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长木逼翻,死伤惨重。能有机会避开魏军,过河偷生者十不存一。” 傅汉卿失声道:“息国人怎么能这样?” 他虽躲在狄九身后没露面,但郑越飞也听说过天王与教主同行离教之事,此时闻言,心头更是微震,猜是教主发问,语气便越发恭敬了:“息国也有为难之处?息国本来就是贫穷的小国,以前还要靠向楚国称臣纳贡,认宗主国,以便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近年连遭天灾。国中财力本就难以支持了。如今无以数计的楚人蜂拥而来,地方官员,军中将领,想来都被吓得不轻。开江撤禁很简单,但楚人数之不尽,来之不绝,万一四方逃难的楚人都知道这边有生路,全部赶来此处,又去哪里筹来那么多救济的米粮,让这么多楚人生存在境内,若无力保证最基本的衣食,万一楚人做起乱来,又当如何是好?” “就没有人肯伸出援手吗?让那么多难民辗转呼号,涉水而死?” “此地本为数国国境相交之地,各方官府 甚严,富户虽多,也受诸多限制,似这等涉及他国事他国百姓之事,很少有人敢出来自惹麻烦,更何况,楚人的灾民太多了,谁家也没有足够的财力来救济安顿,再说如此市恩于他国百姓,若被有心人利用,只怕麻烦不小。” 傅汉卿沉默无语,只转头看山下江中浮尸无数。 楚国的灾难他早已知情,但因为那是太过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事,再多悲惨再多苦难,世人也往往不过喟叹几声作罢。然而,亲眼目睹这样的死亡,亲耳听闻这样的无助,实在很难有人可以完全不受触动。 狄九叹口气,轻声道:“想做什么,都由你吧。” 傅汉卿略有些惊喜地看他:“你答应?” “我能不答应吗?”狄九苦笑“你那绝不肯见死不救的毛病我会不知道?再说,若真能对这无以数计的楚人施以援手,救人性命,于我教的名声大有好处。市恩的事别人不敢做,咱们倒无需顾忌。郑越飞自称是晋安分坛之人,我们这么久的飘流,想是到了楚息郑三国交界之处了,晋安分坛仗着有我教势力撑腰,可以做很多人不敢做的跨国生意,经常搞些贵重货物偷运逃税,一向富得流油,灾民虽多,以分坛的实力应该也能撑些日子,再紧急调动楚息郑三国的所有分坛的银钱米粮,想来,多少也够了,只是……”他又叹了口气,略有无奈“只是,咱们的逍遥日子就要到头了。” 即决心要救人,逍遥的日子自是不能再过下去了,二人不得不表露身份,直接去分坛坐镇,亲自督促他们调动银钱粮米,然而,得到的答复却让两人都有些意外。 “不能调银子?”狄九冷笑“什么时候教主的命令大家可以随便拒绝了,咱们出去才几个月,教里头上上下下就没了规矩?” 可怜的分坛主,满身冒汗,膝盖发软,在他的威势前,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属下怎敢违抗教主,只是在一个月内,属下已是连得了四份王令,诸王都下了死令,一两银子也不能乱用,所有赢余,除日常开销之外,一律要派专人调运到其他缺钱的分坛,倘有半点周转差错,不止是属下,便是所有分坛弟子们,都要拿人头来赔偿。”分坛主的声音几乎都带哭腔了“教主临时要用银子,若是所费不大,哪怕有诸王限令在,属下临时调用一下个人私产,或押或抵,也还能尽心,只是要救助曲江的楚国灾民,这要动用的银子数目太大,属下实在难以周全。” 狄九怒道:“诸王能杀人,难道教主就杀你不成吗?” 分坛主脚一软,再也站不住,直接跪了下来:“筹银子是死,不筹银子也是死,求教主与天王给属下指一条活路吧。” 狄九冷笑:“活路没有,死路倒是可以……” 傅汉卿一把按住他那满含真气抬起来的手,低声问:“你可知道总坛为什么要逼你们倾尽一切地交银子?” “详情属下也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说是,各地先后出了一些事,教中前前后后,损失了许多银子。若不拼力从别处调动银子去支持周应,怕是很多地方的多年基业,都要化为飞烟。” 傅汉卿皱了眉头,转首对狄九道:“看来齐皓同萧伤以前说的话,都是真的,教里确实有困难了。” “那又如何,神教根基何等深厚,哪里就让那么点小事给拖垮了。”狄九不以为然。 傅汉卿却不敢这样断定。以前他让张敏欣帮他找最优秀先进的管理资料和制度时,所了解的知识也曾涉及到历史上一些大企业的破产失败原因,很多时候,巨无霸往往是因为一些小问题而被拖垮的,知名大企业因为一时资金周转问题不能解决而毁于一旦并不是神话。 修罗教采用他推广的管理制度,学习风劲节的商业方式,无形中,整体的效率速度都大大提升,但各个分坛彼此之间的联系依靠也越来越重要,整个飞速循环的链条,任何一点产生问题,都有可能引发极大的灾难。 更何况近些年,修罗教一心在世人面前洗白,许多生意,都是打明了修罗教的旗号做的。任何地方的生意或分坛遭受灭顶之灾,也会把债务和余波带到其他各地的生意上去。 以前修罗教一心混黑道,当魔头,自然可以一赖了之,如今即想要让世人接受他们,想要成功进入各个国家的权力圈,这些名声信誉是无论吃多少亏,损失多大,都一定要保住。想来这段日子瑶光萧伤等人为了维持教中局面,必是十分辛苦。 狄九见傅汉卿沉吟不语, 难,不免低笑:“你何苦着急,教中便是有天大的麻扣不到你我头上来,今日咱们即来了这里,又哪里有真调不出银子的道理,从什么时候,诸王的权威可以凌驾教主之上了?” 傅汉卿摇头:“教中情况艰难,我们不帮忙,反而雪上加霜,这样不好。再说,就算你我以势威逼,硬迫得分坛拿出银子来,只怕上上下下的人,办事也不肯尽心的,而且一处分坛再有钱,面对那么多灾民,怕也撑不住局面,非得从楚息郑三国各处分坛一齐调银子不可,但在这种局面下,那些分坛又哪里敢出银子,时间一耽搁,瑶光碧落他们知道了消息,也一定会赶来同我们算帐。” “那你想如何?”狄九似笑非笑“如果你不愿救人了,我自然也就懒得多事。” 傅汉卿苦笑:“人自然是要救的,教中的困局也要解一解,不能让瑶光他们周旋支应得这么艰难。” “好啊,我倒要看看教主大人有什么点石成金的好手段。”狄九漫不经心说起风凉话“除非你能让天上落下一个大宝藏来。” 傅汉卿叹息。宝藏天上是落不下来的,而是本来就在。 他抬头,凝视狄九:“确实有一个宝藏。” 看着狄九那因为没当真,仍然带些讪笑的表情,他的语气异常沉静:“一个传说中一直属于修罗教的宝藏,几百年之前,狄靖疯狂搜罗,甚至把神教数百年所藏奇珍异宝,也盘剥一空之后的宝藏。” 狄九神色微凛,微微挥手,那个查觉话题已经开始闲人免听,否则生死自负的分坛主,如获大赦一般地退了出去。 狄九目光定定望着傅汉卿:“你知道当年狄靖的宝藏?那个所谓的宝藏难道不止是传说吗?” 傅汉卿沉默。 宝藏不是传说,宝藏也不止一处。 当年狄靖搜罗天下奇珍,得罪天下诸国,洗劫天下豪富,获取天下异宝,也许是为着疯狂,也许是为着野心,也许只是为着想要博他一笑。 从来狡兔三窟,而狄靖的藏宝何止三窟。他把在各国所夺来的异宝,分藏各国秘处。但还有更多的珍宝,更多只纯粹夺自修罗教宝库,以及那些被他疯狂诛杀的诸王密藏之宝,联带其他的一些上古珍玩,异域奇珍,并无数武林秘籍和神兵利器,藏于一处。 这是狄靖所留的最大一处宝藏。 傅汉卿这些年来,已将狄靖从诸国盘剥而来的一些小宝藏都还给了诸国,只有这一处,因最主要的掠夺对象是修罗教本身,并无旁处可还,所以傅汉卿一直没有提起过。 最后的一处宝藏,最大的一处宝藏,本来就属于修罗教的财富,但傅汉卿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所有的宝藏,越是庞大,越会带来的灾难,所藏的财富,越是惊人,引来的纷扰越多。 人心太过脆弱,为什么要用惊天的财富去考验它呢? 傅汉卿什么也不说,他以为修罗教这样顺畅,这样节节发展,也许终他一生,都用不上这个宝藏。 然而现在…… 傅汉卿轻轻叹息,心中一片迷茫,又有些淡淡的,莫名的悲凉之感。 他一直以为宝藏会带来灾难,那么,为了平定灾难,使用宝藏,会不会是对的呢? 人心脆弱,经不起财富的考验,那么用财富去拯救更加脆弱的生命,是不是正确的呢? 他抬头,望着狄九,笑了一笑,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的笑容其实是僵硬的:“是的,那传说中的宝藏确实存在。我知道它在哪里,我知道要使用什么样的手法才能破解机关,顺利取出宝藏。把消息传回总坛去,让他们派人取宝,告诉他们困境很快就可以解决,而灾民的性命经不起耽误,调动一切能调动的银两,米粮药物去救人,银子不够就去向其他的富商去借,去抵押,甚至找官府去府库借粮,借钱,凭修罗教的声望和信用,一定可以筹措出足够的救灾物品。所有的损失,事后都是可以补回来的。”
第九十五章 莫名心境
傅汉卿亲笔写了一封信说明原委,并写明宝藏的地点和进入方法,由狄九发飞信回总坛。 但救人如救火,自然是不可能坐等总坛查实回复的,二人立刻召见了分坛主,告诉他总坛的银两周转问题已可解决,命他立即调动一切资源救人。 小小分坛主本来也没有胆子对抗教主和天王,即得了这样的允诺,自是立刻倾力施为。 晋安分坛的所有财富,都被迅速地换成了米粮衣物药物,沿曲江发送。 本地所有的修罗教产业,都被抵押出去,以便更多地筹集钱粮。 同时,由分坛出面,向官府画押筹借库银和粮米,又以修罗教的名义,向本地其他富户筹款借钱,还借用修罗教在各国间的声望威势,开始向息国和郑国的官府劝说。 其实人心肉做,这世上,倒也并不通共是狠心无情之人,看多死伤凄凉,还是会有些恻隐悲凉之心,只是因着涉及国事。不免顾虑重重。 如今有修罗教出面带头,息郑两国边境倒真有不少富户,也自发地捐出了钱物,就是普通百姓,若是家有余粮,倒也肯出手相助一二。 如此一来,曲江岸边那些经过千里奔波逃亡,米尽粮绝。连树皮都啃光了地百姓们,暂时有了活路生计,便也不再人人亡命涉水越境。 即然楚国人不再拼命疯狂地硬闯国境,反而守秩序地安定下来,只隔着一条长江,看着对岸无数人忍受饥寒的惨状。便是这边息国军民,也多有不忍之念。 在修罗教的出面周旋之下,地方官和守将们意志也就略有些松动了,若是楚人能严守秩序,不再乱抢乱闯,安排一条生路,限人数放进青壮,给军营或地方上当奴隶,做苦力,这也是好的。不花钱的壮丁,只用一碗干饭养着便是。又何苦非要把人逼到死路上去呢,能救一条性命。就救一条性命罢了。 短短几天的时间内,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傅汉卿却并没有显得很高兴。 他总是站在高处,看着曲江边上,无数难民,扶子携弱,哀哀惨惨地排队领取着修罗教施舍的一点点口粮,看着那密密麻麻地人群。眼神却总是穿过他们,看向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 狄九忍了两天。忍不下去了:“人你也救了,善你也行了,怎么看你的样子,一点称心如意的快活也没有,早知你如此不痛快,我也省得陪你操这份心。”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傅汉卿摇摇头,凝视他,忽得答非所问“你一直没有问过我为什么?” 他这忽然间改变话题,没头没脑的半句话,居然也半点难不倒狄九:“有什么可问的,千篇一律地不能告诉你罢了。”狄九失笑“这有什么难猜的,当初你第一次进入总坛,可以如入无人之境,所有的机关你都能事先避开,如今你知道狄靖当年所藏的宝藏,这些奇事的理由自然只有一个。当初狄靖身边也曾有小楼中人,那人与他关系极近,颇得他的信任,狄靖怎么藏的宝藏,怎么造的总坛,他都没有瞒他。”他望着傅汉卿,颇为自信地笑笑“我猜得对吗?” 傅汉卿沉默,良久,方点了点头。 自然算是对的,当年,他也是小楼中人,当年,他也在狄靖身边,关系极近,当年,狄靖对他……自是也算信任的……对一个被废了武功,残了身体,永远囚在身边地人,又有什么可防的呢。 狄九轻笑:“当年狄靖与那人是什么关系,莫非是象我们一样……” “不象!”傅汉卿倏然抬头“我们是不一样地,我们和他们都不同,我们……” 他是那样急迫地想要说明什么,狄九却只是笑,轻轻搂他入怀,声音柔和地传入他的耳中:“我们自然是不同地。”他伸手揉揉傅汉卿的头发,有意识地把教主大人弄得蓬头乱发,狼狈不堪“你啊,真是不声不响,吓人一跳,忽然间提起什么传说中的宝藏,连我这么好的定力都给你吓呆了。”他笑望着他“这么多年,真个瞒得滴水不漏。” 傅汉卿低声道:“我从来不说,那是因为,我觉得,宝藏不是什么好东西,古往今来,所有故事中的宝藏最后都只能带来杀戮和伤害。这些东西,能不接近,就不要接近好了。但是……”他轻轻地回抱他“但是,如果你问我,我一定会立刻告诉你的。” 他抬头,凝视狄九:“除了小楼的事我不能说,我从不会故意隐瞒你任何事,也不会欺骗你。” 狄九无声地凝望他,这么多年,依旧澄澈明净的眼眸,时光仿佛从不曾在他身上留下过痕迹,那么多岁月过去,那么多风波来去,那样地目光,不被污染,那样的性情,不肯改变,仿佛任何人生地历练,生命的进程,对他都没有影响,仿佛尘世间的风霜永远吹不老少年的心。 只是,他与他,都已不年轻了。 那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