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尔罕按压的怒气,对郁达老医官道:“打开,让我看看她的伤口。”
郁达老医官只好将包扎好的伤口重新拆开,便看到那张原本精致无暇的脸上,有半面脸庞都被涂上了黑乎乎的药膏,隐约可见两道交错着的伤口皮肉翻卷,其间红色的血液和黑色的药膏交融一起,黑里头冒着暗红的颜色。
铁尔罕盯着王珍的眼睛,含悲似愤,久久不语。
而王珍,看都不看他一眼。
突然,铁尔罕抽手“啪”一声,打在王珍没有受伤的那边脸上,然后将手背到身后。
铁尔罕的力道不大,总算是在愤怒之中,全力控制了自己,他对王珍可以说是费尽心机,自然对她颇为了解,之前的事情他已经听说,她可以在一干后妃面前制得住场面,又怎么会失算于萨娜尔这个小女孩儿?
“为什么!”铁尔罕声音有些嘶哑,打王珍的那只手,在背后微微发抖,被自己的另一只手捏住。
被打的地方隐隐发热,王珍站了起来,与他直视,手在袖子里握成拳头,但是却最终松开,缓缓而道:“因为我恨你。”
铁尔罕摇摇头,道:“是么,因为知道我在乎,所以才伤害自己让我心疼么,可惜你如花美貌……未免得不偿失……但是你错了,我并非你想的那种贪花好色之徒,你终究是不相信我……”
不相信他爱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她的容貌。
她从来没有相信过他。
铁尔罕走了,他的心已经被她伤透了,她便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捂不热,又直直凉进人的心里。
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是……
他走到门口仰望天空,天空中一片灰蒙蒙的死寂。
他错了吗?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他又要如何……
这件事情最终的处理,超乎人的意料之外,又在人的意料之中。
废后。
汗后萨娜尔被废。
她本就不受宠爱,年仅十四,也还是处女之身,被废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默默的收拾好了,在某一日的清晨,坐着一辆旧马车回到了古蓝玛部,她的父母见到她之后,爱怜的将她揽在了怀里,嘟嚷着女儿受苦了。
虽然想起离去之前,国师马祜刺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吃了,但是能回到部族里面,她觉得也比留在奢华贵气的王宫里好过得多。
人们看她总是带着一些异样的目光,同情者有之,嗤笑着有之,不过时间长了,总有一天人们淡忘。
古蓝玛部的小姑娘,仍然可以在夕阳下,骑在马背上唱歌。
某一日晚上睡觉的时候,铺好被子,她突然想起那位叫王珍的贵妃说的那句咒语——
地球很危险,你回火星去吧。
似乎意会到什么……不过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等天亮了,她还要去赶集会呢。
………
这天,空荡荡的殿内,西勒哲给王珍换药。
“真是可惜”西勒哲温柔的给她清洁伤口,涂抹伤药,有些不忍的道:“何苦……要他们反目还有其他的办法,何必如此。”
倒是为什么萨娜尔会被废?
他铁尔罕明明值得萨娜尔无辜,怎么还是如此不依不饶?
其中有两点缘故,为外人所不知。
第一便是铁尔罕与马祜刺之间的合作关系,最初马祜刺为什么会帮他?乃是因为马兰珠的缘故,马祜刺对马兰珠情根深种,可以算得上一代情痴,而马兰珠死后,他又为什么还要帮铁尔罕呢?原因便在于马兰珠留下的一双儿子身上。
这一双孩子,阑阑儿已经十五岁了,博泰也有十二岁,铁尔罕虽然爱护他的孩子,但是不会希望自己的下属,太过拥戴自己的儿子,尤其是马祜刺如今已是国师的身份。
马祜刺聪明,实力强大,但是他一心为的是阑阑儿和小博泰,而不是铁尔罕本人,他对这一双王子的溺爱更甚于他们的亲生父亲。
若不是这两个王子相貌颇似铁尔罕,只怕铁尔罕都要怀疑他们究竟是谁的儿子。
人便是这样,当需要依仗他时,他便一百个好,不需要依仗时,对他的坏处,便开始慢慢显现出来了。
是的,铁尔罕开始和马祜刺貌合神离了,而其中,萨娜尔这个汗后一直处在他俩的夹缝之中。
铁尔罕虽然娶了萨娜尔,但是哪一个男子在形势之下,娶一个十二岁的小娃儿当媳妇,心里会舒坦?所以他才怠慢她,如今虽然王珍的伤不是萨娜尔造成的,可是他依然恨她为什么出现在那里,要知道偌大的南照殿里,不光没有任何危险物品,金瓶银碗,连片危险的碎片也不会让她找到。
他把心思下了十足,便是防着一手,怕她做出傻事,就连她随身带着的那根玉笛,他也是提心吊胆了许久,见她十分喜欢,似不忍毁坏的样子,才略放下心,而今倒好,萨娜尔将那把该死的银刀送到了她跟前。
厌恨她主要是这几年对马祜刺积攒起来的不满而形成的,如今萨娜尔踩到了他的痛脚,便毫不犹豫的将她赶出了王宫,当然,最重要的,则是对马祜刺的警告。
马祜刺拥戴阑阑儿和博泰,自然私下也有许多小动作,但是铁尔罕还很年轻,又英明果敢,他还没一只脚踏进棺材,怎么会允许自己的臣子舍自己而拥护自己的儿子?
他对马祜刺忍了又忍,不止一次的暗自点拨他,可是马祜刺的移情作用,又岂是他能撼动的?
他还不愿意和马祜刺撕破脸,所以用赶走萨娜尔来提醒马祜刺,当今的汗王,是我铁尔罕,你不要忘记!
这次废后,马祜刺果然大为不快,这汗后,不过是为两位王子存在的而已,此时废了后,那么以后又会立后,所立汗后若有儿子,必然对两位王子的继承之位有所阻挠,这是他不得不考虑的。
他虽然有阻止废后,却受到了铁尔罕的训斥,铁尔罕态度坚决,让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其中的勾勾搭搭,也不难叫人理解,西勒哲自然是告诉了王珍,他之所以后来暗地里出入南照殿较之先前容易了一些,便是上次他弄进来的侍女赫拉尔佳帮助引开了侍卫。
他并非有很多机会,像现在这样有正当的理由出入南照殿的。
赫拉尔佳留在南照殿之后被安排去打杂,王珍身边跟着铁尔罕指派的侍女,一时也插不进来,这一次王珍受伤时,她要身边的两个侍女跪在长廊,铁尔罕既然没有饶过萨娜尔,又怎么饶得过她们,王珍果然没有失信,总算是维护了她们一命,不过转头却将她们调去打杂,腾出来的位置,便安插赫拉尔佳和另一名侍女鄂敏顶替。
“要让他们反目,自有其他的办法,赔上这么一张脸,真是让人难过。”西勒哲缓缓拉下布条,看到那张让人心疼的脸,有些惋惜,这伤即便好了,只怕也是很难不留下疤痕。
这样想着,嘴里却说:“汗王派人四处寻觅灵药,你且放心,也许不会留下疤痕。”
王珍摇摇头,道:“我便是要它留下疤痕。”让他们反目,倒只是附带的罢了。
西勒哲一怔。
“你不是女人,你不会懂,若是一个女人心里头已经有了人,怎么可能甘心去让其他人近身?”王珍叹息,道:“想必你已经知道,我三年前从这里离去,那时,铁尔罕还是亲王,而我是他的侧妃。”
这事铁尔罕下了禁口令,不许他人谈起,且将王珍关在南照殿内,不让他们窥见,便是想堵住幽幽众口,毕竟当年……
不过西勒哲既然如今掌管情报,就不会对此一无所知。
“那时,我心无所物,可以不去计较,可是如今……我没有办法像当初那样……不去在乎……”
“我……还能怎么办呢?”王珍脸上浮现哀恸之色:“上一次你用摄魂术救了我,可是你能救几次?”
“他虽然说不是因为这张脸才如此对我,可是到底一张丑脸对男人的吸引力,远远逊于一张好脸……”
何况这张残脸,也代表着她那份决绝,看在他眼里,是否会有半分的心惊?
“我已经无法再忍受……”
“……前日从大政传来那样的消息,我便知道希望再一次破灭了……我真的,受够了,凭什么这些人可以玩弄我的命运,凭什么我只能随着他们的意志行事?我要的很简单,我只是要自由,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就这么难呢……”她的眼睛红了,胸前不住起伏,越说情绪越激动。
“命运不公,天道弄人,我身上的苦难便如没有尽头一般,当真就要被这该死的命运天道玩死么,我好苦,我好恨!!”
她心里满是委屈与愤恨,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许久,终究倾尽而出。
说起来她的情绪一向不喜外露,只是这孤绝之境,西勒哲不止是她的盟友,更是在她最为无助彷徨的时候,给她带来了希望,因而从心理上,不觉倚重了许多。
……
一个人的意志,究竟要有多坚强,才不会被命运无情的大浪吞没?
一个女人,她的心究竟要有多强悍,在无望绝境之中,才不会崩溃?
恐怕若不是西勒哲传来外界和苏爷的消息,给了她坚持下去的理由,在这闭塞的宫殿里,她早就要疯了吧。
西勒哲看着泪水打湿她的脸庞,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她轻轻擦去,道:“……对脸上的伤不好。”
秦桑素日都是冷淡性情之人,很少大喜大悲,如今愁肠幽苦,发泄而出,又岂是马上就能消停的。
西勒哲只得不住给她擦去泪水,以免打湿伤处。
他知道她是为什么,这里头又有太多让人无力的事情了。
前日苏爷那边传来了消息,犹豫再三西勒哲还是告诉了王珍:大政的皇帝知道了她还活在世上,要将她召回,且给她公主的身份。
但是,给她公主的身份则是为了,让她以公主之名,成为大域的贵妃。
苏爷所费心机,揭开王珍的身世,就是为了逼得周熙逸召回她这个“救命恩人”,虽然大政也是是非之地,可是在大域这边,已经是一片死棋,因而他才自杀一片棋子,搅乱局面,重新开辟战场。
只是周熙逸这个皇帝当得尽职尽责,居然抛得开旧时恩怨,另打一副算盘,预备牺牲王珍,暂且稳住大域那边,让他腾出手来先安其内。
而周熙逸的这些个心思,还未对外公布,苏爷又是如何得知呢?暂且不表。
“但是他没有放弃,所以你也不要放弃,他让你步步为营,你信他便是……”西勒哲安慰的抚上了秦桑的肩膀,不觉放柔了语气:“前路满是荆棘,所以不要放开手里的利器,割断它,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
一个月之前,大政朝堂之上,端王世子周旭将王珍的消息公布于众,满朝哗然。
一个女子的生死本不是大事情,但是至今,所有人都认为王珍在被盗匪追杀时,为了让当今皇上周熙逸和贵妃王瑶能够绝境逃生,而自己跳下了马车以减轻马车的重量,所以才失去了生命。
当年唯一的目击者,王瑶便是如此说。
也因为这个缘故,周熙逸继位之后,才会对“死去”的王家二女王珍,大加封赐,追封其为“倾国公主”建庙立传,将她的事迹载入烈女传之内。
而后倾国公主庙,香火不绝,又因她美貌不凡,更有好事者将她编造成天女下凡,以护佑国君。
因而,此时爆出王珍在世的消息,难免不让人惊叹。
周熙逸沉默半晌,问其消息来源,周旭自有说词,只道是大域那边的商人带回来的消息,且有信物为证。
这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弄到的信物,呈上来给周熙逸一看,果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周熙逸曾有一段时间和王珍颇为亲厚,对其经常佩戴在身边的物件还有印象。
他捻起这块玉佩打量,眯眼回想,那时她笑意盈盈,端起刚泡好的茶,一手捏着紫砂茶碗,一手轻轻托起碗底,送与他面前,气吐幽兰而道,二皇子,请用茶。
周熙逸清醒过来,的确,那时她腰间所系的,便是这个玉佩。
“那么说,当年她没有死,最后竟然辗转流落在铁尔罕的手中了么?”周熙逸道。
“回禀陛下,其中详情,恐怕只有问倾国公主本人才知,但是想她一介弱女子,流落异国,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到如今被大域汗王铁尔罕藏于后宫之中……记得昔年先皇万寿诞,倾国公主御前献艺,而当时那位大域汗王也曾在场,相信当年在场之人,绝不会忘记那时的情景。”
的确,那么美丽的人和那么美丽的舞姿,真真是叫人难以忘怀。
朝堂之上,当年有幸得见的人,此时无不忆起那时的情景。
她一颦一笑,舞姿天成,仿若月中仙子,偶然下凡一趟,搅乱人心。
“……因而那铁尔罕必然洞悉她的身份,可恨他狼子野心,明知她已被陛下亲封为公主,也不将其送归,强留于身边,便可见藐视我大政之意,据闻倾国公主离了故土,一直郁郁寡欢,思乡情重……请陛下念着当年她舍身相救的份上,将她召回吧。”
周熙逸默然一会,终于道:“倾国公主于朕有大恩,若是确定是她,自当召回。”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不召回未免太不近人情,何况所有人都知道她于圣上有恩,周熙逸不能做这个薄情寡义之徒。
……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厢里垫着厚厚的垫着,一个面色发青,身形消瘦,头发灰白的男子靠在靠垫上闭目养神。
这男子面色虽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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