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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备真备?”柴岳明捻须思索,道:“此人是日本高僧,早年名头极响,据说有大神通,好像还是日本邪马台古国的国师,但五遁大法是道家秘技,素与佛法格格不入,吉备真备又如何会此?”
顾师言常听玉鬘称呼吉备真备为国师,忙问:“柴仙师,恕在下孤陋寡闻,这日本难道也分好几个国吗?”柴岳明道:“现在是一国,好比秦始皇统一六国,这之前却也是小国林立,三百年前这邪马台国一度强盛,称霸日本九州岛,魏晋年间数次遣使来朝,后被孝德天皇所灭,但其王室贵族却逃出了日本,经由高丽入我大唐,这吉备真备为何要当一个亡国的国师就不得其详了,此事山人也是听一位道家前辈所言,所知甚少。”
顾师言心里思忖道:“望月研一他们称呼衣羽为女主,莫非衣羽便是邪马台国的王室贵族?如此说衣羽接近日本王子源薰君定有图谋,难道是想乘机复仇?”
温庭筠突然道:“柴仙师,我有一事相询。”柴岳明问:“何事?”温庭筠道:“去年我与顾训、云天镜三人在湖州会馆饮酒,不知为何一觉醒来却在南梢门的一座大宅里,那宅子正是吉备真备老和尚的住所,我茫然不知所以,顾训说我昨夜随他和云天镜一道来古宅拜访吉备真备的,可我却一点不记得,真是奇哉怪也!”
柴岳明甚感兴味,道:“有这等事?若是山人所料不错,那夜温公子定是被人施了邪术。”温庭筠点头道:“是呀,我也这样想,我原来过目不忘,那夜之后,记性大差,杜工部一首《北征》诗,我竟然要读五遍方能记住,原以为是未老先衰,不中用了,今日听柴仙师所言,看来还是另有缘故。”柴岳明道:“是不是你那日在宅子里看到了一些什么,吉备真备不想让你说出去,所以施搜神术让你忘却当日之事?”又摇头道:“不对,搜神术也是道家秘技,莫非,莫非吉备真备手下有道家高手?”温庭筠道:“柴仙师,你术数通神,能否让我记起那天夜里发生之事?”柴岳明道:“不妥!人人心里都有一些隐秘,山人若施术助你记起当日之事,说不定无意中你会说出自己一些不愿对人明言之秘。”温庭筠笑道:“仙师多虑了,温七除了有些风流韵事外,俯仰无愧于天地,事无不可对人言,请仙师助我。”
杜瀚章等人道:“那么我等暂避一下?”温庭筠道:“但听无妨。”柴岳明笑道:“那好,且看你那日究竟看到些什么?”让温庭筠平躺在一张矮榻上,说道:“温公子,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就看着我的右掌。”温庭筠睁着眼看着柴岳明右掌一阴一阳地翻转,过了一会,温庭筠道:“柴仙师,我都想睡过去了。”柴岳明不答,手掌翻覆得飞快,旁观众人根本看不清他手掌是阴还是阳,而在温庭筠看来,那只手掌渐渐变得如车轮般大,有一黑一白两条大鱼首尾相衔,追逐游戏,眼前也越来越亮,空旷无边,仿佛独立于天地之间。
柴岳明右掌疾探,在温庭筠额心一击,喝道:“起。”平卧着的温庭筠应声而起,坐在那两眼发直,死盯着柴岳明右掌,似乎那掌中风光绮丽,别有洞天。
柴岳明问道:“那日你与顾师言、云天镜在南梢门大宅里见到了谁?”温庭筠一字一顿地答道:“那日我与顾师言、云天镜在南梢门大宅里见到了玉鬘、吉备真备、吉备真备的师弟。”
一边静听的顾师言一愣,心道:“温飞卿还见到了吉备真备的师弟,怎么我却没有见到?”只听柴岳明又问:“在那宅子里你是不是独自一人到过一个什么地方?”温庭筠道:“在那宅子里我睡不着,就走过一条长廊,到了一间有灯光的屋子。”柴岳明问:“在有灯光的屋子里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温庭筠如应声虫般答道:“在有灯光的屋子里我看到了吉备真备和吉备真备的师弟,还有一个大黑影,大黑影正在说‘顾师言此时心神俱疲,国师何不趁虚而入,夺其皮囊?’吉备真备说‘此事不急,明年源薰君便要率遣唐使来朝,老衲另有打算。’大黑影说‘此人一定不可放过,也不知偷听了我们多少谈话?’吉备真备说:‘老衲疏忽了,忘记将院门锁上。此事不可鲁莽,老衲爱才,温庭筠诗词双绝,毁之可惜,且无法向顾师言交代,顾师言是老衲手中一枚势子,留有大用,此时万万不可引起他猜疑。’大黑影说:‘那么国师的意思是?’吉备真备说:‘便请师弟小施搜神术,让其忘却今夜之所见所闻,如此则相安无事,师弟,你意下如何?’师弟说:‘师兄说得是’。”
侧厅里有十几个人,但都屏气凝神,温庭筠呆滞的声音在静夜里有令人毛骨悚然之感。众人还在等温庭筠继续往下说,等了好一会,温庭筠却默不作声。柴岳明问:“后来怎样?”温庭筠道:“后来我醒了。”柴岳明手掌轻轻一击,道:“好,你现在也醒了。”温庭筠即如大梦初醒般眨眨眼,看着厅中人,问:“怎么?就好了吗?我方才说什么了?”顾师言便将其方才所言告诉他。温庭筠恍然道:“我全记起来了,那晚我新填了一阕词,急于对人吟诵,你和云兄都睡了,就出了小院想找个人拜听,不想着了老和尚的邪术,哈哈,怪不得我总觉得那晚丢了什么宝贝东西,却原来是忘了这厥词,这绝妙好词再无第二个人作得出来,即便我自己也作不出第二阙。”急索纸笔,将那首《菩萨蛮》词写下。
顾师言问柴岳明:“柴仙师,吉备真备所言‘趁虚而入,夺我皮囊’是何意思?”柴岳明沉吟道:“这个山人却是不知,但这日本老僧对你不怀好意是确凿无疑的,那个对温公子施术的师弟又是何人?如此说今夜施五遁大法也是这个人。”杜瀚章道:“那老和尚说要等日本王子来朝时对顾训加以利用,现在日本王子已来了,并且就住在南梢门古宅里,看来那老僧诡计就要得逞,本来他们日本国的事犯不着我们去管,但若要伤害到顾训,那就决不肯与他干休!”顾师言道:“吉备真备能利用我什么?我今识破他奸谋,又岂肯为他所用!”
一边的戚山堂道:“或许顾公子正被人利用而不自知。”顾师言心下一惊,知道戚山堂指的是望月研一他们,细细一想,自望月研一救他出宫,指点他去扬州,其后断臂几至于死,现在又带着个终日蒙面纱古怪神秘的伊婆婆来找他,从此祸事不断,且望月研一行事诡秘,言语吞吐,难免让人起疑,但若说是在欺骗他,又有何企图呢?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顾师言感觉得到伊婆婆是真心想帮助他找回衣羽的,决不会欺骗他,虽然她有些事未明说。
柴岳明问顾师言道:“顾公子,你可知今日郓王找我商议何事?”顾师言道:“应该是如何对付马元贽、轩辕集之事吧。”柴岳明一拍手掌,道:“说得是,你上次中了马元贽之计,差点害了郓王——”
顾师言脸一红,道:“顾训愧悔无地。”柴岳明摆手道:“郓王非是凡人,见识高超,他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日虞紫芝之事虽然凶险,但此后宣宗皇帝对郓王信任有加,马元贽一伙再无离间之计了,郓王岂非因祸得福,是以他现在已不再怪罪于你,还说你若来京,就要请你去相见,你明日便随我去见郓王。”顾师言道:“郓王雅量,顾训实是无脸见他。”
说话间,不觉东方之既白。柴岳明用过早膳,便拉着顾师言去郓王府,顾师言推却不得,只好说去告知望月先生一声。望月研一淡淡道:“公子请便。”伊婆婆却是欲言又止。
下卷 廿二、人生快意多所辱
顾师言出了杜府,随术士柴岳明前往十六院。十六院是王室贵族聚居之地,当年宣宗未即位之先,也居住在十六院。宣宗大智若愚,韬光养晦,诸王以为其痴,常戏侮取笑。身登大宝之后,诸王恐惧,宣宗却毫无骄气,常至十六院与诸王燕谈游戏,众心乃安。
郓王府门前的拴马桩就气势不凡,高八尺,四棱,青石雕就,拴缰绳的顶部刻着一尊张牙舞爪的天竺狮。柴岳明看来是郓王府常客了,竟不用通报,领着顾师言直接去元亨堂见郓王。顾师言一见郓王,当即跪倒请罪,郓王赶紧扶起道:“你一片忠心,何罪之有?你这断臂之痛想必也是马元贽之党所赐吧。”顾师言唯唯。
郓王请柴、顾二人坐下,王府侍僮送上香茶。郓王道:“顾公子切勿自责,即便当日你识破马元贽一党的奸谋,他们也会另寻事端与小王为难,小王服药冒死自明,使得父皇识破了马元贽一党的险恶用心,马元贽弄巧成拙,依小王看,顾公子非但无罪反而有功。”顾师言惭愧道:“王爷不怪罪已是在下之幸,若说用功那可真要羞死在下了。”郓王一笑,道:“罢了,不提这些,不过小王确实找你有事商议。”顾师言忙道:“王爷吩咐便是,在下自当尽力。”
郓王眼望柴岳明,道:“柴仙师,烦你将那日之事对顾公子说说,看看这伙阉竖猖狂到了什么地步!”柴岳明对顾师言道:“顾公子你有所不知,马元贽以‘虞紫芝丹丸案’陷害郓王爷不成,反遭皇上猜忌,轩辕集被驱逐出宫,派出追杀顾公子的神策军高手也毙命于洛水神祠,马元贽恼怒之极,对了,顾公子你也当真了得,连毙马元贽座下两大高手——”
顾师言道:“那是望月先生杀的,我哪有这本事!”
柴岳明“哦”了一声,道:“就是昨晚那位望月先生吗?厉害!王爷思贤若渴,顾公子可否将那位望月先生引荐给王爷?”顾师言面有难色,道:“王爷、柴仙师,这位望月先生是东瀛人,原是吉备真备手下,不知何故吉备真备要派人追杀他,说实话,他有点自顾不暇,昨夜之事也是柴仙师亲眼所见,还有,此人性情冷僻,颇难相处。”
郓王摆摆手,道:“小王并无他意,只要听说是能人异士,就心生仰慕,希图结交而已。”顾师言道:“王爷美意,望月先生若大事一了,在下自当请他来拜见王爷。”郓王道:“好!顾公子,你若有用得到小王的地方尽管开口。柴仙师,你接着说。”
柴岳明道:“马元贽陷害王爷不成,又生毒计,竟想让轩辕集施五遁大法取王爷魂魄。”顾师言笑道:“有柴仙师在,轩辕集的魍魉左道岂能得逞!”柴岳明道:“却也好生凶险呀!昨日那位望月先生突然问五遁大法可破否?山人当时吃惊不小,以为他是马元贽、轩辕集一党前来刺探的,若不是山人信得过顾公子,岂肯施法,只是,只是——?”柴岳明脸现困惑之色。
顾师言问:“柴仙师,怎么了?”
柴岳明道:“昨夜施五遁大法之人其功力似乎更在轩辕集之上,山人实非其敌,这等驱神役鬼的法力只有当年的白石道人才有,吉备真备的师弟究竟是何方神圣?王爷,若此人为马元贽之党所用,要害王爷甚至皇上都不是难事,甚可忧虑呀!”顾师言道:“柴仙师不须多虑,我曾听吉备真备说过他与轩辕集还有宿怨,并非一条道上的人。是了,他们今晚还会不会施法害那位伊婆婆?”柴岳明道:“顾公子放心,五遁大法极耗元气,七七四十九日内决不能施行第二次。”
顾师言向郓王道:“王爷说有事吩咐在下,不知何事?”
郓王道:“顾公子,你也不是局外人,马元贽一党久欲置你于死地,小王与你可说是同仇敌忾,只有扳倒马元贽,打击内官势力,才能整顿朝纲,为黎民苍生造福。”顾师言道:“是,内官仗势欺压百姓,民愤已久。”郓王道:“但马元贽之党其势已大,盘根错节,说不定除之不得反遭其害。”柴岳明道:“此事确须慎重,马元贽与夔王掌控神策军,一旦有些风吹草动,他们便会先发制人,当年‘甘露之变’酿成奇祸便是前车之鉴。”郓王道:“京畿驻兵是不能指望了,若从外地抽调府兵前来,却又太招人耳目,顾公子足智多谋,且为小王筹谋一良策。”
顾师言道:“王爷过奖了,在下对朝中之事并不熟悉,也不清楚其中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既然王爷不耻下问,在下也就斗胆进言,请问王爷,除了皇上的信任,王爷还有什么臂助?”
郓王看了柴岳明一眼,赞许道:“顾公子问得好,一矢中的!朝中文官大都与小王交好,只是刀兵一起,文官也没甚用,只有内枢密使王归长手里还有些兵马,王归长还秘密结交蒋士澄麾下神策军统领真修静,到时或可一用。”顾师言大惊道:“真修静?此人万万相信不得。”
郓王忙问何故?顾师言便将当日真修静与蒋云裳诱他入马元贽圈套陷害郓王之事一一说了。郓王脸上变色,道:“如此说卧底刺探是真修静拿手好戏,今日若非得顾公子提醒,那么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了!”顾师言道:“我总算明白马元贽为何要派人追杀我了,原来是怕我露了真修静的狐狸尾巴。”又道:“王爷,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下向王爷举荐一人,可敌万人。”郓王喜道:“请讲。”顾师言道:“此人柴仙师见过的,便是威震西域的大剑师尉迟玄。”郓王道:“小王对尉迟先生闻名已久,一直无缘得见,顾公子可知他现在何处?小王定当亲往结纳。”当此用人之际,郓王李漼求贤之心实不输于三国时三顾茅庐的刘备。
顾师言道:“二月间,尉迟玄与其弟子云天镜离京远赴高昌,不知今在何处?在下修书一封,烦王爷派人送与我义兄那颉啜,他定知尉迟先生下落。只是尉迟前辈一向独往独来,王爷要结交他还须费些心思。”郓王道:“高人自是不同等闲,只要得知尉迟先生下落,不管千里万里,小王定当亲往相迎。”
顾师言当即给那颉啜写了一信,只是山萝与朱邪赤心之事真不知如何说起,心想此事还得那颉啜亲来,便含糊说山萝无恙,请那颉啜哥哥有暇来接她回大漠。
郓王接过书信,道:“小王即遣快马送到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帐下,不出半月,便有回音。”顾师言心里有事,不耐久坐,道:“王爷,敌强我弱之时,万不可轻举妄动,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