啊。”“西门和郑松已去调动船队打捞。”他一脚踢去,“滚开,我要自己下去救她。”恒冲吃痛,却不敢放手,“陛下,此时波浪很大,您下去于事无补啊,岂不增添救援的负担。”嬴天池颓然松懈下来。
缙云在旁跪下哭了一声:“父皇”眼泪如泉涌。
嬴天池摆摆手,在凉榻上坐下,榻上尚余幽香,想必前一刻佳人犹在此观景,他不禁痛楚难当,这几日他忙于政事,也没有好好陪她吃上一顿饭,惟一的一次,因为她提到灾区瘟疫防备,他半途离席匆匆又到勤政殿去了。
“说吧。”他低沉的声音象一条鞭子抽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连经过许多事的高青和恒冲都禁不住打个冷颤。邱玲珑和许屏柳这时跪在一旁,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只剩下瑟瑟发抖。
缙云抽抽答答地把事说了,嬴天池听了,半天没有说话,高青和恒冲暗暗叫苦,这次的祸事大了,贵妃还有可能怀了龙种,却生死未卜,不可能再象上次那样,只抄了薛家了事,真的要血溅宫闱了。
这时有人带上紫衣和澄衣。紫衣扯下绢布粗粗扎了伤口,和澄衣披了一件外袍,跪下身子“奴婢死罪。”说着泣不成声。
“你下去后海中就有血渍吗?”嬴天池理智得令人战栗。
“没有,是奴婢慌不择路撞的,当时浪很大,一眨眼,就没了娘娘的身影。”
“她……她有了身孕吗?”他接着问,很冷静。
“奴婢不敢肯定,娘娘还没有明确回答就。。。”紫衣说不出坠海二字。
阁内一片静穆,良久,“缙云是吗?”嬴天池还是第一次正视女儿,叫女儿的名字,可惜缙云除了悲伤就是流泪,“你们两个”他指紫衣和澄衣,“你们两个扶大公主下去休息。”
待三人退下,嬴天池转向委顿在地的林玉真,低低地:“为什么?”
林玉真状若癫狂,她凄厉地笑:“为什么?官家,哈哈,您问得好啊,哈哈哈。。。,”泪水爬了满面,“您不知道一个女人夜夜孤灯,听着更鼓,数着寒星,真是凄苦难言,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杀了她,我不怕死,六宫的人都要感谢我,是我给了她们一条生路。”
“生路?”嬴天池慢慢地,“你说得真不错。”众人心惊胆战,他的声音冰寒慑人,“好一条生路!”
林玉真脸色煞白,似乎这时才明白过来,眼前是冷酷的皇帝,嘴唇发青,哆嗦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冲着我来。”犹自嘴硬。
嬴天池对着高青,“传旨,把嫔妃们送回上京,除了有子女者,其余人等一律送至慈恩观度为女道士,按制供奉,待朕回京后有所处分。”
阁内众人一片抽气,陛下竟然欲解散后宫,帝国制度,民间已婚女子可自请休离,王公贵族世家可自请度为女道士,以后还可还俗,寻求再次良缘,宫廷里是犯错或避祸的嫔妃,留个体面,自请住在慈恩观,但出家后是不可还俗的。
邱玲珑心寒胆裂,又不甘心,爬了几步,哀怜道:“官家,呜呜。。。臣妾没有犯错呀,臣妾不要做女道士,呜呜。。。”
“住嘴,”嬴天池冷笑,“你是不用做女道士。”邱玲珑止住哭声,“你有谋害之心,不过有人替你做了。邱氏废为庶人,送入宫人斜,严加管束,拖下去。”两名彪悍的龙骑尉挟住邱玲珑软瘫的身子,她哭喊着被架了出去。
林玉真恐惧万分,浑身颤抖。
“传旨,邱氏一门抄没家产,流放辽西为役,非大赦不得赎罪。林氏一门迁移三千里,抄没家产,连同坟茔地,只许以乞讨为生,终身为贱民,令地方官监守,如有逃漏。朕惟他是问。”
“不,不,不,不要,您不能下旨,求求您,不要啊!”林玉真挣动着被缚的双臂,眼泪鼻涕,声嘶力竭。
终身为贱民,就是不能和普通平民通婚,士绅官宦若有娶为妻妾的,则同罪,贱民男女有秀美者往往沦为娼妓或嬖童,处境十分凄惨,和灭门的惩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生不如死啊!林玉真怎不五内俱焚,声泪俱下。
“林氏,”嬴天池一字一顿地,脸色狰狞,“戕害贵妃,伤及嫡子,废为庶人,处以彘刑。”
众人大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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