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仇深似海,恶姻缘决无好结果。”顾师言说了朱邪赤心要带乌介山萝出海隐居之事,尉迟玄叹道:“也罢,让他去吧。”顾师言大喜,长揖道:“多谢尉迟先生成全。”尉迟玄一笑,道:“只怕不是成人之美。”
顾师言岔开话题道:“尉迟先生所中蛇毒谅必化解了吧?”尉迟玄看了云天镜一眼,笑道:“天镜,你对顾公子说说。”云天镜道:“高昌大蝮蛇之毒果然无人能解,但那颉啜可汗多方遣人打听,寻到一巫医,那巫医见吾师身中剧毒却夷然无事,大为吃惊,尊称吾师为毒神,说中了蝮蛇之毒三个时辰之内不死者,蝮蛇之毒便已行遍周身,就成了毒神,可以寿享遐年。吾师倒是因祸得福。因问每逢月圆全身关节僵硬如何得解?巫医道‘日饮烈酒三斗,自然无事!’顾公子饮酒也是海量,但想必不能日饮三斗吧,哈哈,吾师又是酒仙了!”
顾师言大笑。三人言谈甚欢,直至更鼓敲过三更,顾师言才告辞。出门一看,小院月光如银,一个少女的身影蹲在一丛木香花下啜泣,正是山萝,一见顾师言出来,慌忙站起身,却不敢问。顾师言道:“好了,明日我便去郓王府把朱邪赤心接来,你和他走得越远越好。”
次日一早,顾师言请云天镜陪他到郓王府去接朱邪赤心。二人来到郓王府,郓王入宫去了。管事领着顾、云二人到了花园西侧一间小屋,门前有卫兵看守。进屋一看,朱邪赤心右腿骨折,夹着夹板坐在椅上,一见云天镜便别过脸去。顾师言上前道:“朱邪大哥,是我。”朱邪赤心回过头一看,道:“你是山萝的朋友顾?”顾师言点点头,道:“是山萝让我来找你的。”朱邪赤心登时叫起来:“山萝她在哪里?”顾师言告知他事情经过。朱邪赤心急切道:“让我去见她。”
云天镜道:“顾公子,朱邪赤心腿骨折断,云某前日就已给他接好,但要痊复还须静养一段时日。”顾师言道:“在郓王府毕竟不方便,还是接到杜瀚章府上,山萝会照顾他。”
王府管事命人用软轿抬着朱邪赤心去杜府。山萝与朱邪赤心相见,悲喜交集自不待言。顾师言去与尉迟玄商议相助衣羽之事,正说话间,忽报郓王爷到。众人去大厅见过郓王。郓王道:“小王今日请尉迟先生、云师傅、杜公子、顾公子、温公子到我府上赴宴,马车就在外边等候,这就请吧。”尉迟玄道:“何劳王爷亲自来请,实不敢当!”
杜瀚章命戚山堂等人好生保护衣羽她们,便上了马车直奔十六院。
郓王府后园紫藤花架下摆下一桌酒,单请尉迟玄等人。酒过三巡,郓王道:“小王今日请各位来实有要事相商,以马元贽为首的阉党蓄谋作乱已迫在眉睫,极有可能劫持父皇,逼迫父皇下旨将南衙素来反对他们的清流尽数赐死,父皇早间与我密谈,深以为忧。”杜瀚章等人俱各悚然,独尉迟玄自顾大碗饮酒。顾师言道:“王爷想必已有对策。”郓王眼望尉迟玄,道:“为天下苍生计,还得请尉迟先生出马。”尉迟玄道:“请直言。”郓王道:“父皇身边没有一个得力的帮手,万一事发,父皇无法自保,一旦落入阉党手中,父皇便会成为他们的傀儡,这些阉党虽然猖狂,但打着的还是皇帝的旗号,天下各道、节度使又能奈何!小王思来想去,想请尉迟先生屈就,在父皇身边做几日贴身侍卫,其余的事小王自会安排妥当。”说罢,突然起身走到尉迟玄身前,单膝跪下。
尉迟玄大惊,赶忙扶起,道:“尉迟玄山野匹夫,王爷行此大礼可不折煞我等!”郓王诚恳道:“先生是一代剑客,独往独来,小王这不情之请实在有辱先生威名。”尉迟玄道:“尉迟玄答应就是,不过有言在先,这侍卫不能久当,在下九月初九重阳日将登泰山践故人之约。”郓王喜道:“不会久劳先生大驾的,最多一月。”看来郓王对付马元贽已胸有成竹。
云天镜道:“王爷,不如让云某一并进宫当几日侍卫,也好有个照应。”郓王喜道:“小王正有此意。事不宜迟,午后便请两位入宫如何?”尉迟玄道:“只是顾公子那里还有点事——”顾师言忙道:“不急,等柴仙师回京再商议如何相救衣羽之事不迟。”郓王道:“顾公子,你的事小王已为你筹划好了,柴仙师大约十余日就能返京,到时小王请那日本王子赴宴,那些日本武士自然会跟过来,鹎蜜势孤,擒她不难。”顾师言大喜:“多谢王爷!”
郓王领尉迟玄、云天镜二人进宫暂且不提,单说杜瀚章、顾师言、温庭筠三人回到杜府,见门前停着辆马车,不知是谁来了?三人正要进门,那马车里传出一女子的声音道:“顾公子,你回来了,云裳等你多时了。”车帘一掀,蒋云裳跳下车来。
杜瀚章认得她是那日和真修静一起来的那妖娆女子,不是设计陷害顾训的吗,怎么又敢找上门来?问:“顾训,怎么回事?”顾师言眼睛一眯,心里已有了计较,对杜瀚章道:“云裳姑娘也是受了真修修的蒙骗,现今无处藏身,便让她在这里暂避数日吧?”一边曲指在杜瀚章手上弹了一下。杜瀚章会意。
杜府前后五进,大小房间上百间,杜瀚章将蒋云裳安排在最里边一间厢房居住,那一排屋子都无人居住。顾师言对杜瀚章道:“蒋云裳极有可能又是蒋士澄派来刺探的,却还不能确定,若真是来刺探的,我要叫她弄巧成拙。不过瀚章兄,我可提醒你,这女子工于媚术,你魂可别被她勾去!”杜瀚章笑着捶了他一拳,道:“胡说,我可不像你,一见美女就心软。”
其后数日,宫中虽未见异动,但南衙、北军之对立更趋尖锐。杜府中却还平静,蒋云裳也是深居简出,有时会到前院来与萦尘、山萝她们闲话,看见顾师言,她只是笑笑,一副温娈可人的模样。
顾师言大都陪在衣羽身边,这日晚边,他执着管洞箫下到密室。玉鬘喜道:“顾公子,你会吹箫?”顾师言道:“不知道吧,我可是琴棋书画样样来得,你以为我只会下棋呀!”听得衣羽轻笑了一声。玉鬘惊喜地看着顾师言道:“顾公子,听到没有,小姐她笑了!”顾师言故意说道:“这可奇了,好像你家小姐不会笑似的?”玉鬘抿着嘴笑道:“小姐只对你一个人笑。”顾师言从怀里摸出一包开心果,道:“因为我有开心果。对了,上次那包开心果被谁吃掉了?玉鬘,是不是你?”
“没有没有。”玉鬘笑道,眼睛看着衣羽。衣羽又笑了一下,却又哭起来,道:“可是你现在断了一臂,再不能吹箫了!”顾师言也觉黯然,强笑道:“我是带来给你吹的。”衣羽接过洞箫,十指伸缩按捺,依旧是那曲《蒹葭》。烛光摇曳,箫音如诉。吹了一会,衣羽停下来喘气道:“不行,吹不了,气息跟不上。”顾师言忙道:“那我明日找一具七弦琴来。衣羽,记得那次在松果山你把琴都折断了,吓我一跳。”衣羽道:“我不想别人动我的东西,而且那个叫郑颢的说话又那么无礼。”顾师言道:“那具琴我也弹奏过,你怎么不生气?”衣羽一笑,不答。
顾师言辞了衣羽出来,在花园里徘徊望月,忽见一个人影往后院匆匆而去,便悄悄跟上。月明如昼,见前面那人身形挺拔,轻摇折扇,一派儒雅派头,却是温庭筠。顾师言心想:“后院只有蒋云裳,温七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温庭筠施施然径去叩蒋云裳房门,门立即就开了,温庭筠进去,门又关上了。顾师言心里冷笑道:“这贱人果然是来使诈的,竟把温七给勾去了,糟糕,温七可不要说出尉迟玄进宫之事!”便坐在院中花圃边等他出来,等了大半夜,温庭筠还不出来,顾师言以为他要在蒋云裳这里过夜了,正要起身回去,却听门“吱”的一声开了,温庭筠出来了,立在门边又与蒋云裳卿卿我我了一番,显得依依不舍。
顾师言跟在温庭筠身后走过两处庭院,温庭筠竟然丝毫不觉,真是迷晕了头了,便上前一拍他肩膀,道:“还在温柔乡吗?”温庭筠吓得跳起来,回头见是顾师言,长出了一口气道:“顾训你想吓死我呀!我还以为是白衣人呢!”顾师言道:“白衣人不可怕,红颜杀手才可怕,哪天你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温庭筠赧然一笑:“你都看到了?来,到我房内说话。”
顾师言跟着温庭筠来到他房内,点亮油灯。顾师言问:“飞卿兄,你没有把尉迟玄先生入宫之事对蒋云裳说吧?”温庭筠道:“你当我是傻子呀!这女子自作聪明,她确想从我口里知道你与郓王所谋之事,但我只作不知,只谈风月,是她勾引我的,你知道,我温七是最不肯辜负美人情意的,所以自然上钩。”顾师言笑了起来,道:“你可要留心点,你别看她是娇弱女子,功夫着实了得,十个温七也不够她杀。”温庭筠扮了个鬼脸,道:“这女子确是尤物,石榴裙下死,我得其所矣!”顾师言正色道:“飞卿兄,我不是唬你,你还是少与她亲近为好!”温庭筠道:“她若要使诈,包管赔了自己又折兵!”
顾师言摇着头,回房歇息去了,心里觉得不妥,蒋云裳在这里总是个祸害,得想个办法把她支走。
次日,顾师言与杜瀚章商议对策。杜瀚章道:“你去问一下郓王吧,或者可以将计就计。”
顾师言来到郓王府,见金吾将军韩约、太原节度使郭行余、凤翔节度使王磐三人在座。郓王道:“无妨,都是自己人。”顾师言便说了蒋云裳之事。郓王道:“蒋士澄既知顾公子回京,不来抓捕反而让蒋云裳来投怀送抱,自是要窥探我等所谋之大事,那个真修静定然知道王归长不再相信他了,看来现在还得着落在这女子身上,让阉党入套!”
四人密谈终日,计议已定。
顾师言回到杜府,杜瀚章与温庭筠在玩投壶游戏,因问顾师言何以在王府呆了这么久?顾师言道:“有一奇事!年初,神策军护军中尉刘泰伦、蒋士澄等上表称魏公马元贽功高德勋,宜加封王爵,宣宗问令狐绹‘外姓封王可否?’令狐绹道‘除非天降祥瑞!’元宵棋会三痴与秦照不是弈出了四劫连环谱吗,马元贽以为这便是祥瑞,想封王,京兆尹罗立言力谏围棋乃游戏之道,算不得祥瑞。马元贽恨在心,思欲报复。岂料近日金吾台禁军来报,含元殿之大铜人常现五彩之色,铜人后背更有群蜂聚集,成一‘魏’字,识者以为此乃魏公应封王之象也。郓王斥之为无稽之谈,命禁军将铜人移至宫墙边,背部靠墙,秘之不使人见。我想这老天岂会眷顾这马元贽,还真要降祥瑞来成全他!”杜瀚章也道:“岂有此理!”
顾师言私下里示意温庭筠把这事透露给蒋云裳。温庭筠喜道:“好,这样我就师出有名了。”顾师言笑道:“蒋士澄使美女计,我们使美男计。”
当夜,温庭筠又去后院与蒋云裳幽会,温庭筠如何与蒋云裳一边交欢一边告诉她铜人祥瑞之事,不便细述。这蒋云裳果然第二日一早就借故外出,想必是赶去报知蒋士澄铜人祥瑞之事去了。温庭筠摇头道:“此女美而妖,却又笨而傻。”顾师言一笑,心想:“上回我还上了她的当呢,那我岂非更傻!”当下赶去郓王府报知此事。郓王双掌一击,道:“好,输赢成败,就在明日!”让顾师言今日就在王府住下,明日一早随他上朝。
六月十八,天色阴沉,却是闷热无比,天边有乌云如山,渐渐增大,看来骤雨将至。宣宗在紫宸殿听政,顾师言作为郓王的亲随在凤凤门外等候。
百官朝拜毕,左班闪出神策军护军中尉刘泰伦,启奏道:“陛下,近闻含元殿铜人身现五彩,有种种祥瑞之象,请陛下移驾观看。”宣宗道:“有这等事?令狐爱卿,你率南衙以下官员代朕前往观看,速速来报。”令狐绹领旨,带着南衙官吏三十余人赶去含元殿。良久,才见令狐绹急急赶回来禀奏:“陛下,微臣赶到含元殿,却未见那铜人有何祥瑞之象!”刘泰伦冷笑道:“令狐大人,只怕你未看清楚吧!”宣宗道:“那就请刘爱卿、蒋爱卿领内官们前去观看,若真有祥瑞,朕当亲往。”
蒋士澄、刘泰伦为首,领着内侍、宦官百余人前往含元殿。金吾将军韩约迎上前来,领着众太监去看铜人。蒋士澄见韩约脸色发白,流汗不止,怪而问之:“韩将军,天气虽热,却也不致如此之甚呀!”韩约嗫嚅道:“小将生性怕热。”蒋士澄素知韩约与郓王过从甚密,当即起了疑心。
铜人高八尺,重逾万斤,乃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收取天下兵器销融所铸,共有十二尊金人,历经千年,今只剩这一尊铜人了。刘泰伦命人去召神策军力士将铜人移出,蒋士澄则四处窥探,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将含元殿两侧帷幕掀起,见有持斧甲士隐藏在殿后,蒋士澄大惊道:“不好,速退!”率先向宫门外逃窜,守宫门的阍者正要关闭宫门,蒋士澄大喝:“谁敢关门,杀无赦!”众太监一拥出了含元殿。韩约大汗淋漓,手足冰冷,竟不敢命持斧甲士追击。
蒋士澄道:“事急矣,只有挟持圣上才能保全我等性命。”刘泰伦命人急召神策军骁骑营前来护驾,一边领着众太监往紫宸殿飞奔而来。郓王原与韩约商定,事发则鸣钟为号,伏在丹凤门外的郭行余、王磐就会率众接应。这半晌未闻含元殿钟声,郓王心知所谋不成,大惊,急奔至丹凤门叫道:“郭行余、王磐何在?”太原节度使郭行余应声上前,但凤翔节度使王磐却畏缩不前。郭行余领所部精兵五百人怀揣利斧随郓王入宫护驾,这五百兵士是郭行余招募准备带到太原的府兵。顾师言紧跟在郓王身后。
那边蒋士澄、刘泰伦已冲入紫宸殿,对宣宗道:“陛下,郓王谋反,事情危急,请陛下立即回太极宫。”说着就上前扶宣宗下殿,上了车辇。宣宗身不由己,大叫道:“尉迟先生尉迟先生!”听得后殿暴雷也似的应了一声,一人飞身而至,手大臂长,身具异相,正是尉迟玄,一手攀住宣宗车辇,喝道:“谁敢惊扰圣驾!”两个小太监使劲抽打驾车的双马,双马用力,但车轮却纹丝不动。
刘泰伦上前喝问:“你是谁?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