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毛儿日头底下金灿灿地放光,小脸儿居然是蓝的。你说,稀不稀奇?”
羽君不以为然,不就是只金丝猴么,动物园里见多了。无聊地从兜里抓出一把板栗磕起来。
寒梦笃不满地嘟囔:“俺这板栗是给那金猴准备的,你饿了吃干粮!”羽君也不采她,继续磕磕磕磕。那猴子似乎听得懂人语,知道有人抢了它的食物,也在那儿跟着吱吱叫唤着抗议。
王九儿从梦中惊醒,待弄清楚经过后,从羽君手中接过板栗,将几枚放在那金猴笼子里,剩下的一枚一枚扒好送到羽君嘴里。猴子不叫了,寒梦笃就没了怨言,羽君更是美滋滋窝在王九儿怀里吃现成的。至此,这一车老小、人畜才得以安生。
皇都,皇都!
来的时候热闹,王九儿低低的笑声和寒梦笃的大噪门还依稀环绕在耳边。(当然,间或伴有猴子的吱哇乱叫。)记得那个黄昏,整个御阳就那么静静沐浴在夕阳之下,一派详和……
羽君兴奋地跳下马车,揉揉坐得发麻的屁股,抬头观看那高耸的城墙,以及那道五米多高半米多厚的城门。耳边传来小孩子嘻闹声和阵阵童谣:
“公鸡叫,日头高,
皇帝皇帝不上朝,对着美人画眉毛,画呀画眉毛。
月弯弯,上树梢,
皇帝皇帝不睡觉,追着美人床上抱,床呀床上抱……”
羽君扭头问王九儿:“听见了么?这童谣还真大胆呢……”
王九儿牵着羽君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不再去想那童谣,羽君大步踏进城门,心里兴奋不已--皇都,我来了!
黄金软轿
黄昏,一顶黄金的软轿沿着日里最繁华的街市上四平八稳地前行。轿杠涂成朱红色,与通体金黄的轿身相配,真是无比……俗气。
抬轿子的十二名魁梧大汉,动作一致,步伐谐调。但速度……比起七旬老翁快不到哪儿去。
见天色不早,街边卖包子的老翁正要收摊。
“卖包子的!给我来十个!”有女子急切的声音响起。
“好嘞!十个包子您拿好,一共五文钱。”
“呶!”那女子像是有急事,掏出五个子儿扔在老翁的钱篮子中。其中有一枚打在篮沿子上,弹到了外面。老翁一阵摸索没有寻到,眼见天越来越暗,便不再寻那一文钱。骂骂咧咧地推车离去。
轿中忽然传来一声甜腻的命令:“停。”
轿子应声不动。
“主子,有何事吩咐?”轿下行走的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凑上前去询问。
“前五十一步,右四步。”那声音继续命令道。
“是。”那女子答应一声,冲着抬轿子的众人说道:“主子的吩咐,前五十一步,右四步。快!”
话音一落,只见那十二名大汉足下生风,犹如睡醒了一般疾步前行。只一眨眼,就来在了那位置。
轿子稳稳当当地落下,里面再次传出一字单音:“找。”
一行十二人,连同那个丫鬟在内,全都蹶起屁股在地上摸索。片刻功夫,只听那丫鬟惊喜地叫了一声:“找到了!”兴奋地跑到轿帘下,冲着里面得意地说:“主子的耳朵真厉害,人家都说您在五十步之内铜钱落地之声不会漏听,那些人哪里知道,五十步开外都逃不过您这对元宝耳朵!”
轿子里面传来两声轻笑,继续命令道:“既得了,回。”
十二名大汉一个丫鬟,又恢复了先前的阵容。
黄金软轿四平八稳,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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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来在了皇都,却又忽然失去了方向。没有可投奔的人,没有住处,这里的繁华似乎隔着一层屏障,与他们无关。唯一一个相熟的人,就是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寒梦笃。
“今天先在这儿休息一宿,明日带你们去见识见识皇都的热闹,顺便将宝贝呈给首富。”进了一间街尾的客栈,寒梦笃大方地付了店钱,美滋滋地拎了她的宝贝金猴进了她的一间。羽君和王九儿一间,因为以这二人的关系,无论是父女还是夫妻,都没有避嫌的必要。
房内。
“九儿,地上凉,到床上来睡嘛。”某人嘴里发出嗲嗲之音。
“笙儿,我们可否不再继续此话题了?”王九儿低柔的嗓子有些沙哑。
“为什么不?九儿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在跟你讨论一下健康的睡眠习惯的问题……”见王九儿嘴唇一抿,忙陪笑道:“纯……纯粹是学术性讨论。”
“好了笙儿,不要闹了。方才我上了床,你又对我说什么?”
“咦?我对你说了什么?”某人一脸无辜。
“你说上身穿衣会束缚呼吸要我脱掉。我遂你心意脱掉上衣后,你又要我褪下裤子保持……什么空气流通。最后什么都不剩了,你又胡说什么脱衣不行礼,实在没道理……”王九儿在地上抱着被单,痛诉羽君方才的种种色行。
羽君脸一红,央道:“那你上来,我这回忍住不胡闹就是了。只要你抱我睡好不好?”
王九儿转头背向羽君,装作不再理会她,只是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幽幽地叹息:“我是害怕,我会忍不住啊……”
半夜
王九儿忽然觉得身后被子一掀,紧接着钻进一个温暖柔软的身子。一双小手从自己背后探到胸前环抱住,小脑袋在他背上拱来拱去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安静下来,愉快地叹了口气,陷入安眠。
身体贴合的地方变得异常灼热,王九儿惊骇地发现背后的小人儿如他一样未着寸缕。他僵硬地扭动身体想从那双玉臂中抽离,不想熟睡的人儿不安地伸出一条小腿勾上他的脚踝,小手沿着他急促起伏的胸膛一路滑落到紧紧绷持的小腹,梦呓一声:“九儿……”复又沉沉睡去。
王九儿身子巨震,忍住了喉间的呻吟,却忍不住腰间的频率,胯下一片狼藉……
翌日清晨,王九儿给羽君换回了那件红衫。羽君仰面,撞上王九儿热切的目光。心中窃笑,原来他喜欢自己穿红色。王九儿将羽君的头发轻轻梳开,女子未到十五岁,是不能盘头的,只能任其自然地垂下,但为了不让其散乱,王九儿在羽君额头上系了根束发。
羽君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虽不甚真切,却仍看得出镜中人那明辙眸子,乌黛的眉,嘴巴一嘟,像极了成熟的樱桃,那种红嫩欲滴的色泽,让她情不自禁地用牙齿在下唇上轻咬了一下,镜中人也跟着眉头一皱。果真的不是作梦!眼前这个明媚生动的女孩就是自己,虽然还是少女模样,但那份天然的美丽,早已镶刻在眼角眉稍,在一频一笑中放肆飞扬。这是羽君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见自己的模样。
不经意在镜中瞥见王九儿失神的模样,双眼牢牢地盯在她的脸上,目光又软又暖……
待他们收拾妥当出门,寒梦笃一早在客栈门口等着。按照她的计划,今日先带羽君他们逛逛皇都街市,再去拜访首富。
金猴被由笼子中放了出来,脖上栓了条细细链子。链子末端握在寒梦笃手中,她本想将金猴抱在怀里,谁知那猴子一窜到王九儿身上便挂着不肯下来。
寒梦笃挫败地搔搔脑袋,遂又指着那猴子笑骂道:“你这畜生,学谁不好,偏学那不中用的小豆丁!”话虽如此,还是把手中的链子交到羽君手中。
羽君朝她作个鬼脸,牵了王九儿的手,在寒梦笃的带领下,朝着御阳街市最繁华的东门走去。
亲眼见到这里的街市,羽君不由得赞叹起来。御阳城不但城防颇具规模,就连市场也非常热闹。御阳共有东西两个大集市。东门处小商贩居多,西门则聚集了外地来的大客商。但平日里百姓常出没,较有看头的,还当属东市。沿街林立着铁匠铺子,毛笔行,肉铺,酒肆及饭馆,也有支个摊卜卦测字的。男女老幼,在街上各取所需,各得其乐。
最让羽君学得稀奇的是,街角处有一些女子围成个圈在讨价还价,圈中货物样跪着几个男人,有些就像王九儿脸上一样,戴着颜色各异的面具。寒梦笃介绍说,那些是在交易男奴,这里并不是专门的奴隶市场,所以在这里出售的男奴价格也比较低贱。
王九儿始终没把头转向过那边,头上的斗笠在昨晚又被他沿边缘缝上一层青纱。羽君无法看到王九儿的表情,只好用力握住他的大手。王九儿有所察觉,先是一怔,继而回握她的。
这时街市忽然静了下来,行人们自动退在两边。羽君他们也只好随着人群站在一旁。旁边有两个手提菜篮的男人窃窃私语:“听说了吗?昨儿个金满满去讨债,将个八旬老妪活活逼死了。”
另一个诧异道:“金家不是首富么?还在乎那么一点点的钱?再说金家的借据从来都是只存于借债方,那么大的派头,何至于去难为个老人?”
“唉,你有所不知,那金满满视财如命,锱铢必较。”那人又抬手一指:“喏,你看那轿子,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多有钱似的。”
羽君等人抬头望去,果不其然,一顶黄金软轿翩然而至。数数抬轿子的,足足十二个人,外加轿旁行走丫鬟。羽君啧啧嘴,好大的气派。那轿子,黄金的轿身耀眼,朱红的杠子刺目,将华丽演绎到极致,反而显得无比俗气。
正看着,王九儿怀中的猴子冷不丁被那么多生人挤着,躁动不安,忽然狂性大发。猛地挣脱王九儿的怀,朝着没人的大道窜了出去。羽君手握着链子,一时反应不及,也被带到大道中间。
只听身后王九儿的吸气声,和看热闹人们的惊呼,以及寒梦笃聒噪的大嗓门:“哎!小豆丁,你可抓住了,我那金猴可是宝贝!”
羽君顿时满头黑线,这寒梦笃还真是……现实。
金猴直奔黄金软轿而去,难道是看见那颜色以为见着了同类?羽君摇头挥去无聊的设想,眼下只有被猴子拽着跑的份。对面抬轿子的人见前方的一幕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停住。
羽君直跑到气喘吁吁,两腿发软之际,那金猴来在轿门口,忽然停下。见机不可失,羽君忙加快步子扑向金猴。在抱住猴子的一刹,却因用力过猛无法收势,就这样连人带猴,一同滚入轿中。
犹记那年初相遇
满满,也许你早已忘记,那个十年前的深秋,那一场华丽又荒唐的相逢。而我却始终都记得,软轿里亮得眩目的光线,以及扑倒在你怀里时,从你身上传来的腻人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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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中人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大一小,一红一金两个身影倾刻间撞个满怀。
羽君努力将眼睛眯起来以适应轿中的光线。金丝金鳞的帘幔,金锦滑柔的软塌,轿顶悬挂着四只斗大的黄金构架的灯笼,灯笼内烛光晃动。羽君不禁咋舌,外面可是白天呢。总之这轿子给人的感觉是盛满了世间的奢华淫逸,纸醉金迷。
感叹完毕,羽君才赫然发现自己身陷一个香气袭人的怀抱里。只是那香味过于杂乱繁多,腻得叫人透不过气来。再细看那人的相貌--居然看不清楚。真怀疑此人脸上涂了多少粉呐?整张脸白得吓人,眉毛都被遮住了。更受不了的是,只要稍稍晃动就会有些微粉末落下来,羽君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张被香粉覆盖的脸上,唯一灵动的一双狭长眼睛,此记得正似笑非笑打量着她。不对,又似乎没有注视她,只不过是朝她这边看而已。因为她觉得,那双眼里根本没有自己。
难道这就是那个首富金满满?没错,寒梦笃曾经说过,金满满喜欢一切金光闪闪的东西,再看这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发光,就连鞋子都用金线绣成。除了金满满,试问谁还有这种恶俗的嗜好?
忽然感受到一阵恶寒,羽君才发现原来轿中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此人一身黑衣,容色冷峻,正狠狠盯着她。那人的一只手正握着尖刀,刀刃架在金满满的脖子上。而黑衣人射向羽君的眼神,凌厉中透着深深的厌恶,像一把无形的厉刃刺在羽君心头。如此地让人不寒而慄,一辈子都不愿再想起,却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对不起,我来错地方了。”羽君连忙后撤,伸手将猴子的眼睛蒙住,再闭起自己的眼睛,“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这时轿外已乱作一团,随后传来了女人焦急的声音:“主子,您可安好?”
羽君只觉得身边一阵疾风扫过,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
稍后,一个甜腻地声音凉凉地响起:“他都已经走了,你还不走么?”说罢不待羽君作出反应,伸手将她拎到塌上。在她耳边低语道:“不走也罢。”
羽君张开眼睛,轿中果然没有了那个黑衣男子的踪迹。鼻腔里又充斥着呛人的香气,才发觉自己已被金满满抱了个满怀。更可恶的是金满满用空出的手揉弄着她的头发,早上被王九儿梳理得柔顺的头发转眼就变成了鸡窝。
再次进到这个怀抱后,羽君无比清晰地确定了一件事,此人性别为公,雄……不,男性!可是为什么要打扮成女人的样子?羽君不得而知。
这时轿外又传来女子急切地探问:“主子?”
“没事。”金满满回答,又慢慢地开口发问:“那人呢?”
“那人身形极快,阿一他们没能拦住。”女人如实回答。
“好了,回吧。”只一句,便合上眼睛。
轿子应声而起起,缓缓蠕动。
羽君心道:这就走了?我还没下去呢!刚要抗议,轿外忽然嘈杂起来,王九儿在轿外不卑不亢地说道:“烦劳停轿,我家笙儿还在里面。”
“笙儿?”金满满皱眉停下蹂躏羽君头发的手,低头让视线在怀中一红一金的两团中游离。
寒梦笃那大嗓门传进轿中:“金首富,俺是来还债的。不知俺带来的玩意可入得您的法眼不?”
“哦?”金满满继续揉搓那一团鸡窝,轻笑道:“我很喜欢。”
“嘿嘿,既然首富您喜欢,可否免为其难给俺指点一条生财路径呢?”寒梦笃的声音显得无比兴奋。
“西。”轿中缓缓传出一字单音。
“西?是要俺往西去吗?就不知是城西还是更远呢?”寒梦笃继续追问。
无奈轿中人却不再答话。
“既然如此,请让笙儿下轿随我们回去。”王九儿的声音此时已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