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大胡子男人,径自入殿跪在一侧。他就是康熙先前召见的隆科多吧?目光轻轻扫过他佩戴的刀,我缓缓开口说,圣旨很长,很长的一段自省,接着便是最重要的几句话,
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不看胤禛狂喜的表情,他走上前双手接下圣旨,我随即单膝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众阿哥纷纷跪下,向新君行礼。胤禟却站了起来,他上前一步,尚未开口,隆科多已拔刀相向。我随即站起来,一脚踹开隆科多,狠狠地说“大胆奴才,胆敢对先皇九子拔刀,不要命了?”
那隆科多甚是大胆,仗着自己是胤禛近臣,竟然把刀指向了我。胤禟的脸色狂怒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冲上来。不理其他,我走上前拉着胤禟缓缓跪下。胤禟看向我,慢慢地一起跪下。他跪向新君胤禛,目光却是看向我。我回他轻轻一笑,示意他安心。他的手,牢牢抓住我的,久久未松。
胤禛怒斥隆科多,接着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弯身上前,轻声说先皇口谕急召抚远大将军胤祯回京,请皇上派人传召抚远大将军火速进京。胤禛沉默良久,随即吩咐隆科多照办。
诸子退下,胤禛单独留下胤祥,我也被留下。李德全拿出那道密旨,意思无非是十三福晋兆佳。若涵至诚至孝等等,最后意思是册封十三福晋兆佳。若涵为怡亲王妃。因为胤祥的嫡福晋难产而亡必须有嫡福晋么?这一刻,我如此憎恨自己,心中居然有狂喜。他明明已经娶了别人,有了孩子,我居然还爱着他。真是个傻瓜。一个人,再傻,也该有了尺度啊!
胤禛轻轻一笑,随即册封胤祥为怡亲王辅佐朝事。李德全不知何时已退了下去。挥开胤祥的手,不知道如何面对他。若不是,若不是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办,我会彻底离开。横竖都是一刀,我宁愿自己动手,好过被他人伤到。
新皇登基。康熙的葬礼办得无比奢华,妃嫔们哭红了眼。我扶着德妃,看着她一步一摇地走到灵柩前,缓缓跪下。我正待退下,却被德妃一把抓住,跪在她身边。宫妃们诧异地看过来,随即继续哭。
跪拜,送一程,再贵再拜再送。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不知道过了几日,那一日,德妃问我,胤祯何时回来。我说快了,他已在来的路上。德妃紧紧抓着我,这一刻,她对我竟如此依赖。
胤祯匆忙赶回京,却被新帝勒令停留城外。德妃得知情况几乎昏厥过去,我握住她的手坚定地保证会带胤祯来,请德妃保证身子。德妃扑上来直问,你真的能带祯儿来看我么?我坚定地点头。见我点头,德妃笑起来,那么雍容华贵。
虽然迟疑,我仍问出了口:“额娘,对于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您是不是更喜欢十四阿哥多一些?不喜欢四阿哥?”
德妃的眼泪流下来,轻声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会不喜欢?只是老四自小便被带走,不能由我亲手抚养长大,加上他性子冷淡不惜说话,一直不太亲近。只有祯儿自小由我抚养成人,我便连着禛儿的份一起,给了他双倍的宠爱。都是自己的孩子,自然是欢喜的。”
眼见德妃愈来愈悲痛,耐心安抚,她沉沉睡去。胤禛,自屏风后走出来,定定的看向我,直直走来。拥我入怀,轻声说:“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放弃挣扎。因为他的泪,落入了我的脖颈,凉凉的一片。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这个清冷内敛的人,此刻如何放纵自己的感情。他一定以为德妃不喜欢他,才阻止胤祯进京吧?
对于我去接胤祯见德妃的行为,胤禛睁一只闭一只眼,自然顺利得很。胤祯见着我时,抱着我大声哭起来,像个委屈至极的孩童。我低声安抚他,一遍又一遍。
当身着侍卫服的胤祯出现在德妃面前时,德妃泪流满面,她轻轻抱着胤祯,低声唤着“祯儿…祯儿…”退出去,留下他们母子二人说体己话。
门外,胤禛立在那里,他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我立定,侧耳倾听,当德妃叮嘱胤祯体谅他四哥,说他四哥非常辛苦,要他听话的时候,胤禛终于冲了进去。胤禛冲上前紧紧抱住德妃和胤祯,房内立即传出压抑的哭声。随即转过头,退开几步。这样很好,真的。没有人知道十四阿哥来过,谁去管史书如何记载,那又如何?那是给别人看的,只求问心无愧。
最后,胤祯坚持去守皇陵,胤禛只得同意。德妃哭肿了眼睛,很是不舍。我再三保证会再带胤祯来看她时,她才露出笑容。胤禛没有说话,只是侧过头。把胤祯悄悄送回去,把顶替他的暗卫换回来,一切顺利。最后回宫复命时,胤禛轻声问,如果是我,你也会这么做么?见我坚定地点头,他缓缓地笑了,眼角晶莹闪烁,转过头,挥手示意我退下。
走至殿外,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轻轻地摩挲,我有些累了。胤祥请问,十四弟见过皇额娘了?我轻轻点头,觉得眼皮好生沉重。听见胤祥轻声说,睡吧,有我呢!
十二月,胤禛勒令胤禟驻守西宁。胤禟并不理会。我给他和胤禩带了胤祯的亲笔信,他们正在读。我问起西宁的事情,胤禟笑着说年后再说吧!
那是一个无比清冷的除夕家宴,依然在乾清宫,可是气氛极其之古怪。最后草草了事,靠在胤祥怀里,知道一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正月,胤禛给胤禟下了最后通牒,令他前往西宁。胤禟依旧不理会,我说要送他去西宁可好?他说好。我去养心殿跪了很久,胤祥试图拉我走,被我拒绝,胤禟得知消息赶来的时候,我已经快站不起来了。他扑通一声跪在胤禛身前,说愿往西宁。胤禛同意,我仍未起身。坚持到了最后,胤禛终于同意侍卫丰云卿护送贝子胤禟前往西宁。
跪得太久,站不起来,胤禟扶着我一步步地走,他满是伤痛地看着我,眸子里都是怜惜。我把手放在心口,轻声说,有些人永远在这里。他灿烂一笑,绝代风华。胤祥走上来打横抱起来大步走开,我往回看,胤禟站在原地,笑靥如花。
雍正元年正月初十,我护送胤禟前往西宁。一路上,两个人说说笑笑,偶尔弹琴吹箫不亦乐乎。胤禟已经会唱那两首歌了,我总觉得他和楚留香越来越像了。半个月的时间,西宁已在眼前。真希望可以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很久很久。胤禟轻声说,目光直视我。
我微笑,握住他的手,低声说,等有一天胤禟不当皇亲国戚了,我们便一起去游山玩水笑傲江湖。泪水,自胤禟的眼角滑落。他紧紧抱住了我,久久不松开。
当我带着侍卫策马离开时,远远地回头,胤禟一身长衫伫立原地,许久未动。泪,终于滑落,再见胤禟不知是何时何景。
回到京城后,我待在怡亲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前些日子赶路好像累着了,我要好好休息养好身体,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下一个出事的人应该是胤俄。当胤禛下旨的时候,我没有感到意外,只是仍然去养心殿跪着,这次跪得更久些。胤俄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拉不走便同我一同跪着。这个爽朗耿直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落泪。自少年遇到他,便喜欢他直来直往的个性,简单清澈,有种莫明的亲和力。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我轻声笑话他。胤俄微红了脸,抹去眼泪,憨厚地看向自
己。我们聊了很久很久,第一次发现,胤俄的记忆力如此地好,他几乎记得我的每一件事情。
胤禛最后无奈地同意我护送胤俄上路。胤俄不待我起身便打横抱起我,一路飞奔,吓得我几乎尖叫起来。还好我是一身侍卫装,不然丢人丢大了。
把我轻轻放进马车的时候,胤俄是微笑的,笑得那么开心。他说,若涵,我早就想这样抱着你了,真好。他的话让我心里酸酸甜甜苦苦涩涩的,百味陈杂。
一路把胤俄总是央求我唱歌给他听,就是哼哼小调也好。胤俄喜欢喝酒,很容易便把我灌醉。被灌醉一次后,头痛得很,拒绝喝酒。胤俄总是笑嘻嘻地每天都很高兴的样子,仿佛不是被发配边疆而是在游山玩水一般。
两月后,我们一行人打道回京。胤俄在原地目送我离开。胤俄生平第二次有了秘密,若涵喝醉的那次,自己吻了她,她的滋味比自己想象地更好。胤俄生平第一个秘密便是他也喜欢兆佳。若涵。当初若不是八哥拉着自己,自己也会冲上前要康熙指婚,宁愿和九哥、十三弟和十四弟一样被罚。
雍正元年的日子过得很快,胤祥很忙我也很忙。所以某天胤祥早早回来忽然抱住我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如此想念他的怀抱。渐渐的,拥抱变得暧昧,变得诱惑,忘了是谁先吻了谁,是谁脱了谁的衣服,只记得一夜春宵,春风数度,缠绵不尽。
下雪了。进宫给德妃请安,德妃变得特别喜欢我,她总是拉着我说胤祯的事情,大大小小。我后来也带胤祯悄悄来看过她两次,也都只会过胤禛了,还算顺利。我自己也经常去看望胤祯,他一个人喝酒舞剑不亦乐乎。
“胤祯,你最喜欢哪个福晋还是哪个侍妾,我帮你把她们接过来陪你可好?”看不惯他一个人如此冷清,我认真地说。
胤祯斜眼瞟我,目光居然有那么一丝邪气,他坏坏地说:“我最喜欢兆佳。若涵,把她送来可好?”
我故作惊奇地拍手道:“这是哪家姑娘,怎么名字和我一样,真是巧了。”
胤祯笑起来,眸子如星星般明亮,认真地注视着我,如果怕我孤单,你就多来看望我。我微笑点头,说好。
除夕,很快就来临了。家宴时看到惜晴,瘦了些憔悴了一些。仿佛感觉到我的目光,她轻轻转过头不看我。轻叹一口气。
吃到一半,觉得酒意醉人需要清醒一下。走到殿外,寻了处长廊坐下。雪,一片片地飘到我发上、额上和衣服上。伸手去接,小小的冰花在我手心化成凉凉的水。
有人自身后扶住我微晃的身体,白皙修长的手,是胤祥。微微晃头,我好像真地醉了。胤祥,你看,下雪了。我手指向外,回头说。发现数个身影摇晃,轻扶住他,低声说,胤祥,别晃,我好像醉了,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她说,你看,下雪了。她说她好像醉了,要回家。她果然醉了,醉眼朦胧,胭脂含香,梅花傲雪,不及她的绝色容颜,风情万种。胤禛顺手把她拥入怀中,轻吻她的额头,脸颊,嘴唇,一遍又一遍。
他的身影隐在暗处,黑暗中只有低声的爱美的呢喃“涵儿…我的涵儿…”
雍正二年。正月,朝臣上书奏胤禩、胤禟和胤祯的数条罪状,胤禛笑着把奏折丢至一边,未加理会。来请安的我,只能无语地站在一边。就是胤禛不想理会,朝臣们会逼着他理会的。做皇帝,原来也会很无奈。
四月初七,朝臣上书奏胤禩,胤禛责胤禩数条罪状。四月初八日,因胤俄逗留张家口。再责胤禩。四月二十六日,胤俄被革去王爵,调回京师,拘禁。我去看过胤俄几次,他和胤祯一样,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仿佛待的地方便是他的郡王府。胤禩清瘦了些,袍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松了,他的样子忍不住让我鼻头一酸。
六月,惜晴找上了我,她怀孕了,目前情势紧急混乱,还没有告诉胤禩。我沉思片刻,吩咐人去请太医。太医诊脉,怡亲王妃喜脉。胤祥得知后,微微摇头看向我,最后无奈地点头。怡亲王妃至郊外府邸养身安胎,手帕交八福晋惜晴同往。
我陪着惜晴在侍卫府悠哉地过着日子,因惜晴同在,胤祥每隔几日才来一次。胤禩也悄悄来过几次,看着惜晴的样子无比心疼,看着我满是感激的神色。他微微笑着,还是那般温润如玉。他的一笑,让我的眸子瞬间湿润了,仿佛回到了刚进宫那会,在书房里第一次碰到他时的笑容。
雍正三年三月初七,惜晴产下一子,胤禩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庞。那一刻,我觉得他们的爱,让人心酸无比。怡亲王喜添一子,雍正大喜,赐名“绶恩”并赏赐礼物数件。
为了避嫌,惜晴和胤禩不常来看绶恩。每一次看到他,惜晴便红了眼眶。她盼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居然要被别人养在身边,心中的酸甜苦辣咸岂能说清?我只能找尽名目让他们多见面。除了照顾绶恩,我也会定期进宫给德妃请安,得空便去看望胤俄和胤祯。
某天,胤禛下旨将胤禟移至保定监押。胤祥说到这些的时候,声音里满是叹息。我站在书房外,听着他声声叹息,终于还是悄悄离开。数十日后,胤禩获罪,幽禁府中。我再也无法安坐府中,无论如何,该来的还是避不开。
带了那张空白的圣旨,身着男袍,我再次以御前侍卫丰云卿的身份出现在紫禁城。当我手持圣旨,出现在养心殿时,胤祥白了脸,胤禛面无表情,只是目光比冰刃更冷。
听了我的话,胤禛沉默,隔了许久他轻声问:“你说什么?”
“臣恳请皇上赐死廉亲王和九贝子。”我跪在地上,头贴着地板。眼泪,一滴滴地落到地板上。没有想到居然是自己来求这样的旨意。
“你不是一向和允禟交好么?你忍心他去死?”胤禛声音诡异。
多么不想事情走到这一步。可是,胤禛顾念仅剩不多的兄弟情义,不下杀手却会把他们慢慢折磨死。胤禟是天潢贵胄,可曾受过这样的待遇。他是我的知己,一直骄傲潇洒绝对风华的皇九子。生得潇洒而尊严。仿佛失去力气,我几乎是扑在地上,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吐出口:“就是因为和胤禟交好,才来求这样的旨意。我要他生得潇洒、死得尊严,仅此而已。”
沉默,在养心殿里蔓延。胤祥试图拉我走,被胤禛赶出去。胤禛停在我面前,他伸手拉起我,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捏痛了我,我并不吭声,只是咬牙忍着。
看着她几乎咬破嘴唇,胤禛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不再狂怒。伸出手指,轻抚她的唇,看到脸色白了更白,心里终于有了些须的高兴。为了自己,她总有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