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陵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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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陵雪-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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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楮在前,众人随后,向莲花峰顶峰登去。山行数里,见山道边有一巨岩突出。泉儿指着巨岩道:“这就是樵夫所说的巨灵足吧?”顾师言等人细看,果然象只巨大的足印。泉儿又道:“这么大的脚,巨灵神差不多有百丈那么高。”顾师言命他少说话。

此处离峰顶不远,仰头望,一轮红日已落到了莲花峰背后,整座山峰霞光万道,雄伟非凡。众人不敢再说话,一边向上攀登,一边侧耳倾听。山风啸响,果真隐隐传来女子的叫声。酋龙眼睛一瞪,沉声道:“真的是璎珞!”加快了脚步。顾师言追上去道:“只怕有诈,还是小心为是。”

一南诏武士请命道:“殿下在此稍候,待小将先去查看一番。”酋龙点头道:“好,快去快回。”

酋龙、顾师言等人就在巨灵足边等候,看着那南诏武士绕过前面山崖,消失不见。众人正欲解下腰间水袋喝水,猛听得一声惨叫,山谷回声,久久不绝。苦楮跳起身,领着两名武士奔上前去,也绕过前面山崖。酋龙、顾师言等人也随后跟上。就听苦楮叫道:“殿下殿下,阮侍卫死了!”酋龙转过山崖,一眼见最先上去的那武士脑浆迸裂,死在山道间。

苦楮愤怒地用刀在石壁上乱斫,忽然一刀劈空。原来山岩间有道一尺余宽的罅隙,藤萝枝蔓,一下子不易发觉。苦楮甩手朝罅隙里射出三枝袖箭,“噗噗噗”尽数钉在山石上。苦楮道:“贼人便是藏身在山罅里,乘阮侍卫不备,杀害了阮侍卫,又逃掉了。”

山顶处又传来璎珞鬼妹的叫喊声,清清楚楚。顾师言心知这与当日朱邪元翼父子掳走山萝之计如出一辙,其意不在璎珞,而在酋龙,便道:“酋龙殿下,现在也顾不得打草惊蛇了,传信让杜瀚章、大繁树他们赶来驰援吧,我们万不可冒进,中了敌人圈套。”苦楮点头道:“贼人要堵住鬼妹的口有何难!就是想引我们入伏。”

一武士取出腰间鼍皮号角,“呜呜”声远远传开,山峦回响,一霎时天地间都是鼍皮号角之声,仿佛有千军万马铺天盖地而来。山峰背后那轮夕阳一沉,霞光消失,山道间顿时阴暗下来。

南、北两边山峰随即有鼍皮号角声相应。顾师言道:“小半个时辰他们就能赶到,就不知那头陀伏了多少帮手!”酋龙道:“这山峰局促之地谅也伏不了多少人马!”一边朝山巅仰望,心急如焚。

忽听璎珞鬼妹叫声急切,“啊,恶贼,滚开,滚开,别碰我,啊——”

酋龙再也耐不住了,拔出腰刀,大吼道:“恶贼,我要将你碎尸万段!”率先冲上。苦楮知道劝不住他,当即抢先一步,在前面开路。

两边是壁立的山岩,只中间一条陡峭窄小的山道。顾师言抬头看山道尽头,有一巨大圆石三面凌空,心想这便是樵夫所言之摘星石了。泉儿在后面高叫道:“公子公子!”顾师言停步回头,道:“叫你等在下面,你跟来做什么?快下去。”泉儿爬上来道:“我一个人在下面更害怕,还是跟着你们吧。”

璎珞鬼妹的叫声忽然止住了,山间除了酋龙等人足音再无其他声息。苦楮几个起落,上了峰顶,随即大叫道:“鬼妹在这里!”

酋龙、顾师言等人从摘星石下绕过,登上山巅。却见璎珞鬼妹双手被绑,吊在一棵柏树斜干上,白色斜襟上衣已被撕烂,衣不蔽体,蓝花筒裙直裂至胯部,双腿精赤,披头散发,头向一边歪着,已然昏死过去。苦楮忙将她救下,一摸鼻息,道:“万幸!”

酋龙将璎珞抱起,从怀里摸出一块龙涎香,凑在璎珞鼻边。龙涎香通窍顺气,香气浓冽,璎珞鬼妹“嘤咛”一声,悠悠醒转,睁眼看见酋龙,放声大哭,捏着拳头在酋龙胸脯擂鼓般捶击。

酋龙安慰璎珞鬼妹之时,苦楮与其他六名武士全神戒备,护在酋龙周围。夕阳依旧在,更在远处青山外,落日返照,将众人的身影拖得极长。山顶上,除了璎珞鬼妹哭诉声外,再未见其他动静。

顾师言放眼四望,峰顶有十余丈宽广,树木稀少,除了那块摘星石外,竟是平坦如砥,并无隐蔽的藏身之处!敌人究竟是何用意?既把酋龙引来,却又踪影不见,他们不可能没听到鼍皮号角声,要动手也要趁早呀,实在是令人费解!

酋龙突然叫道:“璎珞说那头陀刚才还在这里,绝不会走远的。搜!”又问璎珞道:“你看清楚了,只是那头陀一个人?”璎珞犹带哭腔道:“就是那个恶贼,打死了鬼大将把我抓到这里来,起先一直没有动我,我被绑着,看不见他在干什么,只听得石头响,后来这恶贼听到号角声突然发起狂来,撕我的裙子,我吓得要死,恶贼又窜到那块大石头边上朝下面看,大概是看见你们上来了,又窜过来把我打晕,就躲起来了。殿下,你一定要抓住这恶贼,我非把他的肉一块块咬下来不可!”

泉儿听璎珞鬼妹说起那块大石头,就跑到摘星石边上朝山道张望,忽道:“公子爷,你快来看!”顾师言以为泉儿看到杜瀚章他们来了,心道瀚章他们来得好快呀!便走过去。

泉儿指着摘星石靠山道的那一侧,说道:“公子你看,这石头下面都被挖空了!”顾师言弯腰细看,只见挖空处以两块圆石支着,摘星石两丈余高,呈鹅卵状,重逾万斤,本就向山道倾斜,摇摇欲坠的样子,只须用铁棍将那两块圆石撬离或者击碎,摘星石立时就会朝山道上翻滚下去。这机关定是那头陀所设,若是方才这数万斤巨石滚将下来,势必将酋龙他们十个人尽数压成肉酱!

顾师言惊出一身冷汗,实未想到刚才如此之险,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头陀为何不撬动圆石呢?难道老天开眼,收去他的铁棍,令其功亏一篑,不能作恶?

一南诏武士道:“我们殿下是一国储君,自然鬼神护佑,宵小跳梁,又岂能奈何!”话虽如此说,但众人无不惴惴,后怕不已!

苦楮喝令仔细搜查,几个武士执刀巡视一周,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这山顶一览无余,那头陀能躲到哪里去?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无数蚊虫飞舞盘旋,“嗡嗡嗡”挥之不去。酋龙用手掌驱赶蚊虫,骂道:“这荒山野岭也这么多蚊虫!”眼望顾师言,道:“顾老弟,那恶贼既已逃跑,我们是不是先下山去,再作打算?”

顾师言脸现警觉之色,手指山峰西侧,低声问:“殿下,你可看出那边有什么古怪?”

酋龙顺着顾师言所指望了望,道:“有什么古怪?还不是一团团的蚊虫飞来飞去!”顾师言道:“殿下,你再仔细瞧瞧,除了我们这里和那边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有蚊虫飞舞?”

酋龙睁大眼睛盯着顾师言,压低声音道:“这么说,那边伏得有人?”顾师言点点头。苦楮打了个手势,领着四名武士朝西侧一步步合围,见脚边有一块磨盘大的青石,当即抱起用力朝西侧山崖滚去。

青石还未滚下山崖,就见一人从崖壁下倒翻而上,手中铁棍朝青石一拔,那青石掉转头“轱辘辘”朝苦楮等人疾冲过来。苦楮飞起一脚,将石头踢起在半空。那人铁棍猛砸在石头上,火星迸射,碎石四溅。四名南诏武士身形一错,将那人逼在死角。

璎珞鬼妹尖叫起来:“就是这恶贼,杀死他!杀死他!”

顾师言看这人果然是个披发头陀,脸上皮肉疙疙瘩瘩,似被火灼伤,呈黑紫之色,眼鼻变形,狰狞可怖,手里一根铁棍直劈横扫,四名南诏武士竟然无法近前。苦楮拔出大环刀加入战团,攻守顿时逆转。头陀苦苦支撑,又斗得片刻,左臂被苦楮刀锋挂了一下,鲜血淋漓。酋龙喝道:“抓活的,问他究竟是何人?”

头陀困兽犹斗,左冲右突,无法突围,蓦然大吼一声,朝一名南诏武士猛冲过来,对左右劈至的刀剑竟不闪不避,一棍砸飞那南诏武士手中刀,跟进,铁棍猛扫,将那南诏武士打翻在地,头陀的后腰及左肩同时被劈中两刀。头陀浑身是血,野牛一般朝酋龙这边冲过来。护在酋龙身边的两名武士挥刀拦住。苦楮从后追上,当头一刀。头陀一闪身,左肩被削去一半,身子顿时摇晃起来。南诏武士各执刀剑指住头陀,只待酋龙一声令下,就结果其性命。

酋龙喝问:“你一个出家人,究竟受何人指使,欲害本王?”

头陀神情激愤,环顾四周,知道无法逃脱,猛地铁棍疾抡,将围在他边上的南诏武士逼开,不顾一切地朝酋龙直冲过来。酋龙身前的一名南诏武士一刀砍在头陀左脸,另一名长剑刺进头陀右胁,这一剑足以致命,但这头陀勇悍无比,似非血肉之躯,竟然硬冲开武士防卫,举棍朝酋龙劈下。

鞭梢抽击的啸响尖利地响起,苦楮的软鞭后发先至,“啪”的一声缠在头陀的脖颈上,往后一拽,南诏武士刀剑齐下,尽数砍在他身上。那头陀惊天动地一声大吼,仰面倒下,挣扎着又把头抬起,血淋淋的眼睛转向顾师言,似乎还想笑一笑,苦楮将软鞭一紧,这头陀眼望苍天,气竭身亡。

顾师言心里“硌磴”一下,起了极大的不安。

苦楮已在搜查头陀的尸体,然而这头陀除了手中一根铁棍、身上一件单衫外,竟再没有别的东西!

苦楮却突然叫道:“殿下,这头陀是骠国人!”酋龙近前问:“何以见得?”苦楮指着头陀胸口一块刺青道:“殿下请看,他这里刺着一头大象图案,这是骠国贵族男子的标志。”

泉儿一直缩在后面,闻言也壮起胆子来看,一见之下,“啊!”的一声惊呼,转头看着顾师言,面无人色。酋龙疑惑道:“你认得这个人?”泉儿看看顾师言,又看看酋龙,脸色煞白,使劲摇头。酋龙又问:“那你是不是见过这刺着的长鼻象?”泉儿想摇头,但酋龙眼神严厉,令他有点害怕,便点点头。酋龙突然声色俱厉地喝问:“是谁?你见过谁身上刺有这图案?”泉儿一下子吓哭起来。

顾师言心中蓦然被电光照彻,一股悲凉之气无可抑止,上前道:“殿下,不要吓坏小孩子,我来告诉你。”酋龙霍然转身盯着顾师言。顾师言不看他,却向泉儿道:“别怕,泉儿,你是不是曾经见过阿罗陀身上有这图案?”泉儿点点头道:“是我偷看到的”。顾师言问:“也是在胸口这位置?”泉儿又点头。顾师言一下子跪倒在尸首身边,悲声道:“阿罗陀!”

璎珞鬼妹回复元神了,冲上来指着顾师言骂道:“好啊,原来又是你这狗贼指使的,我早知你就不是个好东西!”酋龙喝道:“璎珞,休得胡说!”璎珞鬼妹正要发怒,听得下面山道传来大繁树的声音:“殿下殿下,怎么样了?”

昏暗中上来几个人影,正是大繁树、杜存诚等四人。还未说得两句话,又见山道下有四、五个人举着火把上山。酋龙站在大石边叫道:“来者是杜瀚章吗?”下面人应道:“正是!”一面加快脚步,也上到峰顶。

杜瀚章听罢酋龙所言,断然道:“殿下,你是明白人,这事怎会和顾训有关!”酋龙点头道:“这个我知道。”璎珞鬼妹叫道:“怎么和他没关系!这人不是他的手下吗?去年不是也跟着来成都了吗?对了,殿下,那次你从都护府赴宴回来不也是遭遇刺客吗?杜存诚就说刺客是这姓顾的手下的黑鬼,后来又说不是,现在真相大白了吧,这黑鬼把脸搞成这样,又扮成头陀,就以为别人认不出他了,差点要了殿下的命,杜公子你说,这事和这姓顾的有没有关系!”

杜瀚章眼望酋龙,道:“阿罗陀确是顾训的仆从,但顾训向来不知他是骠国人,只知他是东天竺人,而且四个月之前这阿罗陀不辞而别,再无音信,看他自毁容貌,想必也是为了不连累旧主,他既已设好机关,欲以巨石谋害殿下,又何以忽起善心,中途变卦?自然是因为发现顾训和你们在一起,阿罗陀不忍伤害主人,以至事败身死!酋龙,阿罗陀虽与你有灭国之恨,是你死敌,但他轻生死、重情义,也不愧是响当当一条汉子不是?”

南诏诸人默然。

顾师言一直跪在阿罗陀尸首边上,神情悲伤。璎珞鬼妹却走过去说道:“顾公子,你不小心坏了你的手下的复仇大业,想必很后悔吧?”酋龙喝道:“璎珞你住嘴!”走过来冲顾师言施了一礼,道:“顾公子,酋龙一直当你是好朋友,日后有暇请到我南诏太和城一游,今日就此别过!”又向杜瀚章一抱拳,道:“后会有期!”领着南诏诸人离去。

酋龙一下华山,竟不再入长安向宣宗辞行,径自南归。宣宗责其无礼,遂与南诏交恶,酋龙即位后,西南边境数十年边患不断。

顾师言将阿罗陀尸首运至北峰宝济寺,焚骨扬灰,魂寄青山。又请苦茶上人做法事超度阿罗陀早升西方佛土,永脱轮回之苦。衣羽、萦尘都曾与阿罗陀相处过一段日子,阿罗陀忠心耿耿,露齿而笑的样子如在眼前,不禁伤心落泪。顾师言更是痛悔之极,道:“阿罗陀是因我而死,他不想伤害我,可我反而将他害死了!”杜瀚章劝他道:“造化弄人,阴差阳错,你也不必太自责。”温庭筠道:“顾训,死者已矣,生者还须自强,三日之期已到,我们还要赶到华阴接应尉迟先生他们呢!”

顾师言托苦茶上人为阿罗陀做七七四十九日法事,洒泪下山。回到华阴县客栈,未见尉迟玄师徒二人。温庭筠道:“也不知尉迟先生是在华山上还是已下山了?柴仙师,你快掐指算算吧?”柴岳明道:“这世上有三种人其命运无法逆料:僧、道、炼气士。尉迟玄神功盖世,夭矫如龙,其体内阴阳二气瞬息万变,占卜之术又岂能测之!”

这日是七月初一,朔望之夜,新月无光,夜色漆黑一片。顾师言无法成眠,在客店庭院徘徊,忽闻有人拍门:“店家店家,开门!顾公子,你们在吗?”

顾师言大喜,叫道:“云师傅回来了!”飞奔过去开客栈大门。云天镜背负一人风一般冲进来,急切道:“顾公子,快请戚、卞二位将军随我一道去西岳庙,吾师被他们困住了!”一面将背负之人放下,靠在墙根下。

杜瀚章等人闻声俱披衣而起。店小二举烛来照,顾师言借烛光一看,墙根之人以布绢蒙眼,皱纹满脸。

“赵归真?”顾师言又惊又喜。云天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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