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侍立的令狐绹见宣宗踌躇不语,忙道:“酋龙殿下,翰林院藏珍阁有不少精美棋具,其中还有当年大国手王积薪留下的棋枰,我们皇上知道殿下酷爱围棋,有意赐你一副棋具,你意下如何?”
宣宗得令狐绹解围,点点头。哪料酋龙蛮劲发作,非要取回这楸玉棋枰,并说得此棋枰者棋艺无敌于天下。源薰君微笑道:“既然南诏王子相信这无稽之谈,那好,这棋枰就算是你的了,你我对弈一局,且看你是不是天下无敌?”
酋龙登时脸涨得黑红。源薰君身后藤原良房等人“嗤嗤”冷笑。
郓王岔开话题道:“源薰君殿下棋艺果然高明,连挫我大唐两位高手,明日将由棋坛宿将庞铮来向殿下讨教,殿下有暇否?”源薰君一愣,随即笑道:“郓王殿下,小王虽然是日本国棋道第一,但却畏惧上邦的两个人,自知不敌。”宣宗“哦”了一声,忙问是哪两个?源薰君道:“回陛下,一位是郓王爷方才提及的庞铮先生,另一位是人称江东孟尝的顾师言顾公子。小国第一,在大国只能算第三。”
沉香殿上一片惊叹之声,有些大唐官员就飘飘然起来。顾师言却觉得奇怪,这源薰君心高气傲,为何会说这样的话?顾师言觉得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怪事、不可解之事太多,实在是伤脑筋。
源薰君既已甘拜下风,也就不用再比了。宣宗心想还是顾师言这小子厉害,没出场就把日本王子给镇住了,看来朕是要赦他无罪。
南诏酋龙恨恨而去不提。顾师言辞别郓王回到杜瀚章府上,去问伊婆婆那个白眉高颧的老者是谁?是否就是吉备真备的师弟?伊婆婆道:“是听说国师有个师弟,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他姓什么。”
初九日一早,顾师言在戚山堂的陪同下出朱雀门,过灞陵桥,来至灞陵原,策马登上地势高旷的南陵。南陵乃汉文帝之母薄太后的陵墓,依山而建,可俯瞰整个灞陵原。顾师言、戚山堂二人立马山岗,纵目四望,但见灞陵原南连秦岭,北濒灞河,山丘起伏,俱是汉室陵墓。戚山堂道:“此处甚好,望月先生一出现我们就能看到,不知他何时才来?”顾师言道:“不知,只说三日后让我在此原上等候,也许要等好几日。”戚山堂道:“无妨,小将陪着顾公子便是了。”
午时,炎阳直射,酷热难当。戚山堂道:“顾公子,我们先到薄太后祠堂避一下这毒日头,吃点东西。”
薄太后祠堂在半山腰,当年想必殿堂宏伟,今只剩摇摇欲坠的残殿三间。二人立在门阙下吃了一点带来的馒头、清水,等得红日西沉,依旧不见动静。灞陵原向来荒凉,夕阳西下,更是人迹罕至。戚山堂问道:“顾公子,我们是不是先回去,明日再来?”顾师言道:“戚将军回去告诉瀚章他们一声,我就在这里守着,反正天热,露宿正好。”戚山堂答应一声,打马先回去了。
暮色四合,一轮残月早早的挂在了天上,四野寂无人声,此处树木稀少,鸟鸣也很少听到。顾师言坐在祠堂前一块青石上,抱膝窥星,想到那日在扬州城北湖畔,望月研一也是叫他等衣羽,结果断了一臂。不知这次吉凶如何?望月研一能把衣羽带回来吗?衣羽能恢复本性吗?
忽听马蹄声响,顾师言站起身朝山下看,月色下见两骑上山,这不会是望月研一,望月研一从来都是徒步的。顾师言叫道:“是戚将军吗?”听得戚山堂的声音道:“正是!温公子也来了。”
戚山堂与温庭筠还带了酒来,三人围坐在地上,一边饮酒一边等候。后半夜,戚山堂道:“两位公子先打个盹,小将值夜。”温庭筠喝得差不多了,趴在青石上就睡了过去。顾师言因为有事,不敢多饮,靠在门阙下眯了一下眼,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明。
初十日,三人又等了一日一夜,还是没半点音信。第三日上午,城中杜瀚章派人来报,说郓王找顾师言有急事,请顾师言先回去一趟。戚山堂道:“顾公子,你就先回城,这里我等着,望月先生我也是认得的。”顾师言道:“有劳戚将军!我午后一定赶回来。”顾师言要走,温庭筠也不想在这荒山呆了,和顾师言一道回城。
顾师言回到城中直接去见郓王,路上他就想定是那颉啜大哥那边有回音了,果然,郓王一见他便笑道:“信使往返八千里,累死了三匹马,今日凌晨赶回来的,你义兄那颉啜给你我二人各写了一封信,我的已拆开看了,说尉迟玄已和信使一道启程,我问信使尉迟先生为何未到?信使说尉迟先生在瓜州有事耽搁了,迟两日便到。”说着把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递与顾师言。顾师言拆信一看,那颉啜听说已找到山萝下落,大喜,说不日将亲来长安迎山萝妹妹回天山,既然朱邪元翼父子俱已毙命,大仇得报,他也可以一心对付逸隐啜和吐蕃论恐热了。那颉啜在信里还问顾师言有没有把宝石指环给山萝看?
郓王问那颉啜信里有何事?顾师言道:“那颉啜大哥近期也将来长安。”郓王笑道:“回鹘王是凯旋而归了!顾公子,小王这就要出大散关去迎尉迟先生,你随我一道去吧?”顾师言为难道:“王爷,在下这几日守在灞陵原有重要之事,实在脱不开身。”郓王脸现不悦之色。顾师言忙道:“王爷,温庭筠是尉迟玄弟子云天镜的好友,便请他陪王爷去迎接如何?”郓王道:“也好,温庭筠现在何处?小王立即就要出发的。”顾师言道:“在杜瀚章府中,在下这就去请他来。”
顾师言赶回杜府,对温庭筠说郓王请他一道去接尉迟玄与云天镜,温庭筠欣然而去。伊婆婆听说顾师言回来了,忙让玉鬘来请他过去说话。顾师言说还未见到望月先生,他这就再去灞陵原守候。伊婆婆显得颇为不安。
用过午饭,顾师言正要出门,应门的老仆来报,说有个女子要找顾公子,请她进来她却不进来。顾师言出门一看,见槐树下立着一窈窕女郎,手里牵着一匹马,满面风尘,容色憔悴。顾师言抢上数步,叫道:“山萝,怎么是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山萝大眼睛里一下子涌满泪水,腿一软,跪倒在槐树下,双掌合什,呜咽道:“顾大哥,你一定要帮帮我,救救朱邪赤心!”顾师言忙拉她起来,问:“出什么事了?朱邪赤心怎么了?你不要着急,慢慢说。”拉着山萝的手进到府中,在侧厅坐定。
山萝丰盈的嘴唇干燥皲裂,一头的细辫也凌乱不堪,显然已有多日未曾梳洗,衣裙也满是尘土,接过顾师言递上的茶水“咕嘟嘟咕”喝,口渴之极。顾师言把萦尘叫来,让她带山萝去沐浴更衣。山萝道:“等一下,顾大哥,你先答应我,救救朱邪赤心。”顾师言道:“好,好,你说,怎么回事?”
山萝道:“那日我和朱邪赤心离开扬州,还是想出海,可安雪莲总是跟着我们两个,我们整天躲来躲去,就是摆脱不开,后来朱邪赤心说干脆北上沙陀国,沙陀国有他的好朋友,安雪莲没料到我们会往北走,所以就被我们甩开了。十日前我们到了瓜州,却碰上个死对头,两下子就把朱邪赤心给擒住了,原来就是那个人杀死了朱邪赤心的父亲和哥哥,当时我吓坏了,以为他也要杀死朱邪赤心,还好他没有杀,那人还问我是谁?我没敢说我姓名,偷偷跟了他们一程,听他们说是你写信叫他们回长安的,又说我哥哥那颉啜过些日子也要来长安,要把朱邪赤心交我哥哥那颉啜处置。顾大哥,那颉啜哥哥性情火暴,说不定当场就会杀死朱邪赤心,所以我没日没夜先赶来长安找你,你一定要救他。”山萝声泪俱下。
顾师言实未料到方才郓王所言尉迟玄在瓜州有事耽搁,原来是因为擒住了朱邪赤心。山萝抽抽噎噎道:“顾大哥,朱邪赤心对我说过的,他很后悔被逸隐啜利用做了对不起我父汗和大哥的事,但他说他没有动手杀我父汗和温莫斯哥哥,他现在也是父兄双亡,有家难回,比我还可怜!”顾师言道:“我知道,我知道,等尉迟先生来了,我就去向他求情。”山萝心下稍安,道:“是,那个人复姓尉迟,顾大哥,你和他交情好不好?他会放了朱邪赤心吗?”顾师言安慰她道:“他会放的。你先去洗漱一下,吃点东西,这位是萦尘姑娘,她陪你,我先出去有点事,好吧?”山萝点点头。
应门老仆来报,说又有一个女子要找顾公子。顾师言搔搔头,心想这又是谁?出门一看,见一女子手扶槐树,背对着大门。这女子身材高挑,小袖长裙,背影甚美。顾师言立在台阶上看了一会,那女子一直未转过身来,单看背影认不出她是谁?便问:“姑娘找谁?”那女子转过身来,顾师言登时大吃一惊,这女子是蒋云裳!
蒋云裳提裙快走两步,抓住顾师言的手,珠泪纷纷,道:“公子,我可找到你了。”顾师言心想这女子真有梨园子弟的本事,会演戏!甩开她的手,说道:“你还想来骗我,这也太小瞧人了吧。”
蒋云裳娇媚的脸颊挂着泪滴,倒也是楚楚可怜,道:“公子,云裳从来没有骗过你,上次之事,我也是受了真修静的蒙骗,我只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就信他了,哪会想到他是在设套陷害公子!”顾师言心道:“你把事全推到真修静身上,我还能找真修静对证吗?”口里道:“你不用再煞费心思了,你说你找我做什么?”蒋云裳道:“那日公子随万寿公主进宫后,真修静便带着我离开杜府,一路上不住冷笑,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乘机逃脱了,后来才听宫中传出你中计逼死虞紫芝之事。这数月来我东躲西藏,我一弱女子真是其苦难言。”
顾师言看着她衣裙艳丽,肌肤白腻,哪像是其苦难言之人!说道:“你倒是好本事,神策军要抓你,你还能花枝招展走来走去。”蒋云裳急道:“云裳是知道公子你一定会回到这里的,所以隔些日子便来探看,是冒了好大风险的。”顾师言心中一动,问:“这么说那个带头头陀是你派来的?”蒋云裳闻言一愣,问:“什么带发头陀?”顾师言冷笑道:“不必多说了,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我还有事,先走了。”蒋云裳攀住黑骏马马鞍,哭道:“公子,我若是有心害你,既知你下落,就会领神策军来抓你,又何必与你说这些!”
顾师言翻身上马,道:“谁又知道你想捣什么鬼!”催马要走。蒋云裳倒退数步,手里亮出一柄精光闪烁的匕首,锋刃指着心窝,悲声道:“公子,你既不信云裳,云裳只有以死自明。”顾师言蓦然想起自己断臂跌落草地的情景,万一蒋云裳是真心,那么一刀刺下,将追悔莫及,他神智清醒,不能犯衣羽那样的错误,忙制止道:“且慢!”
蒋云裳咬着下唇,含着眼泪看着顾师言。顾师言跳下马,夺过她手里的匕首。蒋云裳一下子伏在顾师言怀里痛哭起来。顾师言有点不知所措,扭头看,那应门的老仆正站在门边呆呆的看着他们两个。
顾师言心软,何况这蒋云裳还与他有肌肤之亲呢!但说要把她留在杜府,却实为不妥,毕竟他对蒋云裳还是心存疑虑。说道:“云裳姑娘,你暂且回你的住处,三日之后再来找我,我这两日确有急事。”说着轻轻推开她,急急上马。
蒋云裳满脸失望之色。顾师言掉转马头,道:“你先回去,小心一点。”说罢纵马快跑,跑出十余丈地,回头看,槐树下已不见蒋云裳的身影。
就在顾师言赶赴灞陵原的途中,望月研一却已身陷险境。
灞河西岸,有一处庄园,望月研一已在此潜伏了五日五夜,他把全身都埋进土里,只留一只耳朵在地面上,方圆十丈任何一丝轻微响动他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他的身后有两株古柏,在他前面五丈地,三栋小楼成“品”字排列。望月研一正凝神倾听左边那栋小楼上那两个人的谈话。其中一人的声音他辨出正是吉备真备称作师弟的那个白眉老头,白眉老头极少在南梢门大宅现身,是以望月研一也不知他究竟是谁!
另一人听声音显然是个年轻人,望月研一以前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但这人说话的口气非常奇怪,他竟然称呼白眉老头为师弟!只有吉备真备才这样称呼白眉老头,然而此人又决非吉备真备。只听那人说道:“师弟,轩辕集既已认出你,我看你还是暂避一下,你在宣宗之父宪宗手里就已被杖杀,死了二十多年的人又突然出现,太过耸人听闻,轩辕集若向南衙告密,于我大事有碍。”白眉老头“哼”了一声,正欲说话。那人“嘘”了一声,道:“女王来了。”
望月研一心头一震,慢慢从泥土中探出头来,想要看看这女王是谁?但就这么一疏忽,竟已被人察觉,只听一声冷叱:“有奸细!”
望月研一头一晃,甩开粘在眼皮上的泥土,睁眼一看,就见两名白衣侍者迅速朝柏树方向冲来。望月研一知道躲不过,脚底一用力,整个人带着一团浮土突然从地底下冲天而起,身在半空,一转折,在柏树虬枝上一借力,箭一般朝庄园围墙射去。
庄园围墙高达三丈,但这拦不住望月研一。望月研一疾奔至围墙下,瞥眼见墙根下有一石墩,当即右足踏上,正欲腾身而上,突觉石墩“嚓”的一声响,望月研一心知不妙,急提右脚,却为时已晚,石墩两侧翻起两具钢夹,猛地夹住他右脚腕,痛彻骨髓。望月研一用力挣扎,把整个石墩都拎起来,钢夹却丝毫不见松动,拔出忍者刀使劲去撬,“啪”的一声刀尖折断,足腕鲜血直流,钢夹依旧死死钳住他足腕。
正惶急间,就听身后一白衣侍者冷冷道:“这是捕熊夹!”又有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望月研一,你敢背叛主人,你要下阿鼻地狱。”
望月研一心知被他们抓到会死得惨不堪言,他自己就亲手处死过一个与婢女私通的忍者,将其身上皮肉一寸寸削去,叫“寸磔”。
纵然自尽也决不能落到他们手里!望月研一大吼一声,带着那块重逾百斤的石墩腾身而起,半空中将忍者刀插进围墙,腰部用力一拧,右足一踢,石墩向上,巨大的冲力带着望月研一翻出围墙,“砰”的一声砸在围墙外。望月研一急急爬起,一脚踩着石墩跑了两步,知道这样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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