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玄批阅完一本奏折,转过头去,便见到那个傻女人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眼眶红红的,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滑落。
“陛下……”见他回过头来,木盏盏忙用手绢擦掉脸上的泪痕。
白景玄失笑,“盏盏哭什么,朕这不是好好的吗?”声音有些嘶哑。
木盏盏摇头,“陛下骗人,明明脸色这么差,身子也消瘦了好多,还说好。”
白景玄拉过她的手,以指腹细细摩挲着那细腻的肌肤,道:“生了病的人,不都是这样,等朕将太医开的药都喝完了,自然就好了。”
木盏盏低下了头,不说话。
白景玄眼底闪过一丝苦涩的情绪,也不再说话,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继续批阅奏折。
时间缓缓流逝。
白景玄的身体撑不住了,刚批阅完了其中一本,便让木盏盏扶着他回床上休息。
一番折腾之后,自景玄便昏睡了过去。
木盏盏看着他憔悴的面庞,色泽淡薄的唇,发了一会儿呆。
“白景玄啊白景玄……”剩下的话,谁知道是什么。
木盏盏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下,执起用来批阅奏折的笔,拿了一张空白的宣纸,仿着白景玄批阅在奏折上的字迹,开始练笔,寻找感觉。
如此又折腾了很长一段时间,待木盏盏觉得满意的时候,书桌的一旁,已经堆积了不少废弃的宣纸。
“我勒个去。”木盏盏低咒,将练笔的废弃纸张,打散了混进白景玄的专用废纸堆里。
做完这些之后,她再次坐到了书桌之前,将堆积的奏折一一翻看过了,将她能做决定的事,都分开放到了一边。待分类完毕,便开始一一批阅。站在白景玄的立场,设想他的想法,模仿他的语气,笔迹……
事实证明,这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一字一句,都要事先换位思考了,然后转换语气,以及仔细仿好笔迹。将挑出来的东西批阅完了以后,木盏盏累得只想骂人泄愤。
第二日,在白景玄醒来之前,将批阅好的奏折一并交给专门负责这一项的人,同时直接将新进来的奏折分了类,将她能做主的直接分出来,放到不显眼的地方。
白景玄重病期间,朝堂上的事,重要的都交到了韩叙手中,其余的照旧各司其职。
因为木盏盏做得十分仔细以及小心,韩叙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在接到奏折之时,自然也就没发现什么破绽,心中反而有了些许期望,今日政事处理的速度快了些,是否代表,白景玄的身件状况,开始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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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好几天,趁白景玄昏睡的时候,偷偷干这事,术盏盏好几次都有冲动,想撂挑子不干了,这见鬼的吃力不讨好的事。
“就当是为那只傻包子扫除障碍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于是继续提笔,埋头苦干。
批阅完一本,准备放好了重新换一本的时候,余光扫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61。
机遇与风险并存。每做一件事之前,木盏盏便已经料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有一句话叫做除死无大事,对她来说,却是连死都无所谓。
于是……
在看到旁边的身影是,木盏盏只愣了那么一秒,然后便换上了一脸惊恐的表情,跟电视剧里的慢镜头一样,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
“陛、陛下……。。”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骗到最后一刻,绝不罢休。
白景玄站在此处,已经有一会了。七日长生的毒太过霸道,他虽然侥幸醒了过来,如今又有太医在尽全力用药压制,却始终不是解决之道。成日里清醒的时间远远少于昏睡的时间,每次闭眼之时,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不能再睁开。朝中政事的堆积,他不是不担心,但已经尽力了,唯一庆幸的时,便是还有子轩在替他稳住大局。
不是不知道长此下去不是办法,王氏一族此次的谋反,虽然未能成功,但朝中官员调动,却是受了影响。
大陆三国之间,本就摩擦不断,子轩作为将帅,不能长时间留在帝都之内。
内忧外患。
如今的局面,已经可以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了。
然而这两日,奏折却是减少了,这一点,他明显能感觉到,可是子轩却没给他什么不好的消息。
关于这一点,他是真的想不通。
今日睡下之后却没有像之前那般,又是整整一日才醒来。睁开眼,却没有看到那个小女人守在他身边,自己坐起来,绕过重纱,便看见那张他专用来处理政事的书桌前,坐了一个人。
云鬓凤钗,身形娇小,着一袭素雅宫装,正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着的小女人。坐在那儿,好似十分认真,也不知在做何事。
白景玄忽然升起了些许好奇心,便放轻了步子,走到她身后去看个究竟,却发现了如此惊人的事实。
她的确很认真,很认真的在批阅奏折。每一本都翻开仔细阅读之后,要细细思量一会儿,才会动笔批阅,落在奏折之上的字迹,与他的几乎无二,一字一句,都要再三斟酌。
笔迹的事,都可以暂时忽略掉。最让他震惊的,却是她对政事的见解批注。这样敏锐的判断力以及果断的处事方式,绝对不是一个十几年来一直困在一方校园里的女子能有的!
“陛、陛下”
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话。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相貌,以及,几乎没有改变的眸子。
破天荒地,白景玄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一切都没有便………忽然有事心中怒气奔腾,这个小女人,究竟瞒了他多少事?!
“闭嘴!”他吼道:“你还想骗朕到什么时候?!”
闻言,木盏盏一愣,随即便笑了出来,“也是,虽然演戏的确是件好玩的事,但这几年如一日的伪装,滋味也不是那么好。”
这是白景玄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木盏盏。
抛弃了一切的伪装,披着原主皮囊,精致的容貌,从骨子里便带了古代女子的温婉含蓄,但内在却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叶瑞,这样的笑容,便是张扬且耀眼的,完全不复当初的样子。
“陛下,请。”木盏盏干脆起身让位,“要趁着还清醒的时间,努力工作啊……”这样的语气,说不出来是幸灾乐祸还是什么的。
白景玄怒极反笑,“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就不怕朕要了你的命?”多少,是有些试探的意思。
木盏盏无所谓的笑了笑,回道:“在这后宫之中,能吃到什么,陛下不是心理有数吗?至于我这条命,你要是喜欢,随时都可以拿去的。真的,我不介意的。”
白景玄眯了眯眼,强压住心中的奴役,接着问道:“你是谁?”这是一个十分牵强的理由,却也只能用这个来解释,她身上一切不合理的地方。一个敌国精心培养的探子,秘密送进了他的后宫之中,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任务而已。
木盏盏看到他这幅表情就想笑,摆明了被人骗了感情的心碎墨阳,虽然……这是事实……
“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开始,我就是木盏盏,也只是木盏盏。”她认真道。
几年的伪装,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话,有多少是假话,白景玄却是愿意去相信她的这句话。
“陛下与其跟我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先处理比较紧急的政事。”木盏盏岔开话题,讲整理出来的一堆奏折,搬到了书桌正中间。
白景玄明知她的用意,也没有反对。在没有爱上之前,他能轻易做出取舍,爱上之后,他也无能为力。在他的心中,是以江山为重,可是,如今二者却没有冲突……
于是,气氛开始诡异起来。
……
鸾凤宫中。
白奕步伐缓慢,从庭院走进正殿。
那日,跟皇贵妃的谈话,他最终提了一个要求,进鸾凤宫见母后。
不过是种试探罢了,那个女人却真的做到了。深宫几年,却没有一个人识破她的伪装,一路扶摇直上,坐到了那个位置上,这样的人,何其可怕……。
大殿之上,繁华依旧,却再也找不出当初那种尊贵的感觉。
刚踏进殿内,白奕便听到了细细的呜咽声,那是他的最疼爱的妹妹。
“母后,玉儿……。”快步走了进来,便看见,白雅玉小小的身子,伏在皇后的身上,微微颤抖着。
白奕心痛不已。
自皇帝下令让人封锁了鸾凤宫开始,这中间伺候的人,最是会看人颜色,明白了事态的严重,便开始渐渐怠慢了。白雅玉被宠得太过了,还不知道谋反的严重后果,开始还咒骂那些侍女,后来便整日跟在皇后身边哭泣。
皇后以为,她最好的下场,便是像这般老死在冷宫之中,唯一的奢求,便是儿子女儿能有一个好下场。
在听到白奕的声音的那一瞬间,她心中满是不可置信。
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奕儿怎么可能进到这鸾凤宫中来,难道……
“是儿臣不孝,让母后受苦了。“无论有什么过错,眼前这人,都是他的母亲,还有尚且年幼的妹妹。恰如皇贵妃所言,他终究是太过善良了,狠不下这个心。
“奕儿,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是不是你父皇……”皇后紧张道。
“皇、皇兄……父皇不要母后跟、跟玉儿了……”白雅玉也哭道。
白奕看着眼前者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想起在赏心园中,那个女人跟他说的话,心中便一下子有了决定。
。。。。。。
因为对木盏盏的本事不是很相信,批阅完她整理出来的认为是重要的奏折之后,又把其余的都翻看了一眼。
最后,他不得不对木盏盏刮目相看。同时,心中的怒气也更加重了。扮猪吃老虎,这个死女人,展现在他眼前的,究竟有多少是真的?!
在他批阅奏折期间,木盏盏很自觉地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认真地看着他处理政事,对于每件事的见解,那自在的摸样,一点都没有被人揭穿了的尴尬。
白景玄搁下笔,转身看她。
“你是不是该跟朕好好解释一下?”他道,眼里藏了可以称之为危险的情绪。
木盏盏却是没什么压力,“你想听什么?”
“你真的是木盏盏,不是别国人?”这终究是他心里的结。
好吧,什么见鬼的无情最是帝王家,感情她还遇上了情种了。“我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人,从前是什么人也都不重要,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是木盏盏了。”
苍天为证,这绝对是她的真心话。
遗憾的是,白景玄不这么认为,这样的话,不知其中究竟的人,都会把这当成是敷衍。
本来,作为帝王,自尊心就比常人强上很多,好不容易爱上一个女人,最后却发现,她瞒了自己很多事,白景玄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等她给自己一个解释。只要,这个即使还过得去,他都不想去追究什么的。
“木盏盏,你当朕是傻子,还想骗朕!”愤怒中的人,很少有理智这种东西的。
白景玄虽然先前中了毒,如今也没好,但作为一个男人,且是自小习武的男人,力气这种东西,绝对是拖着一具破烂身子的木盏盏无法比拟的。
轻易便被他捉住双肩,按到了书桌上,背上被磕得很痛,木盏盏却是笑了出来。
“你既然想死,朕就成全你!”再次被她的笑容激怒了,白景玄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渐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只是想看到她认错求饶,而不是真想她死。
木盏盏本就是个活腻了的,这个时候,笑得更欢了,却还不忘算计人。
“这样、也好…。。至少,不、不会看到你,死、死在我眼前。”
不过一句话,白景玄却再也下不了手。
62☆、一
入冬了;气候开始转凉;各宫各殿都开始燃起炭火。
木盏盏再没回过昭华殿,直接在白景玄的寝宫住下了。
这天底下最华丽的牢笼之中;奴婢奴才们最会见风使舵,皇帝所表现出来的,对木盏盏这样肆无忌惮的宠爱;无疑让他们看到了某种变故的前奏;一时之间;众人对白渊的态度;甚至不身为太子的白奕;要好得多。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白渊;心中却并不高兴。因为在这期间,他几乎再没见过木盏盏一面。
地点依旧是赏心园,这次却换成了白奕约他。
“白渊,你赢了。”白奕淡淡道。
这样的结果,没有任何人能预料到。原本优势一边倒的情况,他站在低端,而白渊只是在地上摸爬打滚,中间的两个弟弟,完全可以忽略。
最后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一个心计深沉到可怕的瑞锦皇贵妃,白渊身份水涨船高,而他,则因为王氏一族的野心,被拉下了水。中间的人地位没有任何变化,白渊却成了最后的赢家。
闻言,白渊点了点头,脸上表情依旧是淡淡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白奕看着他,半晌才问道:“你不高兴,为什么?”
王氏一族,他都可以不去计较,之所以妥协,是为了鸾凤宫中的母后与妹妹。换了别人,他也许回去争取,但昭华殿中的皇贵妃,他却不想去交手。
按理来说,白渊凭白捡了这样天大的便宜,应当很高兴才是。帝王之家的男儿,十个里面有九个,都像要那个位置,区别在于,能力的高低。如若不是出了皇贵妃这个意外,即便是生母在世,白渊也没有半分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白渊看见白奕那种疑惑中夹杂了些许关切的眼神,居然有些想笑。
“我没有不高兴。”
他清楚的记得,从前的时候,他虽然贵为皇子,所受的待遇于父皇的其余几个孩子,却根本不能相比。白奕是父皇尽心尽力培养的人,白雅玉是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宝,就连另外两个哥哥,也是有生母陪伴在身边的。
白雅玉总爱找他麻烦,丽妃也不曾教过他忍让,每次争吵完之后,那个小八婆总会去白奕那儿告状,之后等待他的,便是武艺教学时,带了目的的切磋。
说实话,那时他心中并没有多少怨恨,最多的情绪,却是羡慕。
是的,就是羡慕。
羡慕白雅玉不仅有父皇母后的疼爱,还是亲哥哥的无条件宠溺。而他,什么都没有。
直到,御花园中的相遇,木盏盏这个人,出现在了他生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