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言喜道:“吉备大师在这里吗?那太好了。”
玉鬘提着灯笼碎步在前引路,扭头道:“顾公子不是来寻我们女主的吗?”
顾师言一下子心跳加剧,喉咙发紧,问:“衣羽姑娘在吗?”玉鬘答道:“不在。”顾师言心一沉,问:“那她去哪里了?”文人
玉鬘听顾师言的声音显得有点难过,便柔声道:“小婢不知,国师是知道的,公子等下问国师好不好?”顾师言谢了一声。
依旧是从一扇似乎凭空开出的侧门进去,里边一个少女的声音问:“玉鬘,来了?”“来了”玉鬘应道。这光景,这应答,和那夜一模一样,顾师言都有点疑似梦中,这宅子总有一种神秘气息,令人感到亦真亦幻。
玉鬘频频回头看温庭筠,轻声道:“温公子好像不怎么高兴呀,一句话也不说。”顾师言道:“他怀才不遇,落榜了。”玉鬘道:“温公子是鼎鼎有名的才子呀,这太不公平了。”
温庭筠不说话倒不是因为落榜,却是因为因为这古宅令他很不快,似乎隐藏着令他极端厌恶之物,若不是陪顾师言,他是决不肯来的,当下一笑道:“我是狗屁大才子。”玉鬘道:“温公子可不要这么说,你填的曲词流传甚广,那次小婢去崇红坊胡客那里买首饰,听到有人唱曲,小婢听了一会,唱了三曲其中有两支曲牌便是温公子填的词。”玉鬘说话婉转动听,温庭筠笑问:“玉鬘姑娘可曾唱过我写的曲子?”玉鬘微有些羞赧,道:“小婢唱得不好。”
温庭筠兴致上来了,道:“姑娘声音甚美,唱起来一定好听,便唱一曲罢。”玉鬘道:“国师在等候两位公子呢。”温庭筠道:“你们国师等的是顾训,顾训是大财主,欲捐资重建佛崖寺。我却是一介落第书生,国师见我无益,这样吧,我就在这里等,姑娘先领顾训去见你们国师,然后来这里找我。”玉鬘道:“不行不行。”
温庭筠却赖着不走了,坐在走廊栏杆上,道:“反正我是不会去见那老和尚的。”玉鬘着急道:“顾公子,你劝劝温公子吧。”
顾师言知道温庭筠对吉备大师存有成见,道:“随他吧。”玉鬘没法子,只好道:“温公子,那你可千万不要乱走,就在这里等好不好?”温庭筠答应。玉鬘三步一回头看温庭筠,顾师言心里暗笑:“小姑娘给温七迷住了。”
老僧吉备真备和上次一样在那小院庭前相候,见了顾师言易容后的模样,老僧丝毫不显诧异之色,开口道:“顾檀越好俊的易容术。”又问玉鬘“温檀越为何没来?”玉鬘迟疑道:“他、他不肯来。”老僧也不再问,挥手让玉鬘退下。
顾师言随老僧入室坐定,有小沙弥递上香茶,顾师言一看,正是佛崖寺的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和尚。顾师言道:“晚辈备了一些香资欲布施给佛崖寺,明日便派人送来。”老僧合什道:“阿弥陀佛,布施三宝,善莫大焉,顾檀越会有大福报。”顾师言也不绕圈子,直言道:“大师无所不知,相必知道晚辈的来意。”老僧微微一笑,道:“顾檀越是问衣羽之事吧。你二人既已分开,也没有到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那么就此不再见面最好,衣羽实非檀越的良配呀。”
顾师言急道:“大师何出此言,难道非得要晚辈憔悴欲死那才是谁也离不开谁吗!”老僧吉备真备眼含悲悯之意,道:“檀越与衣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有些事老衲不便明言,衣羽不愿见你,她也不在长安,孽缘无益,不如早散,远离五欲,方得清净。”
吉备大师是顾师言极敬重之人,不敢过分逼问,道:“晚辈有一事请教大师。”老僧道:“檀越请讲。”顾师言道:“那日在西川成都有一名叫轩辕集的老道说衣羽修炼东瀛忍术,衣羽就是听了这话才离我而去的,青羊宫的道人青霞子也说修炼忍术者不会以真面目示人,我欲问个究竟,贼道又不肯说。请问大师,何为东瀛忍术?为何衣羽一听此言便伤心欲绝?”
老僧不答,却道:“那轩辕集也到了长安城,便在乘天门道观,老衲与轩辕集还有宿怨。”顾师言道:“那定是轩辕老道开罪了大师。”老僧一笑,道:“往日恩怨,老衲也不愿重提。檀越或许还不知道衣羽也与老衲一样乃是东瀛人吧?”顾师言道:“衣羽姑娘虽然没说,但晚辈也猜到了。”又追问道“大师还未解开晚辈的疑问。”
老僧沉吟片刻,道:“这事就算老衲不说,也自会有人对你说,东瀛忍术虽然神秘,中土大唐也不是没有人知道。其实这世间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更好。”顾师言道:“还请大师直言相告。”
老僧饮了一口茶,忽问:“顾檀越,若是衣羽容貌极丑,你又当如何?”
顾师言一愣,问:“大师何出此言?”老僧道:“易容术也是东瀛忍术之一种,比之檀越之易容术可谓远胜,不但容貌可以完全改变,就连声音态度亦可判若两人。”
顾师言心里默想衣羽宛若清莲出水的模样,她那一颦一笑、她的娇嗔薄怒,又怎会是一副假面?吉备大师定是不欲让衣羽与自己相见,故出此危言,当下道:“大师是大德高僧,晚辈本不敢在大师面前说佛法,只是因晚辈爱衣羽极深,是以斗胆一言。”
老僧微微一笑,道:“老衲不过痴长几岁,唯知诵经,禅宗讲顿悟,或许檀越旦夕所得便胜过老衲数十载清修,请讲。”
顾师言道:“不敢,佛说一切有为法皆是因缘合成,当体即空,更遑论发肤皮囊!古来美女无数,而今只见黄垅白骨,容颜美貌也只是数年间的事,这世间又有谁能不老?红颜朱唇与鸡皮鹤发哪个才是假面具?”
老僧“呵呵”笑道:“檀越说得好,却恐檀越只是口里说说,真要事到临头,红颜朱唇转眼成鸡皮鹤发,恐怕檀越就没有这般通脱。”
顾师言合什道:“恳请大师告知衣羽下落。”老僧道:“也罢,待檀越夺得棋会桂冠后老衲再相告不迟。”顾师言道:“本次棋会高手云集,其余的暂且不论,棋待诏山湛源与泾原道选派的阎景实这二人晚辈便不敢说必胜,若想夺冠岂是易事!”老僧道:“檀越与庞铮一局精彩之至,钝刀无锋,伤人无形,可见檀越棋力已然尽复。”
顾师言“啊”的一声,问:“大师也去观局了?晚辈为何未曾见到?”老僧不答,却道:“时辰不早了,檀越先回去吧,明日还有对局呢。”顾师言起身施礼道:“那晚辈就不打扰了,棋赛结束后再来叩见大师,一并将香资送上。”
老僧命小沙弥去叫玉鬘送顾师言出宅。小沙弥去了好一会,才见玉鬘慌慌张张来到。顾师言辞别老僧随玉鬘出宅。走过一段回廊,顾师言问玉鬘,温庭筠在哪里?玉鬘道:“温公子在前边相侯。”
曲曲折折走过几道长廊,昏暗中见温庭筠斜倚在栏杆上,一见顾师言就道:“顾训,你与老和尚怎么说这么几句就散了,玉鬘姑娘正唱得好,却被小和尚搅了兴致。”顾师言笑道:“你那些香艳之词可不要教坏了小姑娘。”
温庭筠跟着往外走,叫道:“岂有此理,玉鬘姑娘你与他说说我教你什么了?”玉鬘大羞,道:“两位公子轻点声。”顾师言问:“玉鬘姑娘,我问你个事,你可不要瞒我。”玉鬘道:“公子问什么?”顾师言道:“我刚刚问吉备大师衣羽小姐的下落,他怕我无心下棋,说要等棋会结束再告诉我,姑娘一定知道衣羽小姐在哪里,你就先告诉我吧,免得我焦心。”
玉鬘迟疑了一下,道:“顾公子不是外人,便告诉你吧,不过小婢知道得不很确切,衣羽小姐好像是去了扬州。”
顾师言记起当初衣羽与他一道出京时,也说过要去扬州,便问:“她去扬州做什么?”玉鬘道:“这个小婢就不清楚了。顾公子,有一句话小婢一定要对你说,望月尊者和小姐自西川回京后,小姐一直一个人躲在房里不吃不喝,只是哭,夫人劝了她好几天她都不听,最后是国师去劝才好了,又过了两天小姐和夫人就悄悄走了,小婢本来也不知她们去了哪里,只是偶然听说是去扬州,也不知真不真?”顾师言默然半晌,道:“多谢姑娘。”
玉鬘一直送二人到了古巷口,温庭筠道:“姑娘回去吧。”玉鬘看着温庭筠,欲言又止。温庭筠问她还有何事?玉鬘说没事没事,提着灯笼小跑着回宅子里去了。
二人去酒楼牵了马,顾师言道:“飞卿兄,你与小弟一道去杜府如何?”温庭筠道:“不了,我又不识得西川杜公子,再说我那义仆还在客栈抓耳搔腮呢。等你棋赛夺冠后我来请你喝酒”。
顾师言骑马回到杜府,却见杜府乱成一团,原来杜瀚章与萦尘出去找他却至今未回,戚山堂与卞虎听泉儿说顾师言或许会去松果山佛崖寺,于是戚、卞二人又往松果山一路寻去,也还未有消息。顾师言吃了一惊,道:“我自有事,他们寻我作甚?早知这样真不该带萦尘出来”。
夜已深,长安城已然宵禁,杜瀚章他们若是在城外那是进不得城了。次日一早,戚山堂与卞虎二人先回来了,说是去松果山一路未见杜瀚章踪迹。正自慌乱,忽报杜瀚章与萦尘姑娘回来了,众人大喜,一齐迎出去。
杜瀚章一见顾师言就笑道:“顾训你溜到哪里去了,害得萦尘姑娘好找,回来得晚了,进不了城,就在城外客栈歇了一夜。”顾师言道:“瀚章兄,你为何依着萦尘这女孩子心性,找我作甚?你们昨夜未归,搞得大家心神不宁,生怕你们出事。”
萦尘一言不发,面有泪痕,显然还在生顾师言的气。顾师言也有点生她的气,也不理她,顾自与冯渊摆棋去了。
棋赛已决出八强,至此才真正开始了龙虎斗,棋力稍弱的已尽数出局,余者个个是睥睨不可一世的棋豪。
顾师言八强战的对手就是那个诡秘难测的三痴道人,这日午后,顾师言正与冯渊在琢磨三痴道人的棋,觉得道人的棋虽然杀力很强,但尚未臻一流境界,却如何能一路过关斩将闯进八强?莫非真有什么障眼法令对手屡屡出错?忽报令狐绹派人来请江东阚先生前去府上有事相商。顾师言不知何事,匆匆上马赶到令狐绹那里。
令狐绹一见他便拿出一封书信来,道:“卢龙节度使张仲武捷报频传,你义兄回鹘可汗那颉啜屡立大功,正月十一在河渭大破吐蕃论恐热,斩首数万,今已收复河陇八州,皇上大悦,命我拟旨嘉奖。这是你义兄写给你的信,他不知你已回长安,让我转交给你。”
顾师言喜道:“那颉啜大哥回来了?”令狐绹摇头道:“没有,只派了信使来。”
顾师言展信一看,见是一纸褚遂良体的工整小楷,他知道那颉啜不识汉字,这信定是书记官代写的,不过信上所言活脱脱是那颉啜口吻:“兄弟,哥哥我好生挂念你,也不知道你现在到了何处?是回江东了吗?不知找到山萝没有?尉迟玄追查朱邪元翼可有下落?我前日掳获一吐蕃卑将,却说朱邪元翼已然丧命,我也不知真假。你如有确信,可速速告知于我,最好你亲自骑着黑骏马来与我相见。瀚海风沙,草原无际,风物与江南殊异,却也大有可观,哥哥在天山南麓烹羊宰牛,专候兄弟与我妹山萝一道前来。”
顾师言问:“那信使还在否?”令狐绹道:“尚在驿馆待命。”顾师言道:“那颉啜大哥让我去安西与他相见,可我棋赛未终,山萝至今未有消息,一时不能前去,我就写封信与他,烦令狐大人交与那信使。”当下便在令狐绹书房草信一封,道明朱邪元翼与朱邪长云毙命西川之经过,并说棋会结束后定去寻访山萝。
令狐绹留顾师言在府上用过晚饭后,两人一道前往国子监。令狐绹道:“看来此番棋会的桂冠非老弟莫属了,只是得棋赛第一者要代表我大唐与日本王子对弈,老弟是待罪之身,这却是个难题。”顾师言道:“胜负难料。”
郑颢一见令狐绹,便拱手道:“令狐大人好兴致。”令狐绹举手还礼道:“案牍成山,难得清闲,今夜抽空来看看,棋赛是越来越精彩了。”
杜瀚章带着萦尘也来为顾师言助阵,昨日大骂三痴道人捣鬼的江两峰也来了,一来便立在顾师言身后,两眼盯着对座的三痴道人。
三痴道人怪眼一斜,讥讽道:“可惜,只能在一边傻看了。”江两峰眼望别处,口里却道:“看你猖狂到几时!”
三痴道人鹰眼帚眉,和颜悦色时不觉得怎样,但眉头一皱鹰眼寒光逼人,便是一副凶狠之相,棋风也极为霸道,扭断拦镇,以弱攻强,简直是在下让子棋。而顾师言则飘逸轻灵,绵里藏针,三痴道人几次想揪住白棋扭杀,都被顾师言转身化解。三痴道人不知厉害,以为顾师言怕和他激战,行棋愈发放肆起来。
江两峰冷眼旁观,瞧出白棋看似软弱,其实着着后劲十足,黑棋被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不自知,江两峰心道:“贼道凭真本事绝对嬴不了这个阚人龙,嘿嘿,有好戏看了。”
下到一百余手后,白棋的威力终于显示出来了,不仅实空领先,而且全局厚实,黑棋攻来杀去,却是一无所获,局面已呈必败之势。
三痴道人看大势不妙,置中腹一条五十余子却眼位不全的超级大龙于不顾,自顾猛捞实空。顾师言一手飞点,击中黑眼形要害,三痴道人却还不慌不忙地应了一手,黑棋大龙提掉白三子做成一个直三大眼。初学下棋的人都知道,直三是死棋,三痴道人这条黑龙除了这个直三外再无其他做眼的地方。
顾师言看了三痴道人一眼,见对手眼放异光,却并无认输之意,心道:“道人太没风度,这直三还要我来点杀,也罢。”拈子便要往黑龙大眼的直三居中处落下,忽听背后江两峰的声音道:“阚先生小心了。”
话音未歇,就听对座的三痴道人喉管里低沉地闷哼了一声,顾师言蓦觉心头一震,右手拈子的食指与中指一颤,那枚棋子竟然要滑落到棋盘上,顾师言毕竟修习过十多年的抱朴子吐纳术,瞬间摄住心神,两指一曲,手掌一翻,将那枚即将滑落的棋子握于掌心。
顾师言捏住那枚白子,盯了三痴道人一眼,将手中棋子缓缓落下。三痴道人面色铁青,眼睁睁看着大龙被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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