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河图紧紧的捏着手中精致到令人艳羡的布囊,那是在印度之行之时,曼陀园的老头送给他的。而里面装着的,是甘冽而辛辣的二锅头。眼中,却是冰冷异常。天寒地冻一壶酒,但是叶河图,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咽,酒不醉人人自醉,是不是这个社会,就要如此的麻痹,麻醉任何人呢?
“老哥,你在这多久了?这大冷天的,怎么不回家啊。”
叶河图跟着一群花子【俗称要饭的】模样的人坐在天桥之下,他看得出,有些人,不是花子,但却要再者天寒地冻之时,出来乞讨,出来避风。有些人,是花子,但却是假花子,因为这是他们谋取利益的一种方式,以更多的怜悯,去收获他们那些肮脏到要抢真正花子饭碗的成果。断臂残肢并不可怕,少数历史上身残志不残的人,也只能成为他们幻想之中的神话人物,有多少人,仅仅只是为了不劳而获,骗取别人的同情心以此获得更多的‘爱’;但这样一来,却将那些真正的需要帮助之人隔绝了起来,或者说让原本并不可耻的乞讨,成为了有些人谋取钱财的一种手段。
“家?我还能有什么家啊。老喽老喽,对付一天算一天了……”
叶河图身边的老人家苦涩地笑道,眼中那抹浓重的悲伤与失望,却始终挥之不去。
“怎么?没儿没女?”
“儿女啊……”
老人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那倒是有那么几个,但是谁又会来管我这个拿不动推不动的糟老头子?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就当是养了几个白眼狼了。呵呵!”
叶河图的脸上面无表情,但是真正明白了解他的人才知道,只有这个时候的他,才是最可怕的。
都说养儿为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但是眼前的老人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那倒是有那么几个,当老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该是承受多么大的压抑?可以想象哪一个父母不是在孩子小的时候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到头来的他们,却又得到了什么?就连最后的晚年,需要一个安稳的避风港湾,都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了吗?
叶河图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手里的酒递给了那个瘦骨嶙峋,在如此寒冷的天气只裹着一件单薄外衣的白发凌乱的老头。
瘦老头紧了紧衣衫,眼神一动,惊讶的看着叶河图,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不是来抢他们饭碗的那种人,直觉,只是一股子阅人无数的直觉。显然,老头在年轻的时候,也未必是什么小草民,从言语谈吐之中,叶河图也能感觉得出来。
“你不嫌弃我们这些人嘛?我这个老头子虽然在这种地方带了也有一年半载了,不过看样子你倒是不像我们这类人,衣衫虽破,但却始终不像是一个混在天桥之下的乞丐。”
叶河图淡然一笑。
“老哥,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只管喝就是了。”
说完,随手从腰间再度拿出了一只酒囊,递给右手边的老头。微笑道:“老哥,你也来一口,天冷,和着暖暖身子。”
那个老头四下看了看,伸出那只唯一的左手,苍老的容颜之上布满了岁月的褶皱,结果就囊,挤出一丝真诚的微笑。
“谢谢你了,小兄弟。你是一个好人。”
叶河图自嘲的笑了笑:我是好人吗?不知道他们知道我杀了成百上千的人,还会不会在说出这句话。
“是啊!好人一生平安。”
老头笑着说道,双眼眯成一条缝。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会混到我们这里面,但是,我劝你最好手脚利落赶快离开这里,我们这些人,经常被那群‘外帮’欺负的,就算是遇到好心人给我们多点钱,也会被那些人抢走的。”
老头喝了一口叶河图递给他的酒,面露红光,显得极为舒服。一口下肚,肝肠辛辣,但是却无比的暖和,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叶河图微微皱了皱眉头。
“假乞丐,假花子?”
“嘘——”
刚才的老头面色一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张消瘦到令人惊惧的只剩下一层皮囊的脸孔,略显苍白。
“千万不能乱说,被人家逮住了,麻烦可就大了。这些人有些是假花子,有些是真的,不过是跟那群人同流合污,狼狈为奸而已。对我们这些真正的老弱,他们只是利用我们每天在天桥附近为他们乞讨而已。而我们得到的,也只是每餐一个馒头饿不死的保证。倘若是真的死了,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若有儿有女,或者说养的一双好儿女,谁又会轮到这步田地呢?到了我们这里,或者说到了我们这个岁数,生死,也只是各安天命了。在这天桥下,偶尔死上那么两个人,根本就是无足轻重,说不定哪天就轮到自己头上了。”
老头一脸无所谓的说道,好像事情本就应该如此。
“难道你们不会逃吗?逃到别处去,或者去找政…府。”
“逃?能逃到哪去?你以为别处就是好去处吗?俗话说天子脚下,该是什么样的地方,换了个地儿,依旧如此,兴许还不如这儿呢。至于政…府,谁又管得了这么许多呢?自己吃饱不饿,他们管得,只是自己的政…绩,只是明天还有那些饭局,明天该怎么去巴结上司,就算是有些清官,但也是清水衙门,否则,就是天高皇帝远,谁又顾得了那么多呢?他们总是日理万机,谁又会管我们这些要饭花子的死活呢?不去市区影响市容,他们又哪会在意?对于我们这些没有丝毫用处就连端起饭碗都要颤抖着半天的老家伙,只能是自生自灭了。偶尔有些好心人给个饭钱,却也会被那些人抢夺而去。”
老头双眼含泪的说道。在他那张皮包骨的脸上,叶河图看到的只有无奈,心酸,痛苦,折磨,没有的确实希望……
“活着,其实真的很累。”
叶河图右手边的老头苦涩地笑道,紧紧的攥着叶河图给他的酒囊,轻轻的抿了一口,似乎是有些舍不得一口气全都喝掉。
叶河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喃喃道:
“这就是活着,这就是社会吗?狗屁的苦也不苦,累也不累,没有真正的迟到过这种人间辛酸,谁有资格说这几个字?”
第二百九十四章 送你一场造化 'vip'
通过一段时间的攀谈,叶河图知道了那个有着几个儿女却在这里受苦的老头,原本还是北京市委里面的人,姓王,叫王占易;不过年老退休之后被政治上的对手陷害,才会落得这等下场;可谓是树倒猢狲散,当年的一些老人,也都一个个的敬而远之,唯恐在跟这个老不死的害人精沾上一点的关系。老妻仙逝,三儿两女更是不知去向,说到底就是为了躲开他这个老东西。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显漏出来。
而另一个则是普通的老百姓,没儿没女,活了七十来岁,唯一的财富,就是他号称‘李半仙’的算才之术,用他的话说,就是泄露天机,恐惊天上人了,老了老了才会落到这步田地。他在这里已经过了三年多的时间了,前半生的恩恩怨怨都不想再提及,唯一想要的,就是一个哪怕无依无靠不温不饱的破落生活,图的,就是一个安安心心而已。能够跟叶河图说这些,用他的话说,算是吐吐自己半生的苦水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才让她有了现在的这份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清闲。
“真是谢谢你的酒,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怕,怕的就是酒,爱的,也就是酒。哈哈,酒这个东西,是好东西,也是个混东西啊。”
李半仙笑呵呵的说道,爱不释手的在胸前把玩着那一个酒囊,眼中没有其他老人的半分酸意,乐得清闲,乐得自在,虽无锦衣玉食,但谁又知道他没有真正的快乐呢?
叶河图摆摆手。真诚道:
“李老哥,说这话,外道了。萍水相逢未必就无真心真情,世界之大,相逢即是缘分。若心甘,哪怕含笑半步也足矣。”
“好一个若心甘,含笑半步也足矣。”
李半仙双眸一亮,看着叶河图。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干甚的,不过,我确实看得出你的双手指上沾满了血腥。心不惊,却也不静。”
叶河图微微颔首,没有半分嬉笑怒骂,神情安然。一旁的王占易王老有也是凑过来,满脸的吃惊之色。
“老李头,这事可不能乱说,难不成在你眼里,面前的小兄弟倒成了杀人犯不成?”
王老头跟李半仙明显是极为熟络,说上话没半分拘谨,这些真正走过大半辈子风霜,不知哪天就会一命呜呼老身埋土的老人,也都是实心话之人,基本没有一点的隔膜。但是也只是对内这些老花子朋友而已。
李半仙那双浑浊的老眼逐渐变得晶亮起来,盯着叶河图,字字珠玑:“叶老弟,你道是也不是?”
叶河图默默的点头。两个人的目光逐渐会聚在一起,相顾颔首,看的王老头一阵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看到你这种人。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李半仙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似乎有些诧异,有些震惊。
“世界之大,我哪不可去得?”
叶河图轻轻笑道。
“世上有种人,生来,就是那种执掌万人生死的大雄枭;高高在上,就如同九天龙,哪怕是潜渊,也始终会有一日,翱翔九天。你给我的感觉,除了震撼,再无其他。我觉得,你应该是那种站在人上人巅峰的存在。不为别的,那种视世俗如粪土草芥的淡漠神情,不是谁能装出来的;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的出来。不是那种故作高雅隐居身上的居士,就是真有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实力。很显然,你是后者,也只能是后者。”
李半仙毫无半分的悸动,有的只是一丝感慨,浮华荣耀的淡漠。叶河图的身份,他不想去猜,更不想知道,到了他这个年纪,这步田地,图的就是远避喧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不仅仅只有钱财,更多的,是智慧,心思;人死如灯灭,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什么呢?
“你也不该在这里。我们来到这里,都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但却认识了对的人。”
李半仙对叶河图的话丝毫不以为然。
“你还是执着了,如果哪天你能不用心去想一件事情,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其实都是自然的。”
叶河图眉头逐渐皱了起来。不用心去想一件事,明白这个世界很多东西都是自然的?
“什么意思?”
“命里有时终须有。你慢慢想吧。”
李半仙笑着摇头。拿起了手中酒囊,再次喝了一口,枕在脑袋下,躺了下去。
天色逐渐黯淡了下来,叶河图席地而坐,跟他们这些老花子躺在了一起。足有二十多人,整个天桥下被他们这些一大部分无依无靠以天为盖地为庐的老家伙,小花子所侵占。天寒地冻,人情冷暖,谁能说这些老人或是残疾的孩子们,就该受到如此的待遇?赋予他们的,只是上天的不公,叶河图辗转反侧,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悄悄的坐了起来。不是因为这里‘通风顺畅’,不是因为这里寒冷难耐,只因为心里有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期盼。半夜时分,王老头醒来起夜,看到独自坐在那里发呆的叶河图,迷迷糊糊的说了句还没睡,便再度躺了回去。
“谢谢你的酒,叶老弟,但是,我这个糟老头脾气倔得很,不愿欠人人情。我送你一场造化,也是十年来我唯一一次道破天机。三星汇聚,白虎居中,此为大乱之象;若想着华夏得安宁,三日后,秦城监狱的门口,你会遇到一场造化。”
李半仙似乎有些朦胧的梦呓道。转了个身,重新躺好,继续睡下。叶河图的脸色依旧平淡无奇,缓缓抬头,望着那灰蒙蒙的天,他却是什么也看不到,隐隐约约有几颗零星疏散的黯淡星斗,位列苍穹。旋即点点头,也不回头,就地立坐而眠。
天边逐渐露出一丝鱼肚白,肆虐了整整一夜的冰冷彻骨的寒风,也在这个时候悄悄地停息了。
“叶兄弟,难不成你还打算在这里长住跟我们这群老不死的做伴不成?”
王老头看着叶河图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打趣道。
“有何不可?”
叶河图轻笑道。王老头李半仙与叶河图三个人结伴而行。在天桥下不远处一处人流颇多的地方坐了下来,一天的任务就算是在此刻开始了。三个人,两个破碗,李半仙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一个恐怕就算是倒找人家十块钱也未必肯要的破二胡。满脸的胡须花斑相间,身上的衣衫破落不堪,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两位老哥,你们两个先坐着,我去买几壶酒。暖暖身子。”
叶河图说完不待两人回话,便是转身而去。半晌的功夫,叶河图拎着三壶好酒衣衫脏乱丝毫不顾忌路人目光走了回来。老北京的二锅头,多半还是小壶装,但是喝起来,确实是味道十足,跟那些成千上万的国贡比起来自然不行,但是只有真正喝出味道的人才知道,其实最正宗的,还是老北京的二锅头,别有一番辛辣滋味。
叶河图扔给两人一人一壶酒,自顾自的坐在两人中间喝了起来,李半仙跟王老头对视一眼,嘴角苦涩微露,王老头一咬牙,解开酒壶塞,猛灌了一口,脸上顿时便是血气翻涌,赞叹道:“御寒御冷,就算是再厚的棉衣,恐怕也没有这个来得爽快。”
李半仙叹了口气,将小酒壶藏入了怀中。继续拉起了自己的二胡。
李半仙的二胡拉得倒是极为好听,别看他仅仅只剩下一只手,但是倒也拉得有声有色,不少人驻足而听,但是却很少有人给钱,偶尔几个,也都是一分两分,五分的都只是两个,一毛的,更是半个字也没有。不过即便如此,李半仙跟老王头的碗里也是最多的。那些或是残疾,或是跪在地上磕头的花子,兴许还没有他们的多呢。
“姐姐,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听说这里是老北京最穷最苦的地方了,而且什么人都有,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再往里走了。一个破天桥,有什么啊。”
一个瓜子脸,身着大红风衣的妙龄女子嘟着嘴,有些不满道。苗条的身材,极为的秀气,小家碧玉的气质,让不少过往的人啧啧赞叹。
妙龄女子双手挎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身上,女子脸色淡然,温婉雅致,没有少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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