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墨陡然寒着眸光看向了齐林,齐林有苦难言,只接着道,“姑娘杀了那手下,只是那晋南军将军的儿子杀不得,姑娘说留着等皇上回来定夺。”
公孙墨皱了眉头,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这一次的辎重有多少是那金杨负责的?”
“十之有六。”齐林有几分为难,“皇上大可与姑娘讲明白其中利害。”
公孙墨想了想,终是微微摇了摇头,“她看似心狠手辣,却绝不会滥杀无辜,这件事在她那里定然无回环余地。”
齐林皱眉,良久公孙墨疲惫的挥挥手,“告诉那金杨,再也不要让他儿子出现在朕的面前。”
第二日,连下了三天的雪终于停了下来,粉妆玉砌银装素裹,天与地皓然一色,直让顾云曦想起了曾经的家乡模样,她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披肩走向中军大帐,刚走了没几步便看到公孙墨一身白衫白披风从大帐之内走了出来。
顾云曦有几分意外,公孙墨看到她倒是一笑。
“皇上要去哪里?”
“正要去找你,早听成霖说你马术极好,今日大雪初晴,我们去赛马可好?”
顾云曦愕然,想了想还是道,“皇上,有一件事——”
“朕知道。”公孙墨打断了她的话头,径直走向不远处几个侍卫牵着的马匹处,“朕已经派人处置了犯事之人,你且放心。”
顾云曦心中有一种意外的松快,可她还是皱了皱眉头,“可是不是说那人的父亲是——”
公孙墨走在前,明显的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轻松和愉悦,他眸光微黯,“不管他的父亲是谁,大燕的军律不可变,再有下一次,你可以不必等我回来。”
公孙墨的背影挺直,顾云曦看着他的样子眼底生出一抹亮光来,当自己忐忑不安期望所得的东西变作现实,那种满足感和信任感将近来浮在顾云曦心头的阴云全部挥散,公孙墨转过身递给她马缰,看着她嘴角自然又明亮的笑意一颗心忽而猛的抽紧。
说是赛马,却因为雪积得太厚根本跑不起来,所幸二人只是慢慢地走着,公孙墨的眸光从远处远远起伏着的丘陵之上掠过,眸光几变。
“遛马坪之后便是林城,依你之见,若是要夺下林城,需要多少兵力?”
公孙墨如此一问,顾云曦想了想,“虽然此前燕军败于南越,但是我仍然坚信燕军在军力上胜于南越,且此时天气严寒,而南越军从南越都城一路而来,那里的气候常年炎热,南越军士必定不习惯这样严寒的气候,所以,我想只要是和南越相当的数目,我们的胜算就很大了。”
公孙墨唇角微勾,忽然道,“你既然去过柳家,可曾见过那九州堪舆图?”
顾云曦面色微僵,她到底还是在大燕宫里撞上了赵晟,赵晟惊讶万分,一来二去公孙墨便也知道了他们如何相遇,只是公孙墨还从未问过。
“未曾。”
顾云曦平常的开口,“九州堪舆图在柳姑娘那里,我不曾见过。”
公孙墨并未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只是道,“大燕居于中原最北,说起来实在太过闭塞。”
二人现在所处乃是一处半坡,目之所及白茫茫的好似一片冰河湖海,天远地阔不由得让人生出广博之心来,顾云曦闻言眉头敏感的一跳,她转而看向公孙墨,“皇上这一次御驾亲征,到底是为何?”
公孙墨转头看她,眸光深沉,“朕以为,你会明白。”
顾云曦敛下眸光想了想,抿紧了嘴角并未说话,公孙墨眸光深沉的一笑,看着那遛马坪上高矮不齐的山头沉声开口,“朕要遛马坪和它之后的林城,云曦,你说朕拿得下来吗?”
顾云曦深吸一口气,抬头沉沉落下两字,“当然。”
——
林城府衙。
精致的庭院之中几株红梅凌雪傲霜独自绽着香,院中三间厢房的门窗此刻都紧紧闭着,似乎是主人不在的模样,左厢的窗台之下放着一盆翠绿的兰草,在这冬日的酷寒之中分毫不减翠华,让人一见免不得眼前一亮,天地皓然,雪后初晴的天空一碧如洗的白,刚刚经历了战火的世界,忽而变得静谧又安然。
忽然有一道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向着庭院靠了过来,院子里的寂静当即破碎。
“公主殿下还未说明来意,就这般大刺刺的闯进来,可有将我南越放在眼里?”
“本公主早就递交了国书,是楚太子殿下久久不与回应,我这才没有办法闯进来寻人,南越在我眼中自然是贵重万分,可楚太子也太不将我西凉放在眼里。”
“公主既然知道楚太子不见你,何必要这样追过来,现如今我南越正在和梁地对峙,公主这个时候过来,就不怕有**份?”
“什么身份不身份,楚太子明明知道我意欲何为却还是这样冷待与本公主,今日里我便是要问一个说法。”
洛然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男儿装扮的人眼底有几分不可置信,若非她头上带着的蔷薇王冠足以说明她的身份,他甚至想就这样找人把眼前此人赶出去算了!
不多时两人一进一退的到了庭院门口,忽然,寂静的庭院门口闪出来两个人来,慕言慕枫齐齐挡在门口,面色冷然,嘴角微抿。
“太子不见外客。”
洛然看着萧玉楼面色不善,萧玉楼看到慕言眸光一亮,心中愈发的肯定了万俟宸在这院子里面,然而慕言和慕枫根本对萧玉楼的身份地位恍然不觉,他们就那么一堵墙一般的挡在庭院门口,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萧玉楼皱眉,冷笑一声,“楚太子何必这样躲着本公主,西凉的诚意已经足够,楚太子还有何不满,本公主现如今亲自过来,难道这便是楚太子的待客之道?”
萧玉楼眯着眼睛站在院门之前,慕言、慕枫依旧不动。
两边人马对峙,洛然站在一边看起了戏。
良久,院中的正门忽然打了开来,一身蓝色绸衫的十五向着萧玉楼微微一拜,“太子请公主殿下入院。”
慕言慕枫齐齐站在了一边,萧玉楼回头看看自己的下人抬步走了进去。
万俟宸面色微白,此刻坐在南窗之下的软榻上,听到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底闪过一道暗色,幕帘之处一抹玄色一闪,萧玉楼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万俟宸视野之中,他嘴角一抿,“公主殿下,有失远迎了。”
萧玉楼心中兀自有气,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万俟宸一瞬,好似在确定他是不是如传言的那般受了极重的伤,看了看似乎已经没什么大碍,萧玉楼无奈摇头,“半年未见,本公主还没来得及恭喜殿下为储,再加上挂念太子殿下伤势,真真是费心思的很,太子殿下反倒是一言不发的到了南越,实在是让玉楼寒心。”
洛然跟进来站在一边,眸色看着万俟宸微有几分担心,万俟宸看了洛然一眼让他放心,洛然便点点头退了出去,万俟宸看了那主位一眼,“公主请坐。”
萧玉楼落座,慕枫送上茶点守在了门口,万俟宸看着萧玉楼颇有几分感叹,“公主殿下能来南越真是让本太子意外,不过公主殿下在信中所说本太子实在有些不明白。”
萧玉楼冷笑一声,“太子殿下实在是谦虚了,既然太子殿下不明白,那玉楼就在亲自与殿下说一说,玉楼有心与楚国结盟,将来不管是七国各自为政还是太子殿下有何打算,玉楼都会站在楚国这一边。”
萧玉楼说的掷地有声,万俟宸听着面色之上却并没有多少变化,萧玉楼见此心中便是一沉,她眉头一挑,“太子殿下不愿意?”
万俟宸垂下眸子一笑,“此事事关重大,连父皇都拿不定主意,公主怎么会认为本太子能定夺呢,西凉兵强,若能得到西凉支持楚国自然是万幸,不过——”
萧玉楼等的便是万俟宸的“不过”,当即便打起了心神听着,万俟宸想了想,忽而一问,“敢问公主殿下,西凉取西夏之时主将为何人?军师为何人?”
萧玉楼一愣,眯着眸子看他,“太子殿下此为何意?”
万俟宸端过旁里的茶盏一抿,面无表情的面上分毫血色也无,薄唇轻启,“好奇。”
萧玉楼心中郁气难当,从大燕回去的路上她便决定要同楚地结盟,当即便以国书之礼送信与眼前此人,谁知道如此重要的信送过去他却分毫回应也无,再问之时,连人都不在长安了,萧玉楼长这么大哪里被人如此轻视过,所幸那人又成了一句话不说的哑巴瞎子兼瘸子,她干脆丢掉手边事务追出来,谁想到,她路上猜想到诸如受伤太重事务缠身等等的各种原因都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这人竟然还是以这样不死不活态度对她!
萧玉楼有一种危机感,当她十拿九稳的事情落空,当她胜券在握的决定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这让常年手握权柄身在高位的她觉得不安,她眉心一挑,“西夏部族不过五万,虽然西夏民风开放,所有人几乎都能上马行猎,下马牧耕,但是在绝对的兵力面前,任何强大的个体都显得渺小,我的主将是我国上将军简振声,具体的作战计划是我定的,军师不过是随军的几个参将……”
万俟宸修长的手指落在白瓷茶盏之上竟然会让人觉得那白瓷十分难看,他专注的喝着茶,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听,面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淡漠,萧玉楼再一次皱了眉头,万俟宸却在此时开口相问,“听说西夏五万部族全部战死,可是真的?”
萧玉楼英气的眉头纠结在一起,而后又疾快的松开,她看着万俟宸,直觉的好似终于找到了绝杀对手的命门,她一瞬间觉得那种胸有成竹的感觉又回来了,她轻轻开口道出四个字,“当然不是。”
萧玉楼进屋以来一直抿着的唇角终于扬了起来,她看到了万俟宸面上因为她的四个字而产生的清晰明显的变化,然后,她看到万俟宸抬起头来,十分郑重的说出一句话来,“没死的人——是谁?”
——
公孙墨果然如顾云曦所言,第二日便开始调兵遣将,不出两日,已经有八万兵马汇集在了岳麓山脚下,这其中包括原本的五万征南军和从距离最近的相城调来的三万川西军,后续兵马也在行动当中,随着川西军的到来,本来应该在京城之中监国的公孙成霖竟然也悄无声息的到了燕军大营,公孙墨并没有让他来,这一下没办法只好暗自发诏回京,让在京城之外无苍山养病的文渊回京同丞相于永一起领朝。
“皇上走之前已经将政事处理的妥当,每日朝中大小事务于永也都会安排的十分细致,我不过是御笔朱批做个记号而已,京中安稳,边境不宁,我哪里还有那个闲工夫坐在御书房看小太监们打瞌睡,所以我就来了——”
公孙成霖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妥当,顾云曦听得直笑,公孙墨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中战报。
公孙成霖到底有几分忐忑,谁知道公孙墨却是开了口,“来了就来了,既然来了便开始做事吧,现如今我们营中已有八万人马,却不知道林城之中到底有多少人,我只怕,林城之内根本不止十万。”
“还有。”公孙墨不着痕迹的看了顾云曦一眼,“萧玉楼去了林城。”
顾云曦猛然之间眉心一皱,西凉为何在这个时候牵扯进来!
公孙成霖也有几分意外,“西凉准备做什么?难道她带着人马过去的?走的哪里?我这几天都在路上,基本上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她竟然不知忌讳,却不知道到底意欲何为?”
公孙墨点点头,“她的行踪向来难查,西凉那边正在送消息过来,现在我们需要派人去林城一探究竟,成霖的功夫最好,这事对你来说手到擒来,且现在军中无人知道你的存在,你带着人去林城之内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个任务并不简单,公孙墨直接把它交给公孙成霖还是让顾云曦有几分意外,这期间除了足够的信任之外似乎再无其他,顾云曦心中微动,萧玉楼此人的野心在座几人没有谁比她更了解的,如果,如果她能和公孙成霖一起去——
顾云曦到底没说出来,现如今是敌我对战,并非儿戏。
“事不宜迟,今晚就走。”
公孙成霖面色郑重,当即点头应声,公孙墨一声令下,自有底下人去准备,公孙成霖来的消息只有公孙墨和齐林、秦征几人知道,几乎没有什么时间休息,待天色渐渐沉下来的时候,公孙成霖便带着公孙墨钦点的暗卫十多人向着遛马坪而去。
顾云曦并不知道那遛马坪的地形,但是公孙墨专门找来了燕军之中熟悉遛马坪地形的人跟着公孙成霖等人一起,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用过晚饭顾云曦便回到了自己的寝帐之中,屏退包括紫兰在内的所有人,顾云曦静静的坐在了寝帐的床角落里。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当又细又密好似针扎一般的疼痛漫上顾云曦的心尖之时,顾云曦整个人的身子颤抖着蜷缩在了一起,双腿微麻,继而那一股子酥痒从卷曲的脚趾而上,顺着膝弯大腿,最后全都汇集在了两腿之间,顾云曦难堪的闷哼一声,低下头紧紧咬住了衣袖。
冷汗淋漓的感受着那一波一波的潮涌,一刀一刀的凌迟,顾云曦颤抖着摸出了袖子里玉质的军牌,军牌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顾云曦眼前却是一片恍惚,遇刺,中箭,他还能承受这般的煎熬?
顾云曦的手摸索着触到了一物,那是随着那军牌一起落出来的另一样物件,顾云曦眸光微眯,青玉色的瓶子里微微摇晃便沙沙作响,那是无泪给她的药,她脑海里仅剩的一丝清明募得想起了无泪的那句话。
但凡是不可解之痛,不可解之毒,都可以此药暂缓毒性保住性命。
顾云曦有些迟疑,是不是真的用这药才好,如果以后遇到了不能解之困,或许这药可以留着做大用,顾云曦迟疑的握紧了药瓶,胸口的利痛却再次潮涌而来,眼前闪过几道黑光,帐篷外安静异常的氛围更让她觉得不安,顾云曦深吸一口气,拧开青玉色的药瓶倒出了里面的药丸。
只有两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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