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走近,寂行天将头靠在了她肩上,揽住了她的腰,然后一动也不动。长久的悄无声息,似乎睡着了。
夜,静寂无声,满天星光,似乎也默然无语。
肩头的湿热,在如风的心里,慢慢扩散成了涟漪,一圈一圈的激荡。
“你,还在吗?”寂行天忽然问道。
“我在。”如风回答。
寂行天拥紧了如风,即使只是夜半的一场美梦,他也愿意贪恋这片刻的温暖。孤独的跋涉太久太久,以为即使寂寞,也还有一路的繁华喧嚣,这才发现,原来都是虚幻。他终究,什么都无法拥有吗?
眼泪不停的滚落,因为男子之身,所以害父亲被家族嫌弃,自此一生孤苦;因为男子之身,就算他倾尽心力,机关算尽,也无法成为众人信服的寂家家主;因为男子之身,就算他才智无双,努力经营的一切,在众人的眼中,也不过是他以身侍主换取而来。
到头来,他其实,一无所有。
如风静静立着,安慰的话,却没有说出口。寂行天的骄傲,她从来不愿辱没。
这一夜的泪水和低喃,似乎从没有发生过。第二天见到的寂行天,依然没心没肺的笑着。
收拾起手中的帐本,如风走到寂行天面前,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惠启境内,各个店铺物流的收支对比。
寂行天疑惑的看向她。
如风笑笑:“那些人,对你的手段了如指掌,但是对我,却不熟悉。”
寂行天翻看了手中数据,与连青对看一眼,再看向如风的时候,满满是惊疑。连青走到如风面前,仔细审视着。
如风有些不自在的摸摸脸:“连青,你怎么了?”
“我只是想问,你当初究竟是不是真爱着纳南家长公子,你所作所为,似乎是故意要纳南家不满。”虽然她对这小公主也很多抱怨,但是不可否认,她断然不是传言中这般不堪,那么又是为什么,要故意如此行事。
如风一愣,别过眼,淡淡一笑:“连青,过去的事,我都忘掉了。先来看看,下一步怎么做吧。要不然,我们快要连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如风的方法很简单,寂家的产业链,本就是环环相扣,寂行妍发难,完颜珞琦手中即将得到的东西,立马就要成为泡影。因此,骊国有完颜珞琦,惠启有太女相助,生生掐断了寂行妍的资源互通,要想再封杀寂行天,自是再无可能。
朝中有人好办事,自古以来,无论哪个时空,都是至理名言。
几天下来,情况渐渐好转,这天下午,如风与连青等人在帐房里,核对帐目,高兴得有些合不拢嘴。
看如风好像心情很好,前台掌柜马大娘搓搓手,咧着嘴问道:“风小姐,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这新上任的帐房,脾气好,整天笑脸迎人,她已经观察好久了,实在是越看越喜欢。
如风呵呵一笑,“我爹我娘,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嗯,很好,马大娘再接再励:“风小姐这也不小了,怎么还是一个人呢?没成家的话,就还跟姐姐住一起吧?恐怕也不太方便哦!”
不方便,哪里不方便?如风想想自己家的房子应该还挺大的吧,抿抿嘴说道:“还好还好,我家还有我住的房子。”
看来的确是还没成家,马大娘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花:“那风小姐,你觉得我们家小马儿怎么样?你还记得吧!”
小马儿?如风努力回忆,啊!好像是马大娘的儿子,来给他娘送饭的时候遇见过一次,点点头:“给你送饭的时候见过,挺孝顺的。”
旁边连青眉头轻皱,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马大娘下一句话就是:“那我把我们家小马儿许给你怎么样?连大夫就当作见证人了。”兴奋得两眼放光,看这风小姐,真是越看越顺眼呐。
连青猛地跳起,她来作见证人,她又不是不想要命了。
如风被彻底吓住,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刚刚她没听错吧?
“风小姐,要不然你先给个信物吧,过两天找人上门来提亲?”马大娘继续不依不挠。
脸上颜色变了好几种,如风才艰难地回话:“那个马大娘,对不起,我不能娶你家公子。”
“为什么?你不也说小马儿孝顺吗,他聪明又乖巧,哪里配不上你了?”马大娘一急,隐隐有发怒的趋势。
如风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实在是风如自己的原因,我已经有婚约在身,而且风如无能,再多一个,恐怕就养不起了。”
“养不起?”马大娘怔住。
“是啊!”如风认真点头:“我一个月才一两银子,要养活我未来相公一个人,都很困难,要是再加一个,肯定就汤都喝不上了。”
马大娘颤颤巍巍的伸出一个指头,艰难的咽咽了口水:“你是说,你一个月才一两银子?”等见到如风肯定的带点头之后,又将信将疑的看向连青。
连青拼命憋笑,也点点头。
马大娘的手无力的垂下,才一两银子啊,怎么够养家。看看如风,惋惜的摇摇头,无精打彩的出去了。
连青趴在桌子上,笑得喘不过气来。双手拍桌:“你说你不娶,是因为养不起?哈哈哈!笑死我了,一两银子,一两银子!”
“什么事那么好笑?”寂行天站在门口问。
连青绘声绘色的把刚才的场景重现了一次,寂行天心中微酸,却也忍俊不禁,嘴边露出一丝笑意。
如风倒是没笑,想了半天,忽然来了一句:“哎!连青,我忽然觉得我真的很穷哎。”从身上掏了半天,摸出一两银子来:“你看,就则会么一两银子,还是预支的。”
天啦!堂堂一朝公主会喊自己穷,连青以为她故意逗笑,却见如风苦着脸认真的说:“别人都有薪水,可是我自己什么事也没干,就算是干了些什么,那谁是我上司,我要到哪里去支薪水?”支着头想了半天,自言自语的道:“要是哪天被赶出门了,岂不是要被饿死?”越想越不安,想来前世哥哥们都会主动给她零用钱,她自己卡里永远都不缺钱花。可是现在,又没有谁给她办个卡什么的,父母兄长对她是很疼爱,却从来没给过她钱呢。
饶是寂行天,也控制不住笑出声来,一扫连日来的阴霾,习惯性的蹭到她身边,伸手拥住:“没关系,我养你i。”
又趁她不注意偷袭,如风正要挣脱,却在听到耳边传来的爽朗笑声时,停止了动作。这样肆无忌惮张狂的得意,终于又出现了,如风拍拍他的背:“寂行天,你的手又放错地方了。”
寂行天不理她,兀自笑个不停。
连青轻轻带上房门,听着屋内男子的笑声和女子气急败坏的叫嚷,含笑舒了口气。
夜晚,如风猛然惊醒,森森侵人心脾的,是杀气。
“伽衣!有人来了。”她高喊一声,纵身向外掠去。
果然,院中人影晃动,被人护在场中的寂行天,满脸厉色,高喝:“寂行妍,你给我滚出来!”
没有人回答,黑衣人齐齐对准寂行天进攻,寂行天这边,有寂家护卫,也有伽衣的属下,如风一急,就要跃向场中,却被伽衣拦下:“小公主,场地太小施展不开,我们虽然人多,也占不了便宜,您先不要过去。”紧紧的拉住如风,退往一旁。
“小心背后。”眼见着护住寂行天的侍卫,忽然抽出剑向他刺去。如风高喊一声,再也顾不得这许多,急急奔向场中。
眼见剑已经刺往寂行天后背,寂行天左手一翻,将那人甩向一边。转过身来,刚好接住如风跃近的身子。“你来干什么?”寂行天拉住她,又急又怒。
如风不答话,顺势拉住他往太女亲军的包围圈中走,这寂家的护卫,太不可靠了,随时冒出一个无间道。
“射箭!”久久攻不下,墙头上有人高声道。紧接着,四面八方都有箭射来。伽衣等人护着如风和寂行天,向院外走去。
“小心!”一箭向寂行天射来,寂家一名护卫挡在了两人身前,那箭正中他肩膀。
“左一!”寂行天惊呼,伸手要去拉。如风不忍,将那名侍卫扶起来,对身后的寂行天说:“我扶着,快出去再说!”
寂行天眼中泪光闪动,点点头正要说话时,却看见左一右手持刀,正飞快的刺向如风。来不及说话,寂行天飞身一扑,那一刀,生生刺入他后背。
如风脸色大变,有人一掌劈向左一,那名侍卫立时毙命。如风刚好接住寂行天软下去的身子,心下骇然,颤声道:“寂行天!”
“走!”忽觉身子一轻,有人抓住她和寂行天向外扔去。耳边响声不绝,半空中向她射来的箭和暗器都被人挡了去,如风原本就轻功卓绝,当下毫不迟疑的抱着寂行天离去。
不知道奔了多久,直到已经听不到响声了,如风才在一个小树林中停了下来。
“寂行天!”看着怀中一动不动闭着眼睛的人,如风小心翼翼的唤道。
“嗯!”寂行天张开了眼睛,虚弱的笑笑:“原来刚刚那个人就是惠启神出鬼没的影啊!真是厉害。”
如风只觉得眼中热得厉害,“你不是知道我身边有影吗?怎么还那么笨扑过来?”
寂行天闭闭眼睛:“我是想,万一惠启的影,也是个和你一样迟钝的家伙呢!”毕竟,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呢!怎么舍得,拿她的安危来冒险!
如风将寂行天扑放在地上,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奔腾的情绪。稍微静了静心,如风看向他背后的伤,幸好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那名侍卫的刀非常小巧,虽然刺得很伤,刀口却不大。
如风轻轻按了一下伤口,寂行天倒吸一口冷气。
如风狠狠心,从怀中取出伤药,眼也不眨的一把将刀抽出,喷出的血液溅到她脸上,很烫,很痛。
拆下里衣,将寂行天后背的伤包扎好,如风拥着他,静静的靠在一棵树干上。
“我们走吧!”寂行天忽然一手撑着地想要坐起来。
如风一把把他拉住,怒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要往哪里走,伽衣等会自会找过来。都成 个样子了,你还要强什么?”
寂行天愣住,半响才低声道:“可是,你不怕蛇么?则会里阴冷湿润,最易出现蛇类。”
如风猛地抬头,“你?”
寂行天把头偏向一边:“你的一点一滴;别想逃起我的眼睛。”
如风死死的咬住嘴唇,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即使是在那样的境况下,仍然在关注她么?
从此不忘
不得不说,寂行天是她所见过的男人中,最最狠绝的一个。当然,前世的大哥不算,因为他的无情,从未在她面前展现半点。偶尔知道的星点半点,也是宁远无意间透露给她的。
苍白的躺在床上,寂行天将手中家主令丢进连青手中,“拿去,给寂行妍,从此之后,我与寂家再无瓜葛。”
如风诧异的看向他,既然反正是要交出去的,之前又何必要花那么多波折,受这么多苦。
“哼!”他冷笑,“这是我自己不要的,不是被逼着交出的。两种感觉,岂能一样?”
神情一黯,想到父亲,为什么不肯等他一刻,这块破牌,岂有他生命重要。微微闭眼,或许,他只是找个借口,好让自己快点去见她吧!
原本还有些许不忍,可是再经过这次受伤,他还有什么顾忌。睁开眼睛,清明锐利,光华流转:“连青,吩咐他们,从今日起,全部从寂家撤出。我倒要看看,没有了我的寂家,还要怎么挣扎?”
如风觉得背心有些发寒,微微打了个冷战。
这寂行天,未免骄傲到了极致。似乎这寂家偌大的产业,在他眼中也就是个玩具,别人要抢的时候,偏不给;这一次那些人竟然妄图伤她,大哥听说之后,一夜之间,整个左相府人去楼空,没几日之后,那些骚扰他们的黑衣人再没有在惠启境内出现过。大哥还特意书信一封:“丫头,晚上好好睡觉!”她当场叹气,亲爱的哥哥,就算是胜了也不要这样张扬,她怕寂行妍那帮人气得吐血。
再加上完颜珞琦在骊国的一番作为,寂行妍已是元气大伤,逃往最偏远的渚国。在这种境况下,寂行天居然轻描淡写的就把家主令送了过去,再顺便宣布脱离寂家。带走的,还有部分仍然愿意跟从他的属下,寂行天嘴边含笑:“不过是些家当,只要有人,我就可以再重新创造。寂家么,看看他们还扛得住多久?”心中一片冷然,那些人叫他痛的伤的,他要他们千百倍的偿还。
说这话时的寂行天,满身豪情,神采飞扬。
这样的寂行天,灿烂夺目,明艳不可方物,如风站在一旁,满足的微笑。这样不再消沉绝望,意气风发的男子,才是她心目中不可一世的狐狸人妖。
夜晚,熟睡中的寂行天忽然睁开眼睛,似乎空气里有什么动荡,叫他如此不安。
可是这世界上,他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还有什么,可以叫他不安?几乎是不加思索的,他立刻翻身冲出。
这个世界上啊,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气喘吁吁的,他推开如风的房门,拼命的抑制住狂乱的心跳,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借着窗外淡淡月光,看见如风蜷缩在床角,睡得很熟,连空气里都酝酿着温暖和芬芳,心一下变得安静。寂行天在床前蹲下,将头靠在枕边,仔细端详着如风的睡脸。原来还是个孩子啊,缩成一团的时候只有则会么一点点大!寂行天微笑着,眼里,是极致的温柔。
的爱人啊!从来不知道,即使只是这样看着你,也叫我如此幸福!
痴痴的望着,似乎浑然不知时间过。身与心的宁静中,寂行天靠在床边,悄然睡去。
如风眼开眼睛,暗叹一声,死人妖,这样蹲着,能睡么?
尽量轻柔的,将寂行天拖上床,盖好被子。如风轻舒口气,这样折腾都还没醒,这些日子,是真的累坏了吧?
理了理他脸上的头发,其实狐狸不笑成那样的时候,长得还是挺俊秀的,如风,目光如水。
半响,起身,轻轻搂住了寂行天。
“别了,狐狸,你要永远这样骄傲!别了,狐狸,你曾经付出的一切,如风永志不忘!”
将一封信,放在了他旁边,如风转身,毅然绝然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