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雪看不过,每次都会耗费内力替林婉儿驱寒。
内力修来不易,次数多了,连范继祖都看出颜雪日渐憔悴。林婉儿心里愧疚,终于稍稍收敛,改为隔天洗一次。
不过隔天,是她的极限。
这日他们进入兰州境内,紧赶慢赶,赶到城门下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
林婉儿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洗澡水。
“颜雪带我进城,继祖留在马车里看行李。”林婉儿干脆地交待完毕,就等着颜雪用轻功带她进城。
颜雪却犹豫,“夜深人稀,独留他一人在此,怕不妥。”
林婉儿眯起眼,冷冷地瞅着范继祖,语带威胁,“继祖一个男子汉,难道还保护不了自己?”
范继祖只觉林婉儿的冷眼比黑沉沉的夜色更叫人恐怖,忙接口道,“我可以……可以……你们先进去!先进去!”
颜雪无话,带过林婉儿,飞上城墙。
“真的担心,一会儿再出来陪他便是了。”林婉儿收了气焰,柔声说道。她的洗澡水有了着落,一切都好说。
刚掠上墙头,颜雪便觉有异,搂过林婉儿隐身到一道城墙之后。
空中数道黑影飞过,却是五六道黑影,在追捕前方的人影。
颜雪只觉林婉儿抓着自己的手突地收紧,一会儿只听她说了声,“救他。”
颜雪微觉诧异,但并未多语,带林婉儿自城墙下来,她拔剑出鞘,朝那几道黑影的方向追去。
“颜雪!”身后传来她微带担忧的声音,“小心。别逞强。”
颜雪点头。有她这句话,无论如何也不负她所托。
林婉儿上前几步,小跑跟上。
一会儿只见颜雪已然飞身拦住了追捕的黑影。
前方的人影跳跃一阵,最终在一条小巷落下。
林婉儿心中一震,没命地朝小巷的方向奔去。
跑得急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来。
近了。林婉儿冲进巷口,正对上一脸戒备的安寿。
未及惊讶,只听他大喝一声,“趴下!”
林婉儿只觉头顶银光闪过,身后闷哼一声,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撑起手想站起来,手脚却不由得一阵虚软,林婉儿于是半撑着身子,大口地喘着气,抬眼看安寿。
安寿一身玄色长衫,月色下依旧能看到染了一身的鲜血。此刻他正半倚着墙,亦是一边看她一边喘。
巷口静谧,不远处的厮杀声恍若不真实,两人就这么对望着互喘,仿佛在比赛谁喘得比较用力。
最后是林婉儿先缓了过来,只听她轻笑一声,揶揄般开口,“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安寿轻哼,软了身子,顺着墙根缓缓坐了下去。
林婉儿爬起来,扭头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尸首,走上前,将安寿的剑拔了出来。
“给你。”她坐在他身边,将长剑递上。
安寿抬眼望她一下,没接,“给我做甚?”
“我不会武。一会儿那些杀手来了,还得你挡着。”林婉儿解释道。
安寿苦笑,倚过去将头枕在她的颈间,“你看我还有力气吗?”真怀疑这女人这时候出现是不是来害他的。一见到她,他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下来,哪里还提得起剑伤得了人?
“那……等那些人杀过来了怎么办?”林婉儿轻轻地搂过他,语带担忧,却不见一丝惧意。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安寿埋在她颈间的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一抹笑意,“那……只能由你来挡了。”
林婉儿警觉地抬头。颜雪以一敌六,终究勉强,此刻已经有人越过颜雪进入小巷。
没有犹豫,林婉儿转身相迎,将安寿护在身后。
冷光直逼而来,急速的剑风带来冷冷的杀气。
剑在林婉儿眼前顿住。鲜血滴滴下落,自林婉儿眉间滑下。
却是安寿赤手抢过剑身。冷着声,他咬牙道,“你还真挡!”
这女人居然还笑得出来,“你叫我挡的。”
空出的一只手将她望怀里带些,安寿冷哼,“你何时这么乖过?”
更怪的是那杀手,竟由着他们打情骂俏没再下杀手。
“婉儿姐!”颜雪高呼一声,自后朝他们面前的杀手袭来。
杀手急退,拔出了安寿手中的剑,旋身躲过颜雪的攻击。
“颜雪!”林婉儿喝住了再次出招的颜雪,举目朝那杀手望去。
那杀手定住身形,揭去面巾,露出轮廓刚毅的五官——正是萧南。
“他是你什么人?”萧南问。
“不管他是我什么人,”林婉儿仰首,“你还债的时候到了。”
“萧某明白了。”萧南未再说什么,只转过身去。
瞬间其余杀手便纷纷围住了小巷。
萧南提剑,在各个同伴来得及反应前,反戈相向。
“他是谁?”安寿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自牙关中逼出这句话来。
“卖命给我的人。”林婉儿丝毫不被安寿周身的冷意影响,反而笑得愈加张扬,“两千两而已。真想不到,你的命也就只有这个价钱。”
“上、官、婉……”安寿气结,居然直接晕了过去。
林婉儿垂眸,抚上他的心口,感觉到手底下的心跳依旧完整,稍稍放下心来。
再抬首,面前还站着的只剩下箫南和颜雪。
“林姑娘,箫某告辞。”箫南朝林婉儿拱拱手。
林婉儿朝他点头,目送他离去。不管他今夜救她要付出什么代价,都已经不是她能管的了。
“颜雪,”林婉儿转向颜雪,“先到附近找一间最近的客栈,然后把继祖和他的药箱带进来。”
敲开最近一家客栈的门,掌柜的见了一身血的安寿说什么也不肯收。
林婉儿掏出一沓银票,狠狠砸上柜台后,那掌柜终于在客栈后,拨了间独立的小院给他们。
安置好安寿,颜雪便出城将范继祖带了进来。
“胸前两刀,背后一刀,掌上一刀。伤口虽大,但都没有伤到筋骨。晕倒是因为失血过多。”
听范继祖简单汇报过安寿的伤势,林婉儿放下心来。将安寿丢给他,她转身出门。
“婉儿姐去哪?”颜雪急忙跟上,因为范继祖正在给安寿宽衣解带。
前方的林婉儿头也不回,“洗澡。”
范继祖给安寿处理过伤口,替他换上了一套自己的衣裳。
稍缓口气,正对上床塌上那人的脸,不由惊讶。
方才未及细看,现在才发现床上人容颜俊美,竟比他还胜上三分。而床上人眉宇间那股宛若天生的贵气与威严,又是偏于阴柔的他万万不能匹及的。
问题是,这个人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绝非常人,婉儿姐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的林婉儿,真的只是一个没落的小姐和一间茶楼的老板吗?
正想着,洗浴归来的林婉儿已经推门而入。
范继祖观她仪态,心中疑惑更浓。林婉儿虽然言行不拘,藐视礼教,但行止间自有气度,又非一般女子能比。
“婉儿姐,”范继祖看着她,不掩疑虑,“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林婉儿知他起了疑心,也不着急,只徐徐坐到床边,待颜雪进门后,方才开口,“他是我相公。”
“你真有相公?”范继祖惊道。
林婉儿点头,“其实我一直在骗你们。我的双亲健在,出身豪门,而且,早已婚嫁。”
“你……你……”范继祖只觉不可思议,“你一个妇道人家,怎可在外抛头露脸?还……还扮作未婚女子,这……这简直太荒唐!”
“荒唐?”林婉儿冷笑,“我十岁嫁做人妇,算不算荒唐?他十年来纳妾无数,却视我于无物,算不算荒唐?”
“可……”范继祖还想说,只见颜雪冷冷地扫他一眼,冷声道,“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范继祖立刻噤声,再不敢替安寿讲话。
“唉……”林婉儿叹口气,“这桩婚姻,乃是父母之命,他亦无法自主,不喜欢我,也是自然。我逃出家门,另立门户,原想着此生便与他断了联系,岂料天意弄人,又在这里遇到。终究夫妻一场,怎好见死不救?”林婉儿说得凄婉,颜雪与范继祖莫不伤感。
“好了。”林婉儿抬起头,“你们都累了,都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两人心情沉重,都道林婉儿此时强颜欢笑,俱都沉默着,出了房门。
“唉……”待颜雪和范继祖出去后,林婉儿望着安寿,长叹一声,似笑非笑,“我怎么都不知道,我居然这么惨……”
清晨,范继祖起了床,煎好药,正要往安寿房里送,却见颜雪也出了门,正往安寿的房间走。
他加紧几步跟上颜雪,柔声唤道,“雪。”
颜雪只淡淡地回他一眼,并不答话。
范继祖却觉心中甜蜜,乐不可言。刚开始这么唤她时,他自己亦觉有悖礼仪,略显轻浮,可喜的是颜雪虽不作理会,但从不曾对这样亲密的称谓提出异议。
而今他只觉多叫一声,心中便甜上一分。恨不得日日相遇,日日有事,好让他可以多唤她几声。
不觉已经到达目的地,颜雪敲门,无人应答。
“婉儿姐?”她唤一声,房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颜雪心中一动,只怕安寿又惹来什么祸事,累了林婉儿,忙强自推开了房门。
只见房中安静,安寿未醒,林婉儿伏在安寿床边,睡死过去了。
颜雪松口气,走近些,轻声唤,“婉儿姐?”
林婉儿不甚舒服地往安寿身上蹭了蹭,不愿醒。
颜雪正想放弃,却听昏迷中的安寿微皱修眉,轻喃了声,“婉儿……”
“恩……”林婉儿应了声,竟醒了。迷迷糊糊地将头凑过去,没有发热的迹象,林婉儿放下心,打个哈欠,悠悠醒转。
“婉儿姐,”颜雪微显尴尬,“你累了,下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吧。”
“恩。”林婉儿点头,正要起身,却发现安寿正攥着她的手。
感觉到手中柔夷抽动,安寿不悦皱眉,缓缓地睁开了眼。
“婉儿姐,他醒了。”范继祖放下药碗,走过去,帮助安寿坐起来。背上有伤,还是不要老是躺着好。
“感觉如何?”范继祖开口问。
可安寿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只见他死死盯着林婉儿,眉间的皱折都快打成结了,“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难看?”再开口,他的语气里多了一分恼怒,“谁准你把头发放下来?”
不由分说,他将她拉到床边。拨开她额前浓密的刘海,替她将颊边的长发绾起。他的动作轻柔,宛若寻宝人轻轻拭去珍珠上的灰尘。
浓密的秀发下,是林婉儿秀雅细致的脸。
那是他们不曾见过的林婉儿,淡定从容,气度自成。扬唇浅笑,星眸璀璨,笑容里三分自得七分张扬,“好久不见。”她笑道。
“有多久?”
“六个月一十八天。”
安寿扬唇,“记得倒清楚。”
居然……有半年了。半年来她在哪里生活如何过活?遇见过什么人什么事可曾吃过什么苦头?半年了,两百个日夜里,她是否也曾像他想她那般思念过他?还是,在没有他的地方,依旧逍遥快活肆意享受?
纷杂错乱的思绪一时间全堵在心口,竟然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干脆,什么也不说,只将她搂紧,不管身边到底站了些什么人,先,搂紧了,抓牢了,再说。
“咳咳!”范继祖不自在地轻咳,“婉儿姐……”
话未说完,就感到一道微冷的目光扫了过来,“这位,不会也是卖命给你的吧?”
“范继祖,范尽忠的亲侄。”林婉儿落落大方,好像根本没感觉到安寿语气中的酸意。
“是,是。”范继祖心惊胆战地应着,只觉得安寿的气势一点也不比林婉儿的差,“公子,认识我叔叔?”
“他认识的,自然非富即贵。”林婉儿接过来,笑语嫣然。说完转向颜雪,“这位美人是颜雪。”
视线交错,两人的目光一般的冷漠和探究。颜雪最见不得用情不专的男人,安寿则想着,这女子功夫不弱,只怕来路不正。
两人对视许久,范继祖先忍不住了。他跳起来,挡住安寿投射到颜雪身上的目光,“你……婉……婉儿姐,不介绍你相公吗?”他微显底气不足地说。
话说完,只见安寿弯了唇角,别开了目光。
心有所属,便与他的婉儿没什么瓜葛了。
“林若!”林婉儿指着安寿道。全国上下都知道皇帝的名字叫安寿,她若报他真名,岂不是等于告诉别人,这个人是当朝皇帝,而她,是他的结发妻子,当今皇后?
“林婉林若,听起来像兄妹。”范继祖喃喃接过。
林婉儿笑,“本就是表兄妹,青梅竹马。”
安寿沉默不语,算是承认了。
“相公该吃药了。”林婉儿挣开安寿的手,提醒道。
范继祖听了,忙将药碗端过来。
林婉儿转身欲走,被安寿出声拦住,“怎么?你家相公伤了,作为妻子的你难道不应该留下来服侍?”
林婉儿挑眉,“相公若真需要人服侍,不若妾身这就替你去买两个小厮?”
安寿脸一黑,语带威胁,“上、官、婉、儿。”他的身份若是暴露,至多危险几分,可她的身份若是暴露,她目前的生活就完全毁了。
感觉到他的威胁,林婉儿微眯眼眸,冷冷回视。
旁边的两人被这气势不相上下的两人给震住了,一时没注意到安寿口中的林婉儿换了什么姓氏。
“林、婉、儿。”林婉儿一字一吐地念完,“再把其他女人的姓氏冠到我头上,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
说完,甩袖,下楼。
颜雪不屑地扫了安寿一眼,跟了下去。连自己妻子的名字都记错,这种男人简直就是垃圾。
目送林婉儿负气而去,安寿不由得有些烦躁。
“你先把药喝了,我再替你换药。”范继祖对他说道。
安寿轻应一声,等了半晌,却不见有人将药碗送到自己面前。
猛然想起这里并非皇宫,身边也非自己的侍从。
他怎么就忘了身在宫外,她根本无须再对他曲意逢迎,怎么就忘了那只爪牙锋利的小猫,其实是个吃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