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王接过书信,道:“小王即遣快马送到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帐下,不出半月,便有回音。”顾师言心里有事,不耐久坐,道:“王爷,敌强我弱之时,万不可轻举妄动,只有静观其变,从中寻找破敌之策,机会总有,就看能否抓住,这个真修静倒是一枚好棋子,王爷可以将计就计,可收奇效。弈道与兵法相通,在下所知仅此。”说罢起身告辞。
柴岳明留下与郓王长谈,顾师言独自回小雁塔下杜府,骑马经过万国馆舍时,正见大繁树在坊门前吆喝着什么,原来南诏使团就住在这里。顾师言怕惹事,催马快行,从大繁树身边奔过。岂料大繁树对宝马有天生感应,扭过大脑袋叫将起来:“喂喂喂,顾公子,慢走慢走!”顾师言没有缰绳,只是夹着马腹的双腿一松,黑骏马就知主人心意,停了下来。
大繁树追上来道:“顾公子,你匆匆的往哪去?我们鬼妹可是恨你入骨呢,说你指使那小瘦个当众脱她衣服。”顾师言讪讪道:“误会误会。”大繁树道:“什么误会,就是有意!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我们殿下今天去大明宫了,皇帝要召见他,哎,你说皇帝会不会嫁个女儿给我们殿下?璎珞鬼妹担心得不得了,又骂又跳。”顾师言道:“酋龙殿下不见得会从一而终吧,日后承继王位,嫔妃自然不少,璎珞鬼妹又管得了?”
说话间,就见璎珞鬼妹气咻咻走出来,正听到顾师言后面这句话,气得她腰肢乱扭,银圈银镯,环佩叮铛。顾师言一见,赶紧催马就逃。听得身后璎珞鬼妹尖叫着命大繁树抓住他。
长安城里跑马总不如旷野迅捷,顾师言催马跑了一程,觉得身后有人一路跟着他,以为是璎珞鬼妹派来抓他的南诏人,回头看,那人极是机警,一闪便躲了起来,看不清长什么样子,隐约好像是个披发头陀。顾师言暗暗吃惊,这跟着他的人是谁?南诏人也就罢了,若是马元贽的手下那可糟糕!当下在马背上一个转身,来个张果老倒骑驴,慢慢催马往小雁塔而去。奇怪的是,那个追踪者似乎更怕顾师言发现他,直至顾师言到了杜府,那人竟再未现身。
杜瀚章不在府中,萦尘说皇上召见杜公子,至今未归。顾师言道:“是了,皇上今在大明宫召见南诏酋龙,自然要请瀚章去相陪的。”顾师言昨晚一夜没睡,颇为困倦,回到房中倒头便睡。
醒来时见窗外日光斜照,已是午后,忽觉脚边似有一人,抬起身一看,却是萦尘蜷缩着身子睡在那。顾师言柔情顿起,这些日子萦尘对他是百依百顺,明知他回长安是为了寻找衣羽,却无半句怨言。顾师言心里忽然一酸,伸手轻轻抚摸萦尘细腰,眼泪落了下来。
萦尘醒了,笑道:“我本来坐在这里看公子睡觉的,不知后来怎么也睡着了!”一眼看到顾师言泪痕,忙问:“公子,你怎么了?”顾师言一把抱住她,痛哭失声。萦尘哄小孩子似的拍着顾师言背脊,柔声道:“公子爷,萦尘知道你心里很苦,没事的,你一定会找回衣羽小姐的,她也会对你好的。”萦尘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捧着顾师言的脸不住地亲吻。
萦尘柔软温润的嘴唇贴在顾师言唇边,轻声道:“公子,萦尘为你生个孩子好不好?你不知道,我们这次出门时,老夫人对我说要我早早的给你生个孩子。”顾师言忙问:“萦尘,你怀上孩子了?”萦尘俏脸通红,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是这样说。公子,你不喜欢萦尘为你生孩子吗?”顾师言在她樱唇上亲一下,道:“喜欢。”
萦尘一下子热情如火,身子软软的粘在顾师言身上,舌头小鱼似的游到顾师言口里,欢快地游动。顾师言情欲大起,便去解萦尘裙带,手到处,萦尘便微微颤抖,身子变得滚烫。自出柴桑,顾师言一直未与萦尘有鱼水之欢,虽然在唐人看来,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事,但顾师言还是常觉内疚,因为萦尘实在待他太好,只是他的心还在衣羽那里。
二人情动,正欲缠绵,忽听门外泉儿叫道:“公子爷,你醒了吗?玉鬘姑娘找你。”又听得玉鬘有点悲戚的声音道:“顾公子,望月叔叔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伊婆婆和我都很害怕。”
顾师言应道:“稍等,我就来。”赶忙起身穿衣,在萦尘脸颊亲了一下,低声道:“对不住。”萦尘道:“没事,你去吧。”卧在床上看着顾师言出房去,幽幽叹息了一声。
顾师言随玉鬘来到伊婆婆处,伊婆婆执着毛笔在写字,顾师言好几次来都看到伊婆婆在写字,一见到他就赶紧收起来,似乎生怕他看到。顾师言也不在意,道:“婆婆不用担心,望月先生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他一个人倏来倏去,谁拦得住他!”玉鬘道:“是呀,国师手下八大侍者就数望月叔叔最厉害,顾公子,你是自己人,我跟你说,那另外七个白衣侍者其实已有两个被望月叔叔杀死了,因为他们要伤害伊婆婆,你是看到的,那日三个侍者围攻望月叔叔,其实望月叔叔要逃,那他们也拦不住,他是为了保护伊婆婆和我,那日真的好险,你们再不赶来相助,可能真的要糟了。”
顾师言道:“望月先生极有可能是去南梢门大宅打探衣羽的下落,我这就去看看。”伊婆婆道:“顾公子你不要去。”顾师言笑道:“婆婆放心,我虽然武艺低微,但我要大摇大摆进南梢门,保证日本王子他们对我恭迎恭送。”
玉鬘奇道:“顾公子,你有什么法子?”
顾师言道:“我请当朝红人令狐绹与我一道去,不论是源薰君还是吉备真备,哪个敢动我分毫?望月先生暗着去,我明着去。”
顾师言想起从郓王府回来时有人跟踪,看来还是小心为妙,便找蔡先生为他易容,这回扮成个五十岁的老者。顾师言照照镜子,笑道:“怎么与元宵棋会的那个庞铮有三分象呀,也好,我今晚就扮庞铮,源薰君不是喜欢弈棋吗,我这就去试试他棋力。”
天色已晚,杜瀚章他们未归,想必宣宗赐宴大明宫。温庭筠也是整天不见人,定是去青楼曲坊教歌妓唱他的绝妙好词去了。顾师言独自出了府门,也没骑黑骏马,叫了辆马车便往令狐绹府第而去。门前大槐树下闪出一人,披发跣足,相貌奇丑,戴金箍,挎戒刀,是个带发修行的头陀,远远跟在顾师言马车后到了令狐绹府第,看着顾师言进门,过了一会,便有一人随顾师言出来,带了几个随从,上了两辆马车,往南驰去。
头陀迈开大步,一路跟踪。
南梢门鬼宅变化之大令顾师言大吃一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见红墙碧瓦,灯火如昼,原先那条窄巷竟成了通衢大道,顾师言两进古宅都是从角门进去的,现在院墙正中却有高大的门楼,兽环朱门、镇宅石狮、拴马桩,一应俱全。
随从前去递上令狐绹的名刺,不一会,大门敞开,源薰君、藤原良房等人急急出迎,深深施礼道:“令狐大人光临,有失远迎。”三日前,宣宗接见日本遣唐使时,源薰君、藤原良房便拜见过令狐绹,知其乃当朝权臣,倍加结纳,实未想到令狐绹会乘夜来访!
令狐绹介绍顾师言道:“王子殿下,这位庞铮庞先生是棋坛宿将,乃前辈国手玄东嫡传弟子,也是下官好友,得知殿下是东瀛棋道第一人,甚是仰慕,想与殿下切磋一番,不知殿下可肯俯就?”源薰君彬彬有礼道:“能向上国高手请教,小王幸甚,请。”肃客入内。
令狐绹见回廊曲折,庭院深深,飞檐绘彩,栋梁雕花,精美幽深比之十六院王公贵族府第犹有过之,赞道:“难怪殿下不住万国馆舍,原来有这么个好去处,下官在京多年,对此处竟然丝毫不知,也算是孤陋寡闻了。”源薰君道:“这是五十年前敝国留学僧吉备真备募资兴建的,吉备大师得知小王率使团前来,特意修葺一新。”令狐绹奇道:“吉备大师是德宗朝的遣唐使,据下官所知,约有百岁高龄了吧,如此高寿堪称人瑞,下官倒想拜会,不知方便否?”源薰君忙道:“吉备大师正在府中,自当拜见大人。”
进到大厅,分宾主坐定。顾师言头戴高屋纱帽,身穿野服宽袍,装扮得像个隐士,袖子长,断臂接一假肢,作揖时右手伸入左袖,捏着木头做的假手施礼,令人察觉不到他的断臂,这都是蔡先生为他做的。文人
派去请吉备真备的侍从回来禀道:“吉备大师说身体不适,不便见贵客。”源薰君、藤原良房脸现尴尬之色,担心令狐绹不悦。令狐绹笑道:“大师年事已高,倒是下官不近人情,不该夜里来求见,改日再来聆听大师法谕吧。庞先生,你便向王子殿下请教一局吧,下官虽然棋艺低微,却最喜旁观高手对局。”
源薰君接下来说的一句话令顾师言大为惊愕,只听源薰君对侍从道:“去取楸玉棋枰来,庞先生是高手,要用最好的棋具。”片刻,那侍从由侧门进来,双手平托,送上一座尺五见方的棋墩和两盒棋奁。顾师言一见这副棋具,登时站起身来。
这棋墩色泽深黄,棋墩四腿雕刻成鱼兽图案,和顾师言在成都南诏酋龙那里见到的楸玉棋枰一模一样,酋龙的楸玉棋枰已被盗,莫非就是眼前这副棋具?却为何到了源薰君手里?
源薰君见顾师言神色有异,便问:“庞先生是不是以前见过这副棋具?”顾师言压低声音显得沙哑苍老一些,道:“未曾见过,只是觉得此棋枰象是传说中的楸玉棋枰。”源薰君朗声一笑,道:“庞先生果然是高人,见多识广,这正是楸玉棋枰!”顾师言道:“故老相传,得此棋枰者便能无敌于天下,现这宝物归殿下所有,老朽岂敢与殿下争胜呀!”源薰君笑道:“岂有此理,若是一个不会下棋的人得此棋枰也能天下无敌?来,庞先生,我们开局吧。”一边的藤原良房赔笑道:“不过殿下自得此棋枰来,倒真是从未败过。”顾师言问:“这传说中的宝物,不知殿下从何处得来的?”源薰君道:“是吉备大师相赠的,庞先生想必还不知道,吉备大师也是棋道高手,据说早年曾与尊师玄东前辈对弈过。”
顾师言点头道:“这事老朽也听先师提起过。”心想:“奇怪,这棋枰明明是酋龙的,怎么又成了吉备真备的了?酋龙的楸玉棋枰被盗,望月研一适在成都,莫非——?”
源薰君与顾师言对弈,藤原良房陪着令狐绹一旁观战。藤原良房问:“令狐大人,敝国送到府上的东瀛美酒大人可曾品尝?酒味如何?”令狐绹道:“下官公务冗忙,还未及畅饮。”藤原良房道:“不如就在这里小酌两杯,一边饮酒,一边观局,令狐大人以为如何?”令狐绹道:“如此甚好。”
顾师言闻到酒香,咂咂嘴道:“好香咧的酒气!”令狐绹笑道:“庞先生莫不是酒瘾发作了?”藤原良房忙让侍从也给顾师言斟上一杯,顾师言向源薰君示意:“殿下,老朽失敬。”源薰君道:“庞先生请便。”顾师言酒到杯干,那侍从一见他喝完,就给他斟满。这庞先生与王子对局却饮酒自若,颇为不敬,源薰君表面上声色不动,心里实是有气。源薰君腰板直直的跪坐着,两手扶膝,纹丝不动,显得典雅威严,只有落子时,才伸手到棋奁拈起一粒棋子,“啪”的一声敲在棋枰上。
顾师言执白先行,棋枰上疏疏落落布下二十余子后,源薰君知道遇上了高手,身子前倾,全神贯注盯着棋局。源薰君自来到长安,已与大唐多名棋手对弈过,从未落败,听说年初翰林院举办元宵棋会以决出顶尖高手来与他正式对局,棋会第一的便是那个断臂的顾师言,却又听说此人罪大恶极,不能在长安容身,早已逃窜。源薰君现在倒有点后悔当初见到顾师言时没和他较量较量。源薰君自视极高,虽然翰林院已安排他六月初六与新补棋待诏阎景实正式对局,但未能与棋会第一的交手,总是憾事。
顾师言轻敌了,开局之初,看错征子,左下两颗棋筋呈被征之势。顾师言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一边思谋对策,一着棋足足想了小半个时辰,然后置被征吃之子于不顾,而从左上落子。顾师言似乎全部想通了,落子如飞,十余手后却又有两颗子被征。源薰君长舒了口气,挺直的腰板也松弛下来,以为此局胜定,未料顾师言第43手“啪”的一声落子于天元,源薰君定睛细看,大惊,此乃一子解双征之势,谓之“镇神头”,有此一子,非但一举消去白子被征之虞,黑棋原先为征吃白子而作出的让步全成了白送,且中腹白势陡然膨胀。源薰君瞠目缩臂,苦无对策,忽问:“庞先生元宵棋会第几?”
一边的令狐绹道:“庞先生原本有望杀进三甲,无奈过早与顾师言相遇,以半子惜败。”源薰君叹道:“小王不能胜庞先生,那顾师言的棋岂非更是出神入化!”推枰认负。
源薰君一向崇尚强者,今被顾师言击败,骄气顿失,变得极为恭敬,现在看顾师言饮酒弈棋非但不觉得不敬,反倒是魏晋风流,高人逸士应有的洒脱。
顾师言连饮三杯,醉眼惺忪,道:“殿下,贵国美酒后劲十足,老朽失态了。”歪歪倒倒起来。令狐绹皱眉道:“庞先生贪杯了,时辰不早,还要回去呢。”源薰君忙道:“无妨,庞先生便在此间歇息,小王明日还要向庞先生请教一局。”令狐绹道:“也好,那就叨扰了,下官明日午后派人来接他回去。”
源薰君、藤原良房送令狐绹出门,回来时已不见那个庞铮先生,问侍从,却说庞铮先生头晕目眩,急欲安睡,已扶他去侧厢房歇息去了。
顾师言是海量,岂会轻易得醉!在床上躺了一会,起先听得外边还有人言语走动,后来就都安静下来。五月末的夜晚,天气燠热,顾师言脸上贴着胶皮面具,甚是难受,想撕下来,又怕被人发现。又等了一会,拿了把纸扇,悄悄出门,打定主意,若是碰到人,就说天热睡不着,到外边来乘乘凉。
顾师言此番是三顾鬼宅了,对这里楼台庭院的方位大致有个印象,径往前两次见到吉备真备的那座院落行去。下弦月如钩,淡淡月光如水,四下里隐约可辨,顾师言转过一条长廊,忽听前面竹林旁假山畔有人说话,是藤原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