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逃向天边。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打扰他们,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能惊散他们,所有的争斗杀戮,所有的谋算计略,都已被这样远远抛开。 等待他们的,会一直一直,是无数种暂新的人生,无数种可能的未来。
第九十三章 神仙岁月
苍山伟岸,林木丛生,山高处,更是郁郁葱葱,每有长风袭来,便见碧浪翻涌不绝。枝叶遮掩之间,有人目光如电,牢牢望着山下诸条道路。 远远近近,风吹树动,鸟儿鸣唱,一片天簌处,有人低声问:“还没到吗?” “不要急,快到了。不管往哪边走,我们这里居高临下,都能看个清楚,到时候发出信号,自有人手跟过去,鹏王也能在半路截住……” 话音未落,目光已是一凛:“来了。” 随着这一声断然低喝,却见山下飞一般来了一马双骑,转眼便向左方岔道飞驰而去。 “快,发信号。” 那风信子探手便要往腰间去取信烟,却听身旁的搭挡声音古怪地喝了一声:“且慢,你看……” 二人注目同往山下看去,却见又是一马双骑,如电而来,转瞬便向右方岔道绝尘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惊呼之声未绝,便听轰天马蹄之声此起彼伏。转眼之间,又来了七八匹马。 同样地黑马,同样的一马双骑,远远望去,同样的衣服打扮,若是在近处,没准甚至能看到同样的容貌。 每一批人都奔向不同的方向,一时看得人眼花缭乱。心头更是惊愕万分。 “怎么会这样……” “天王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暗蓄了无数心腹,如今即撕破了脸斗法,天王动用他们动付咱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这样一来,咱们的信号可往哪发啊?”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是一声无可奈何地黯然叹息。 半个时辰之后,山峰最高处,忽然响起震彻天地,声传数里的怒喝:“你们俩个胡闹够了吗?前些日子我们都故意任你们悠闲玩闹,可现在是真的出事了,快点回家,别再给我玩这逃跑游戏了。” 这满含内力的愤然大喝,惊起无数飞鸟,惊动无数走兽,数里之内。凡在各处道路行走的旅人无不震愕抬头,不知这天地间忽然传来的轰然喝声。代表着怎样地天意,何等的真相。 大山之侧。有漫漫江流,穿行万里,江中水波如镜,江面渔舟穿梭,那一声怒喝,顺着江风遥遥传向远处,惊得沿江渔人愕然四顾,惊得江中游鱼。在水面上跳跃不绝。 在遥遥一里之外的下游,一叶轻舟逍逍遥遥飘在水面上。舟头有人安坐垂钓。 远方怒喝之声传来,沿江渔人皆惊,独他掌中连钓鱼线也没抖动一下。 身后舱里有人探头出来:“连萧伤都赶到了,看起来,情况确实不太好……” “那又怎么样?我才不信能有多大的问题,不过是些小事,被他们夸大来说罢了,再说,就算真有什么事,也该他们自己发发愁,费费心了,凭什么吃苦受罪做牛做马都该我来,安享富贵尊荣的永远都是他们。”狄九声音极低,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傅汉卿笑一笑,便也不说话了。 反正他自己也不是特别有担当,特别勤快之人。凡事能躲就躲,能偷懒就偷懒,实在赖不过了,才肯去面对。即然狄九一口咬死了不肯回去,他自己当然也不可能太勤快太积极了。 他从舱里出来,靠着狄九坐下,笑道:“我们这一回的角色扮演是渔翁吗?” 狄九想了想,方笑道“角色扮演?这词儿虽新鲜,倒是真贴切。” “当然,这词本来就是……”傅汉卿忽然摸摸自己被打湿的额头,愕然抬首“下雨了。” 狄九淡淡道:“不过是小雨。” 傅汉卿却不说话,回头去舱里取了斗笠和蓑衣,硬是给狄九全身披戴上,这才退后一步,欣赏了一会儿,满意地点头:“这才有点儿孤舟蓑笠翁的味道。” “孤舟?”狄九白他一眼,目光往四下或说笑,或高唱,或洒网的无数渔人们身上一扫。 傅汉卿干笑两声:“这不是想象一下意境吗?” 或许是感觉到了被他们注视,不远处的渔船上有人大声喊:“两位兄弟,你们是新干这一行吗?打鱼要用网啊,这么一根渔钩能钓到多少鱼啊,哪里够生计。” 傅汉卿笑道:“听见了没有,你别老摆着架子不肯向人请教啊,就算你是绝世高手,不代表你懂得撒网地技巧,也不用因为你撒网的姿式不好看,就非得拿着架子慢慢钓鱼,我都饿了……” 狄九怒道:“你不就是嫌鱼来得慢吗?我至于让你饿肚子吗?”一抬手,掀了斗笠蓑衣,他直接一个猛子扎水里去了。 四下响起一片笑声,叫声。 “哟,兄弟,下水别太急了。” “抓鱼啊,行啊,咱们也好久没试过身手了呢,看看你能抓上多少条?” 傅汉卿慢吞吞把他扔下地衣服,和鱼杆等物收好,喃喃道:“我哪里嫌你了,明明是你自己不会撒网,钓鱼技术也不过关,还死撑着不肯承认,受不得刺激。” 待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他这才坐在船头,耐心地等着。 此时四周的笑闹之声已经渐渐小了。 “小兄弟,你那个伴当这么久也没冒出来换口气?” “小兄弟,怕是出什么事了吧?” “莫不是抽筋了?” “要不要下水看看?” 傅汉卿懒洋洋坐在船头,打着呵欠答:“没事,没事,他闭气地本事好着呢,在水里多呆一会儿能有啥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此人太过凉薄了,大家都是水上讨生活的,谁的水性也不差,从没听说过有人能闭气这么久的。 渐渐众人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几个热心肠地已经站到船头,准备下水看看。 就在这时,一人从水中疾跃而起,飞溅的浪花耀花了每一个人的眼。待众人回过神来时,那下了水就一直没动静的男子已经跳回了他的小船上,左手正抓着一条活蹦乱跳地鱼儿背在身后呢。 傅汉卿却没查觉他一手反背的古怪,只注意到他伸出来地右手上有条活鱼,高高兴兴接过来:“可算……” 才刚开声说话,一直冲他微笑的狄九忽得右手一沉,猛得扯开他的衣襟,左手如电一般把一条活鱼生生 汉卿胸前:“你不就是想要鱼吗,我给你……” 鱼身冰冷滑腻的感觉让傅汉卿惊叫了一声,而受惊的鱼儿不断在胸膛上跳动着想要求生更是吓得傅汉卿手忙脚乱要扯开衣裳扔鱼。 狄九狞笑着把他扑倒,死死按着他的双手:“怎么,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四周渔人自是看不清状况的,只见那一对伴当兄弟,忽得争闹起来,扑倒在船上翻滚不己,整艘小船都因为他们剧烈的动作,而猛烈地摇晃起来。这是演得哪一出啊……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呢,小船就彻底地翻进水中了。 所有人呆若木鸡地看着,甚至不记得要救人。 然后,大家眼睁睁看着一只翻倒的小船在完全不合理的情况下,凭空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稳稳当当落回水面,船上那一对纠缠翻滚着打闹着的人,居然仍然在纠缠翻滚打闹,小船仍在继续地左右剧烈摇晃着。 好象,刚才的一切,只是大家的集体幻觉,好象船从来没翻过,船上的人也从来没有掉进水里过一般。 大家直着眼睛,望着这一切,没有人注意到渔网掉了,费了好大力气网来的鱼儿已经悄悄逃逸。 所有人的目光只是愣愣望着那无人驾驭的小船渐渐顺水而去,直到变成天边的一个黑影。大家仍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小船一路随水飘向下游,打打闹闹之间,傅汉卿终于把衣服扯开,把鱼儿放走了,不过,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机会,再把衣服穿好了。 好在。这时候,天色已晚了,好在,这个时候,四周已没了其他地船只,好在。这个时候,狄九已经同他滚到了舱里,就算有人也瞧不见什么了。 只是,船儿依然剧烈的摇动着,甚至比起始二人争执打闹时摇得更厉害,然后再一次完全翻倒,把两个正在紧要关头的人直接浸到冷水里。 于是,某个武林绝世高手,诅咒着一掌拍向水面,激起漫天水浪。外加打死许多无辜的游鱼。 引得另一个自认非常有良心的人摇头不止:“今天你违规很多次了,而且简直是为了泄愤而滥杀无辜啊。你钓鱼时要有这十分之一的成果,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嘴里说的是一套。脑子里已经飞快转起来,怎么才能不浪费这么多鱼呢,转眼间,已想起十几道不带重样的以鱼为主地好菜了。 这一次,狄九选择的身份是渔夫,选择的生活是以船为家,四海飘流。他们乘舟顺流而下,不择方向。不控舟桨,任凭天意江风。把他们带向天之尽头。 一路随水而行,见无尽青山绿景,无数繁华城镇。 也曾与许多渔人擦肩而过,听渔歌晚唱。 傅汉卿的记忆力模拟力都是天下无敌,听过一回,便能一字不差,原腔原调唱出来。 那时夕阳正美,江风正柔,远远近近,无数笑语欢声,一个眉目英朗的男子站在船头,对着远方江天一线之处,唱起渔歌,任江风把那悠扬的声音传向远方,常常会惹来不少渔家女儿欢悦地目光,甚至还会有几人高声唱歌相合,惹得另一个沉着脸的高大男子把自家的伙伴一把揪回舱里去,再不叫他露面。 有时,船过无人之境,江风浩汤,千里烟波,唯一叶小舟飘摇,两崖奇石怪崖,唯猿啼鹰鸣之声可闻。 狄九懒懒披了蓑衣斗笠照旧在船头垂钓。傅汉卿懒懒靠在他身上睡觉,反正等一觉醒来,总会看到鲜鱼的,至于那鱼儿是钓来的,还是用别的法子弄来的,他也就懒得追究了。 有时朝阳漫天,傅汉卿会站在船头,双手拢在嘴边,对着远方天际,放声呼喊欢啸,惊得两岸野兽飞禽,纷扰不绝。 有时,月色如水,狄九无声地把小船荡进芦苇丛中,悄悄地把傅汉卿拉进舱里,去做情人该做的事。 四周,唯有晚风微微,水波轻轻,船儿悠悠,明月悄悄地映在水面上,无声地陪伴着他们。 对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和技巧,就是再激烈的运动,也不会弄翻船了。 他们不知船行何处,他们不管身在何界,他们甚至不去理会今世何世,今夕何夕。 伴明月,随流水,迎清风,逐朝阳,小舟从此逝,江海任飘流,这样神仙地岁月,仿佛无尽无止。 直到那一日,日正当空,而一夜温柔之后的傅汉卿还是懒懒不肯起身。 狄九努力叫了半日之后,终于不得不承认失败,自己也有些懒洋洋地起来,穿了衣裳出了舱门,然后,在一阵奇异地寂静之后,发出一声呼唤:“阿汉。” 那声音里不寻常的紧崩让懒猪也不能不立刻爬出舱来,抬头处,看到漫天刺目地骄阳,以及阳光下…… 傅汉卿刹时间苍白了脸:“这是哪,这里出了什么事?”
第九十四章 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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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四周,竟然飘浮着无数尸体。放眼望去,男女老幼,士农工商,各色衣衫,各式打扮,各等样貌,如今俱作水中游魂。 有的尸体已然发涨变色,有的却似丧命不久,身下多压着一两块浮木,借以飘在水上,但不知是饥寒太过,还是在水中飘浮太久,终究还是不能生存。 傅汉卿愕然四顾,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忽得一掠而起,掠至一处浮木前,从一个死去妇人手中,抱起了一个婴儿,才掠回小船。 也许是因为想要保护孩子,所以母亲至死一手仍吃力地死死抓住扶木,一手仍努力把婴儿放在在木板上方,减少被冰寒江水的浸泡。 狄九微微蹙眉,看着傅汉卿笨手笨脚地抱着孩子,手抬起来,无比雄浑的内力却根本不敢往那脆弱的婴儿身上传去。 狄九凑近过来,看看婴儿已经冷得僵掉的小脸,轻轻试了试鼻息,微微摇头,把孩子夺下来:“他已经死了。” 傅汉卿茫然抬头,眼神几乎有些恍惚:“可是,我刚才好象看到他动了一下,好象……” “也许那只是江风……”狄九轻叹:“孩子都僵了,死了最少也该有……” 傅汉卿略有迷茫地打断他的话:“可是,不应该的,他的娘亲那样那样的努力,想要让他活下来,我刚刚明明看到……” 狄九一语不发,轻轻抱住他。他不是悲悯慈善之人,打动他的,于其说是这满眼浮尸,莫若说是傅汉卿这一瞬间的迷茫悲伤。 傅汉卿沉默,他自觉从来不是什么特别善良的人,然而,这么多的死亡,忽然间逼到眉睫之间,实实在在,太过触目惊心。 如此骄阳,如此丽日,如此天地,如此……死亡! 他回抱着狄九,良久才问:“这是怎么回事?” 狄九苦笑:“不知道,不过,我们很快就能知道。” 弃船而登上近岸处最高的山峰,取出传信烟花,狄九略有迟疑,但还是对空放出。未过多时,便见一人身影矫健如龙,攀山越石而来,隔着老远,已是一声朗喝:“何人放出本教紧急联络烟花。”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一块玄铁令牌已是插着脸颊深深打入一旁大树树干。来者伸手取令牌,手尚未至,借着树影间的阳光已看出令牌上的纹符,身形一震,再不敢碰触令牌,屈一膝遥遥拜下:“晋安分坛郑越飞,拜见天王,愿领天王诏命。” 树影深处,狄九的面容时隐时现:“这江上无数浮尸是怎么一回事?” “禀天王,此江上游与曲江相通,这此尸体是从曲江流过来的?” “曲江又为何有这么多的尸体?” “曲江以江划国,南为楚国,北是息国。两国隔江而治。如今楚地大乱,秦国军队已是破关而入,一路横扫楚境。楚国将军各自为阵抵挡秦军,杀戮极之惨重。两军交战之处,五百里内,百姓难有活路,至有无数百姓,四下疯狂逃亡。明知曲江水急,江对面又有息国重兵防守,楚国百姓还是拼了命涉水逃生。很多船根本没有机会到达对岸,便被魏人以乱箭或长木逼翻,死伤惨重。能有机会避开魏军,过河偷生者十不存一。” 傅汉卿失声道:“息国人怎么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