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为了隐瞒这个秘密,他开始不断地变换身份,以不同的姿态行走在这个世界上。
最先开始支持君易水活下去的动力是毁掉苏家,然而现在呢?他已经经历了几十年的不老人生,还有什么能让他活下去?
君易水突然想起昨日自己那徒儿的话。
——'师傅,明日我们早些起来,我们一同去洛阳赏花。'
他将她养大,本来想等她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就把她赶下山,从此他们也就再没有关系。君易水最后到底背负着怎样的骂名,都与他的徒弟暮米无关了。
但或许是苍天以为他们师徒之缘还远远不止如此,君易水竟然也就在暮米下山不久后……莫名其妙地跟着下山了。
于是他们就在苏府相逢。
喝茶、聊天,还有月下的一个短暂的拥抱……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君易水的预期,同时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不安。
君易水明白,即使真的毁掉苏家,杀掉了那些曾让自己痛苦万分的人,他也将会在不久后死去。
君易水……担当不起自己徒儿那一片真心!
他恍惚了一下,眼神又很快恢复了清明。
“我今日约你过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的。”君易水道,“我知道你很少愿意答应别人的请求。但此事关于我生死。”
“你且说。”
“我要做一件事情。”君易水轻描淡写道,“若你愿意,替我收尸吧。”
叶孤城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是。”
“你一封信把我从白云城叫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替你收尸。”
“是。”
叶孤城不语。
“我等了三十年。今天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君易水微微勾起嘴角,带着一点释然与微不可见的遗憾:“若我行动失败,你便一剑杀了我罢。”
三十年前,君易水被苏家算计,做了他们杀人的工具。
他的一身武功都被废掉,整天被关在房间里学习如何做一个苏家的“武林秘籍”,如何替他们苏家争夺名利。
在苏家的五年,他日日夜夜都在想着报仇。
一直到逃出苏家,隐姓埋名做一个铸剑师,君易水才体会到了很久都不曾再感受到的和平与温馨。
但是他已经想了“报仇”三十年。
他要血洗苏家!他要将三十年前的灭门之仇,在苏家人身上加倍偿还!
叶孤城突然说话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到了君易水心中滔天的恨意:“……心不静之人,无法成大事。”
君易水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接着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只是眉目之间还带着少许的戾气:“叶城主,今天就拜托你了。”
叶孤城道:“究竟何事?”
“苏情之前派了杀手去杀陆小凤。但以陆小凤之能,定然不会那么早死。”君易水说道,“我不久前得知消息,万梅山庄西门吹雪也随陆小凤来到了苏州。算算时间,他们大概也快要到这里了,还需要你来阻拦。”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剑术已然小成。若再给他几年,江湖上定会再次出现一柄绝世神剑。”
在君易水这个铸剑师眼里,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是两柄剑。
叶孤城自然明白这一点。
但他现在并不怎么感兴趣,因为在没看到西门吹雪的剑术之前,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远远突然传来一声声小孩与女人的哭嚎声,还有几个人“走水了!”“走水了!”的大叫。
再抬头往外看去,只见火光冲天,前一会儿还一派宁静的苏府现已乱成一片,到处都是忙着灭火、或是逃跑的人。
君易水神色一敛,挥袖就往院外走去。
他的计划,已经正式开始。
故意放火,趁一片混乱时杀光苏家的所有人。
一旦计划失败,等待他的——只有死。
陆小凤传奇(完) 君易水的计划就是先放火,然后趁混乱灭掉苏家满门,以报他三十年前的血海深仇。
但是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先前说到苏家老头子藏了很多秘密武器,虽然这些秘密武器不可能是丧尸、爬行者、贞子和张起灵,但是也足以威胁到君易水的生命了。
你见过一个房间里处处是机关和暗器吗?
君易水没有玩过植物大战僵尸,他自然不知道坚果可以帮他阻止敌人,豌豆可以替他干掉敌人,向日葵是战斗的经济来源,能够为他生产阳光。因此,要完全躲掉这些机关,他废了非常大的力气。
但是君易水又是什么人?他在苏家住了五年,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苏家老头子,在苏府偷偷盖了一间小屋住。连苏家人都对他无可奈何,只能放任这个“武功秘籍”脱离自己的掌控。
况且苏家并非是什么有着大靠山、大背景的神秘家族,他不过是靠着一点儿小聪明在中原闯出了名声来。所以老头子设下的机关难度也并不怎么大,主要是太多太烦,破解的时间要长些。
反正君易水就一路顺畅地穿过了苏家老爷子布下的机关阵,走密道来到了苏府的中心,也是今晚失火的地方。
苏家老爷子坐在堂中主位上闭目养神,丝毫不被周围嘈杂混乱的环境所影响。君易水走到他面前,眼神平静而看不出心里所想。
老爷子说:“你没有烧掉这里,让我很意外。”
几十年前,苏家老爷子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君易水的。那时他还是个雄心壮志的青年,有着不输给旁人的野心和理想。而君易水则是以苏家世交的身份来这里做客。两个年轻人一遇见就对上眼(……)了,从此便成为了朋友。
君易水道:“等我们的事情解决后也不迟。”
老爷子淡淡一笑:“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吗?我苏玉君一生杀的人、陷害的人太多了,你要是来报仇,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君易水闭了闭眼,他这几天都没休息好,所以感到有些疲惫:“你不想问问其他人的情况?”
“能跑的人都跑了,剩下没逃掉的,也都被你们的人杀了。”老爷子脸上笑容不改,“我可是亲眼瞧见的。你让你的手下不要放过一个活人。”
君易水默默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推到苏家老爷子面前。
“这是毒药?”老爷子问道。
“是解药。”君易水又拿出另外一个小瓷瓶,“这才是毒药。”
老爷子道:“原来你竟然不愿杀我。”
“我一直在想着如何杀你。”君易水道,“什么法子都想过了。可当我真正站在你面前时,觉得唯有毒药是可行的了。”
“为何?”
“因为你定是不愿死在别人手里的。”君易水表面上一直很平静,可是谁也不知道他收在袖里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毒药和解药,你自己选一个。”
“如果我选择解药呢?”
“那我会立刻杀了你。”君易水毫不犹疑地说道:“今日,没有一个人能从这里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苏家老爷子轻轻笑了笑,然后他十分淡然地拿起桌上放着毒药的瓷瓶,凝视了它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了。
“我还是不想死。”他说道:“陆大侠,你都在门外站了那么长时间了,还不准备进来见见我这个可恨的老头子吗?”
君易水忽的转身——陆小凤正一脸复杂地注视着他们。
“这件事我实在不应该多管。”陆小凤说道:“但谁让我与苏老爷子有些交情呢。君前辈,对不住了。”
“你要帮他?”君易水冷笑道:“叶孤城竟然没有拦住你们吗?”
陆小凤挠了挠脸:“我与西门庄主本就不是一道走的。叶城主自然拦不住我。”
“笑话!如果你没有跟西门吹雪一起走,那与西门吹雪一起走的‘陆小凤’又是哪一个……”说到这里,君易水突然一愣,表情也愈发冰冷:“我听说陆小凤有一个善于易容之术的朋友。莫非这就是他的杰作?”
“正是。”
原来陆小凤在万梅山庄找到西门吹雪后,在半途上又巧遇司空摘星。司空摘星主动提出扮成陆小凤转移敌人的注意力,而陆小凤则易容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悄悄前往苏州。
虽然陆小凤十分纳闷这厮这回怎的如此热心,但是却也欣然同意了。因为司空摘星的建议是非常可行的。
为了不让监视他的人察觉他的真实身份,在去苏州的路上,陆小凤一直扮演成一个第一次出门不知人间险恶,天真单纯的书生,有好几次还被山贼抢走了身上所有值钱的财物。这么一来,监视他的人也慢慢地被撤走了。
陆小凤一路上一直寻找关于苏家的线索。终于,他在客栈听人聊天时,听人说到几十年前君家的血案。陆小凤一时好奇,就多问了几句。那人立刻就像是遇到了知己一般,对着他滔滔不绝地叙说起来。
“君家可是一个大族啊。”那人说:“我听我爹说,苏家和君家还是世交关系。不过那时君家可风光了,不是我瞎说,那些混江湖的老一辈,谁不知道君老爷的几位公子都是极有才的人物?哎,可惜都在那一晚死了……否则……”
“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小凤问。
那人抹了把汗,小声对他说道:“以前有人说啊,是苏家雇人杀掉了君家的几十口子。但现在苏家发达了,也就没人敢说了。”
陆小凤一惊:“为什么有人这么说?”
“因为有人看见的呗。”他大大咧咧地说道:“我们街上都传,当时君家的三公子从火光中逃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怕是一路杀出来的。但后来他到底怎样就没人不知道了。这么多年了,肯定是死了吧。”
陆小凤灵机一动:“你知道君家的三公子叫什么名字吗?”
“好像叫……易……什么什么的。”他嘟囔,“我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啊。他成名的时候我还在娘胎里没动静呢。”
这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嘶哑着声音开口了:“……易水。”
两人瞬间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什么?”
“君易水……君家三公子……字易水。”老乞丐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陆小凤:“小兄弟,我提醒你一句。不该管的,不要管。”
说罢,他就颤颤巍巍地走了。
“啧,真晦气。”那大汉吐了一口唾沫,又回头对陆小凤说道:“不过他的话或许也是对的。我们这条街上啊,最不能小瞧的就是乞丐。”
“怎么说?”陆小凤更好奇了。
大汉哈哈大笑:“因为指不准你今儿遇到的乞丐,二十年前就是个武林高手呢?反正你别轻视咱们这街上的乞丐,就对了。”
陆小凤同他告别后,一路上一直打听着三十年前君家的血案。终于在苏州城偏僻的角落,再次遇见了之前的那个乞丐。
老乞丐拦住他说道:“你要是想知道那桩事,就跟我走吧。”
陆小凤装作一脸惊惶:“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这里没有苏家的狗。你也不要装了,陆小凤。”老乞丐表情很轻蔑,“我学易容的时候,你爹还不在这世上呢。”
于是陆小凤瞬间摆正了脸,冲他抱拳道:“不知前辈大名?”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老乞丐淡淡道,然后脸上竟出现了一丝丝悲凉:“我只是想告诉你。三十年前,我正是参与君家灭门的一员。”
陆小凤将他遇见老乞丐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君易水和苏玉君两人。不提君易水脸上讽刺的笑意,苏玉君竟露出了一个奇怪而又惊诧的表情来:“他……他竟然没有死吗?”
他不可思议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记得他明明是被大火烧死了的,怎么还能逃出来?”
陆小凤惊道:“烧死?苏老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放火烧掉了君家。”苏老爷子颤声说道,“但是他,也就是同你说话的那人,在最后又返回去说是要救人……”
谁能想得到呢,当时认为一定是必死无疑的人,竟然在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后回来了!
陆小凤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对君易水说道:“前辈还要杀苏老前辈吗?”
君易水道:“在我还没有彻底丧失耐心之前,你有什么话就尽快说。”
“三十年前的事情……的确是苏家大错特错。”陆小凤道,“然而,今天你一念之间,又杀死了多少无辜的人?我进来时看到了许多人的尸体,而有的……他们,他们都只是小孩子! ”
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应该被那乞丐告知了事情一部分的真相。”君易水说:“我告诉你。在我从昏迷中醒过来后,眼前全都是我的亲人的尸体。我的侄儿,在不久前还缠着我要我教他武功。他就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不。所有人都在用眼睛盯着我,要我为他们报仇。”
君易水的声音很冷静,然而在场的两人却都能听出他内心的痛苦和愤怒。
“你走吧,陆小凤。”他最后说道,“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苏家欠了君家几十年的债,都会在今日偿还!”
“那你以后呢!”陆小凤急了,“苏老前辈死了,你报完仇了。你今后准备怎么做?”
他们耳边突然传进一阵脚步声。
一个身影轻巧地走进了门:
“我师傅老了。陆大侠就不要总是刺激他了。”这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声,“此事了结后,我自会带师傅回庄,不牢挂心。”
来人正是暮米。
君易水眼神一凝,几乎是立刻就冷声喝道:“让你去万梅山庄!怎么还跑来这里!”
“担心您被人欺负呗。”她凉凉地看了眼陆小凤和苏老头,然后十分郑重地对君易水说道:“徒弟在路上被人所拦,好不容易才赶回苏府。实在是对不住师傅。”
君易水不说话。因为他知道拦暮米的人是他派过去的。
陆小凤很惊讶,因为他还记得,这个女孩子就是之前被铁意拳的猝死,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
苏家老爷子……他没什么反应。
君易水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连陆小凤都以为他真的要和他徒弟回老家种田的时候,君易水才开口了:
“已经来不及了。”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