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跟在她身后,闻言不由得一愣!
东海再败的消息终是让朝中诸人按捺不住,从午间到暮色渐起之时,不管是东府还是西府俱是上折奏表,夏侯云曦急召枢密院众将入宫,最终经两府议定之后由洛王与南安王负责领兵五万增援东海——
夜色沉沉落下,帝宫之内华灯璀璨,清凉台之内宫宴已摆,远远地便能听到宫商角徵的丝竹阵阵,帝宫自从此前的中秋之夜后再没有行过宴饮之乐,此番虽则是笙歌曼舞,然而今日新得来的战报却是难得叫众人心头阴云密布难得松快之色!
越是奢靡盛色,越发叫人觉得压抑。
夏侯云曦御驾至清凉台之时殿内已经坐满了人,今日乃是夏侯云曦做主,洛王万俟玉作陪,另有南安王洛萧、南乐王洛然左辅,转为北成王公孙成霖、北德王公孙墨、宋逸王姬无垠而设,此外还有卫忠与姬维坐与下首,玉麒麟桓筝本也在邀请之列,只因为他本就不喜热闹,加之眼眸不能视物,便未曾前来赴宴。
夏侯云曦入殿之时殿内气氛着实有些诡异,往日的对手现如今竟然也能安然同坐在同一殿中把酒言欢,只怕是当时诸人都未曾想到过的,然而不论如何,公孙墨与公孙成霖第一个来长安,姬无垠亦是随之而来,三人用心到底为何旁人不敢言说,然则到底还是对现如今的曦朝有所助益,此时若万俟玉诸人还心存敌意倒显得有些不够大气。
“虽是宫宴,诸位之间却也不必有那些个礼制,便随意些吧。”
夏侯云曦落座在主位之上,姬维与卫忠仍是起身朝她行礼之后才重新落座,大殿之内丝竹之声不断,却是没有人当先说话,公孙墨、公孙成霖分别与洛萧、洛然相对而坐,洛萧自始至终便是一副沉然若水的模样,公孙墨亦是一身旷远逸然之味,二人落座于左右上首位,俱是面色淡漠神思好似飞扬出着清凉台之外,公孙成霖和洛然俱是一副洒脱之态,却也只是以酒为乐,至多是朝上位的夏侯云曦看两眼,万俟玉与姬无垠坐在四人之下,见殿中一片沉闷之象,姬无垠最先嗤笑一声!
那一双桃花眼挑着花儿的向夏侯云曦的方向斜睨而去,薄唇一张便叫夏侯云曦蹙了眉,“听闻今日又得东海战败之报,那东周国也不知厉害在何处,竟是叫东海王也处置不得,听说楚皇随驾也有兵将,怎地还退了百里之地,这曦朝上下,便也不过如此?”
想要让姬无垠遵万俟宸为帝只怕是难上加难,因此他口中称万俟宸为楚皇夏侯云曦也不以为意,坐在姬无垠对面的万俟玉听着姬无垠的不善之言却是笑了笑,“逸王此话在理,那东周之国能渡海而来便有他过人之处,东海王便是未曾战胜却也是有情可原,我皇能收服中原,现如今即便为东周所阻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怕,那东周有什么不知名的手段,我中原诸人尽是要败于东周之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万俟玉此话并没有锋芒毕露的指责姬无垠,可那意思却又分明是:即便我今日是败了,可是往日还是收服中原统一了天下,无论如何,胜败在你我之间早定,你败我胜,而今不过是我与旁人之争罢了!
姬无垠半狭了眸子眼底露出两分危险的光来,万俟玉却又转而看向上首的夏侯云曦,“东周有如今的野心必定是对我中原有许多了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东周知道我们,我们却不知东周,便是明日之后中原依旧战败也不是没有可能。”
万俟玉此话说的十分中肯,在这之间没有周朝的七国纠葛,只有中原对东周,诸人俱是默然,连姬无垠亦是眸光一暗,一个是自己祖祖辈辈生长之处,一个却是渡海而来的异族,在座之人或许可以为了自己对权力的野心而征战沙场屠戮中原,可是却不能看着异族人来自己的地界儿上撒野放肆!
只有绝对强大的外敌入侵,对手才有可能变成同胞,现在殿中的六人便是如此,在明,他们顶着曦朝的王爵封号,在暗,他们都是中原之上曾经手握一方疆土的王者,或许在他们的心中,云州依旧是自己的云宋,燕州依旧是自己的大燕,江山与百姓对于他们的意义,并没有因为自己身份的改变而产生偏移,权力与责任通常都是并存的,此刻的他们已经失去了生杀予夺的权力,可是自小受到的教育让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将江山百姓放在了自己的肩头,这种责任感或许在曦朝建立之时消失过,可是当东周入侵,这样的责任感幻化成为一种使命感再度的浮现了出来——
夏侯云曦高坐在帝位之上,至此她才算是真正的看明白了三王入长安的心态,与这样的责任感与使命感相比,不管是她,还是姬维,亦或是诸如齐林这般已经效力于曦朝的诸国旧臣都算不得什么,他们俱是高高在上满心傲然的王,没有这种使命感的推动,谁也无法纵容自己放下身段去向自己昔日的对手低头。
夏侯云曦深吸一口气,心头蓦地生出颇多感慨来,底下人的沉默变了味儿,好似俱是思量起东周的斤两来,洛然转头看了几人一眼,唇角微微一勾,“不管东周如何厉害,我中原人千千万万,难道还不能将其赶出去不成!不过是失了几座城而已,便是将齐州府全部夺取又如何,云州、越州、长安路难道还能尽数失尽?若是如此,该觉得羞愧的不该是皇上,到该是在座诸位了!”
这个道理十分浅显易懂,当初万俟宸将中原收复,若此刻连万俟宸也不能将东周之势阻下,倒显得他们这些人愈是上不得台面了!
洛然这话虽然有些诛心,可却也是正理,公孙成霖便是被他说得笑起来,“那东周到底是怎么个厉害之法?一路行来听见各路传言,莫不是说那东周是东海之上的仙人下凡,渡海而来虽则厉害,可所谓术业有专攻,海战与陆战到底不同——”
公孙成霖的意思是他们水上厉害,可是陆上如何却不一定,而今次曦朝一败再败,这东周便越发叫人觉得神秘莫测了!
真正的强者从来不会畏惧比自己更加强大的敌人,敌人越是强大,越是能激发自己的潜力,而在自己这方来说,没有畏惧,只有渴望,将那敌人打败的渴望!
众人都将眸光落在了夏侯云曦身上,连带着公孙墨和洛萧眼底都生出了巨大的兴趣,夏侯云曦有些艰难的抿了抿唇角,只觉得今生最受考验之时莫不是在此,那哪里是仙人下凡,分明是东齐开国诸侯王夏侯胥的杰作,她定了定神,这才缓声道,“不瞒大家,到此刻为止东海王并未在战报之中言明东周战法与武器之精妙,这战败之行,在我看来倒是东海王的缓兵之计。”
夏侯云曦说的艰难,不知情的人还当她是不忍在他们面前说起曦朝的败仗来,也是,便是缓兵之计有这样一缓缓一个多月也没有半分得胜之象的吗?而夏侯非白并未在战报当中提及对方的优势,要么是对方一点儿优势没有,要么就是他还没有摸清对方到底精妙在何处,两者相较,在座众人几乎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后面一种可能,这般一来,这东周竟是勾起了众人更大的好奇!
公孙成霖唇角微抿,眉心因夏侯云曦之言染上了肃重,“中原百多年来从未听说过这东周国的存在,现如今我们除了知道东周人长相与我们有异之外还真是不知对方底细,不过是相隔一个东海,难道东周之壮大已经是我们所不能想象?”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因为在场众人没有人去过东周,那茫茫东海便是一道巨大屏障,非但有超越人之神力,不可轻易跨越,看着公孙成霖诸人面色的沉色夏侯云曦不禁浮起两分苦笑来,可便是她这般下意识的情绪外露落在底下几人眼中却成了她心中不能言说的苦,她得那曦皇之位,而今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士兵阵亡看着自己的领土被侵占,这样的滋味,比他们早前被万俟宸攻城略地之时只怕是更甚!
万俟玉冷笑一声,仰头将面前案上的酒液喝尽,浑身上下都激出两分豪气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管他们有多厉害,待我到了东海我定要好好瞧瞧,不仅要将他们打回东海去,有朝一日,我中原族人也要踏上东周国土,犯我中原,虽远必诛!”
今日再得战败之报万俟玉心中本就气闷至极,又是着急又是气郁,出口的话便是又狠又厉,然则此言却是叫在场之人听着分外解恨,好一个犯我中原、虽远必诛!
万俟玉即将和洛萧出发增援东海之事大家都知道,听完此话姬无垠眸色微亮的看向万俟玉,眼底光芒几动,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而转头看住夏侯云曦,夏侯云曦被他如此一瞧不由得有两分紧张,今夜之宴诸人之行实在是叫她意外的紧,心中却也更是佩服万俟宸之手段来,便是昔日兵戎相见之人亦能因为这异族入侵而生出同盟之心来,更别说底下的臣子百姓,既能叫那身怀二心之人跳脱出来一网打尽,又能叫有些嫌隙的诸国百姓同心同德,如此一举两得,非大韬略不可为之!
夏侯云曦如此一想面色便更是复杂,姬无垠看在眼中,不知怎地竟有些不忍,随即心中的那点儿犹豫立时全消,他眸色一沉,忽而似笑非笑状作洒然的道,“既然是犯我中原,只有洛王与南安王如何算数,反正我闲来无事,不若也算我一个,我倒要去瞧瞧东周人是否真有三头六臂——”
夏侯云曦立时睁大了眸子,几乎是不能置信的看着姬无垠,他虽然口中如此说,可是一旦随行无论如何此去都是在为曦朝效力!他这是——
“若非我这身子有碍,我倒也想去瞧瞧。”公孙成霖听姬无垠这般开口忽而也来了这么一句,看见夏侯云曦朝她望过来,他亦是眸色暖融融的笑起来,“见惯了大燕的山势雄奇,倒是想看看东海是何模样,若是能去瞧瞧东周国是何模样自是更好!”
夏侯云曦心中满是讶异,再一想忽然又觉得不能算是奇怪,正兀自怔愣之间,坐在左上首一直未曾说话的公孙墨忽然放下了手中茶盏,他转过头看向公孙成霖,语声寂然道,“你既不能去,便由我去。”
满室皆静,夏侯云曦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难以置信来形容!
秋意浓透帝宫,夏侯云曦回到椒房殿的时候身上略微沁了凉,所有的宫女太监俱是守在外头,瞧见凤舆停在椒房殿之前,立时便有窸窸窣窣的跪地拜礼之声响起,夏侯云曦挥了挥手,一边解下身上披风一边脚步不停的朝内室而去——
灵儿守在内室入口之处,见她回来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夏侯云曦放轻了脚步走进去,没走几步便瞧见南窗之下的榻上正倚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万俟宸一件贴身的墨袍如墨色倾泻,熨帖的衬出他修长的身形,在他身边,万俟晔身上穿着件明黄色小袍子趴在锦榻之上,许是听到响动,小手小脚不安的动起来,万俟宸亦是抬眸看她,随即又低下头去将手中的拨浪鼓在万俟晔周身四处敲打,万俟晔已经能自己找寻声音来处,那拨浪鼓一响他小小的身子便微微扭动的去寻那响处所在,整个人从扭来扭去惹得万俟宸眼底一片柔色。
“都要去东海?”
夏侯云曦知道他一定早就知道了今日夜宴上所生之事,闻言也不惊讶,走到她身边将他手上的拨浪鼓拿过来,吻了吻万俟晔才又逗起他来,夏侯云曦的面色并不那么明快,眉心还是微微蹙着的,万俟宸一眼便知她在为今夜之事犹豫,不由得将她一把揽入了怀中,低头在她颈边深吸一口气问她轻声笑起来,“犹豫?”
万俟晔许是被万俟宸逗得累了,这会子到她上场便有些恹恹的,夏侯云曦便将他抱起来扯开胸前桎梏喂奶,万俟宸的眸光从她胸前扫过,揽着她的动作不由得有些僵硬,夏侯云曦眉心仍是蹙着,微微摇头,“并非是犹豫——”
万俟宸的眸色略带上了深沉,身子往后微微一靠,眼底蓦地现出两分权衡之色来,他略微沉吟一瞬,唇角不由的扬起,“既是他们所愿,又有何不可?”
万俟晔许真是有了睡意,夏侯云曦揽好衣襟唤来凝香让她将万俟晔抱去歇下,而后才转头看向万俟宸,“可真分明只是一个局。”
万俟宸眸色一深,“这自然只是一个局。”
夏侯云曦复又转过头去,语声略哑,“那如何能瞒他们?”
万俟宸一笑,笑声低低沉沉的落在室内直叫人听着心中发慌,“如你所言,我瞒尽了天下人,难道还差他们吗?”
夏侯云曦想到公孙成霖那笑意融融的模样,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转身埋进他怀中,万俟宸抬手覆上她后颈,温热的大掌轻轻地磨砂,将她周身沾上的凉意尽数抹了去,他低头俯身下来,转头将唇压在她侧颈之上,语声呢喃的道,“可是觉得不忍?”
夏侯云曦一颤,在他胸前蹭了蹭,语声低低的满是懊恼,“我们如此做,是否太没有道义?等真相大白,不知他们要如何气恼!”
“道义?”
万俟宸蓦地笑出声来,微震的胸膛将她半边面庞都染红,他一边抚着她的发顶一边将她微微推开些,一双凤眸半狭的看着她,略略颔首感叹一句,“确实,确实没有道义——”
夏侯云曦眉头一挑,好似不曾想到他竟能附和她的话,可谁知下一瞬他的眸色便是一变,那满是笑意的薄光一消立时换做深不可测的沉暗来,他刀唇微张,说出的话带着几分诙谐的调侃,却又阴诡血腥叫人背脊生凉,“可是,政治从来都是最无耻的游戏,不是吗?”
这话是如此露骨却又如此的真切,夏侯云曦略有两分怔愣,万俟宸瞧见她如此摸样不由得微微一叹,倾身将她打横抱起往角殿走,“论起权术手段,你到底不够狠!”
夏侯云曦回过神来斜斜横他一眼,不由得带出两分叹然来,转而复又捧着他的脸来问他,“是否等他们到了东海此战便能止?”
万俟宸眸色微深,已经抱着她走到了汤池边上,雾蒙蒙的水汽氤氲在这室中,却抵不住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与他的诱惑,他抬手在她面上揉了揉,眸光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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