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雪不无尴尬地回以一笑,“我自己来就好了。”
好在林婉儿并不为难,一会便出去了。
颜雪徐徐解衣,隔着屏风,借着灯影看林婉儿在屋内走动。
刚刚踏入浴桶,就见林婉儿拨身往外。
“颜雪,我去茅房。”
“婉儿姐……”颜雪轻唤一声,林婉儿已经走出房间了。
应该不会有事的。颜雪命令自己放心。兹事体大,婉儿姐绝对不会故意支开自己,拿鸿门这么多条人命开玩笑的。
“站住!”守在徐谦门口的亲兵将靠近门口的林婉儿喝住。
林婉儿并不看他,只对门内笑了笑,朗声道,“徐大人难道不想见我?”
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呀”地一声开了,徐谦自屋内亲自来迎,“姑娘,里面请。”
林婉儿微微颌首,随他步入房门。
徐谦让出屋内主座,林婉儿亦不客气,怡然得体地坐下了。
屋内尚有几个徐谦的副官和亲兵,见林婉儿此举,无不怒行于色。
林婉儿视若无睹,只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交到徐谦手上。
徐谦看了一眼,面色微沉,朝身边人吩咐道,“全部退下,无我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
几个副官和亲兵不明所以,对视一阵后,顺从地退下了。
林婉儿轻扬唇角,对徐谦更为赞许。
天蚕锦之所以珍贵,因为它是用特殊工艺将天蚕丝织入锦缎,其质柔滑,水火不侵。京城繁华之地,天蚕锦确实算不上稀世奇珍。她的锦囊,贵就贵在面上所绣仙鹤望月。天蚕锦一旦织成,便难以刺绣,若要增加花样,需得在制锦的同时,将图案嵌入,如此一来,制锦工艺无疑更加繁复,成锦的几率比之素色天蚕锦大大减少,是故天下之大,怕也再找不出下一个一模一样的锦囊了。
却见徐谦双手捧了锦囊,徐徐将囊中之物顺出。
五爪紫龙腾空而舞,压云蔽日。
饶是徐谦见惯风云,此时见到紫龙佩亦忍不住惊然骇住。但他很快回复心神,郑重地将紫龙入囊,高举过头,在林婉儿面前跪下了,“微臣兰州刺史徐谦,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婉儿淡淡地扫他一眼,自他手中将紫龙佩拿回。
徐谦起身,恭声问,“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过两日你们就到秋谷原了吧?”
徐谦一听,虽不清楚林婉儿目的何在,但也明白,官银路线已泄。
林婉儿此问,本就不是想得到答案,所以不等徐谦回答,她又继续问道,“此次官银总额,一共多少?”
“回姑娘,一共十二万五千两。”徐谦老实作答。不管如何,至少已经确定林婉儿并非敌人,否则如何来此通风报信?
“我已在秋谷原设下埋伏。”林婉儿停下来,目光落在徐谦身上,等他反应。
徐谦眸中的惊疑一闪而过,却见他恭敬垂首,“不知姑娘想要老夫做什么?”
林婉儿点点头,对徐谦的反应很满意,“分出四万,照原定路线走。若中埋伏,立刻佯装不敌,弃银逃走。至于剩下三分之二,另择路径运回京城。”
“这……”徐谦犹豫,失银罪责过大,纵然她身怀紫玉,如帝亲临,但他手中没有任何信物,如何当此重责?
林婉儿知道他的顾虑,便道,“所有责任由我来负。你取笔墨来。”
徐谦遵命,亲自拿了笔墨,送到林婉儿面前。
林婉儿提笔想了想,在宣纸上写道,“我在雍州。此消息值白银四万两,已收。另:梁州刺史贪赃妄法,私吞灾银,若不速取,民必反之。”
至于如何落款,林婉儿踌躇许久,写下四个字,“知名不具。”
“好了。”林婉儿笑着将信纸入封,没注意到徐谦的目光在信纸上一扫而过。
“请徐大人务必亲手交给皇上。”林婉儿将信封递过。
徐谦双手捧过,“徐某明白。”
林婉儿点头,正待要走,却听门外传来了颜雪的声音,“让我进去!”
推门出去,只见颜雪已蒙上面纱,正与门外卫兵对恃。那卫兵是徐谦亲兵,接了徐谦死命守门,丝毫不让。颜雪已然恼火,眸光扫过,杀机顿现。
那卫兵心中一惊,退后一步,手持刀柄。
林婉儿急忙趋前,一把挽过颜雪,“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颜雪见林婉儿无恙,心中稍放,“婉儿……你怎么在这?”
“方才回来的时候被徐大人叫了来,说是请我品茶。”林婉儿不慌不忙地解释着。
徐谦忙接过道,“随身带了些白毫银针,想送与小姐又怕不和小姐口味,所以就先请婉儿姑娘品品。一时与婉儿姑娘聊得兴起,便吩咐了下人不许打扰,叫小姐误会了,实在是徐某人之过。”说完,一脸惭愧。
颜雪一时找不出什么漏洞,随口应了声,“有劳徐大人,我向来不喝白毫银针,大人盛意,敬谢不敏了。”
徐谦一脸失望,叹道,“如此,可惜了。”
“走吧,婉儿。”颜雪与徐谦打过招呼,带林婉儿回房。
“他确实怀疑我们的身份,想从我口中套话。”没等颜雪开口,林婉儿便先自解释开了,“不过你放心,我跟上官一家,熟得不得了。”
几句话让颜雪所有的疑虑都打了结,想要问她跟上官家如何熟法,又想起自己刚刚答应过不主动探究她的身世,几番顾忌,竟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那厢林婉儿已经铺好床,漫不经心地打个呵欠,招呼她道,“好累,我们快睡吧!”
第二日与徐谦别过,徐谦殷勤地恭送了十数里,才策马归队。
颜雪带林婉儿择了小路,绕回后方,依旧跟上官银,相隔数里。
很快运银队伍便进入秋谷原,林婉儿与颜雪道别,“你到秋谷原支援,我不会武功,就在原地等你。”
颜雪点头,飞身去了。
林婉儿环顾四周,正想找个地方休息,突听得身后有人叫唤,“姑娘留步,我家老爷有请。”
林婉儿压过心头诧异,回首以望,出声的人见过,是徐谦的亲兵之一。
徐谦居然没走。倒是她疏忽了。这么想着,林婉儿随那亲兵来到一个石亭。
亭旁绿意葱茏,疏花翠叶,徐谦闲然坐于亭中,亭内布一棋局,一壶清茶,茶香撩人。
见了林婉儿,徐谦起身行礼,“不知婉儿姑娘可有兴致陪老夫下一局?”
林婉儿点头就坐。立即有下人奉茶以迎。
微微一笑,林婉儿目光锐利,“谁先落子?”
徐谦拱手,依旧谦恭有礼,“姑娘为尊,自是姑娘先下。”
“说得是。”林婉儿心头微安,拈子落下。
茶香中对方从容以对,林婉儿步步为营,终因棋艺不佳,渐落下风。
徐谦拈起一子,对林婉儿道,“夫人开局虚张声势,逼得老夫几乎自乱阵脚,实在高招。”
林婉儿抬眸看他,注意到他的称谓,已经从“姑娘”变成了“夫人”。
徐谦智谋,果然名不虚传。林婉儿心中感慨,面上依旧一丝不乱,“徐大人过奖。”
“只是,”徐谦转了语调,“夫人步步险棋,若让老夫看出破绽,只怕全盘皆输呀。”
“是吗?”林婉儿轻挑秀眉,“不知大人看出什么了?”
“老夫不才,窥得一二破绽。”徐谦眸光微亮,竟带了些须挑畔。
林婉儿轻笑,悠然以回,“那么徐大人,到底想不想赢这一局?”
“哈哈哈哈!”徐谦朗声大笑,弃子回盒,“夫人好胆识!老夫实在是……不敢赢。”
这只老狐狸!林婉儿暗骂一句,拿过手边的茶,轻泯一口。
放下茶杯,她冷声吩咐,“除了皇上,不许向任何人提及我的存在。”
徐谦拱了手,压低的声音只有林婉儿听得清楚,“微臣遵命。”
颜雪回来时日已偏西,脸上得色难掩。
“婉儿姐,你怎么在这,叫我好找!”
林婉儿笑笑,“方才遇到一个老先生,非拉着我跟他下棋。”
“那胜负如何?”颜雪心情好,不由多问了两句。
林婉儿轻叹一口,“虽然拼尽全力,险胜一局,还是吃了不少暗亏。”说完站起身来,手指在残局上轻划一道,搅乱一局情势。
转过头,她的笑容依旧绚烂如霞,“接下来,我们去哪?”
“云州。”
半个月后,云州,如柳山庄。
“武林大会?”
颜学点头,解释道,“武林大会三年一届,由当任武林盟主主持。”
“那是不是要选新的武林盟主了?”林婉儿好奇地问。
颜雪失笑,没想到林婉儿也有不懂的事,“当今武林盟主柳飞正值壮年,且威望正盛,还没有重选一位的必要。武林大会只做各派切磋武艺之用,若要选举新一任武林盟主,多由上一任盟主指定数位候选人,另择时日召集各派推举新盟主。”
林婉儿听罢频频点头,“非常民主呢。”
颜雪亦十分赞同,“推选出来的盟主不一定是武功绝顶之辈,但在江湖中的威望都极高,各门派不管实力如何,都要卖盟主面子。江湖现下如此太平,多是武林盟主从中协调的结果。”
林婉儿嬉笑着眨眨眼,“虽然无聊了些,不过太太平平的日子叫人舒心多了。”
颜雪微笑点头,举手掀开马车的帘子。
帘外庄园广阔,如平地拔起,林木苍秀间,巍峨的大门向众人开敞,门庭匾额苍劲有力——如柳山庄。
“下车吧。”颜雪挽过林婉儿,带她下车。
才刚落地,便听得一声夹杂着惊喜和急切的叫唤由远及近传来,“颜姑娘!”
林婉儿立定抬眸,却见一个俊秀青年,正笑着朝这边奔来,一双星目望定了颜雪,似乎再看不见他人。
“颜姑娘,上次充州一别,许久未见,不知可好?听说你几月前被困京城,我急得吃不好睡不下,好容易劝了爹让我进京,又听说你回了充州。在充州总算见到,却又匆匆一别。今次武林大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柳如玉,如柳山庄三公子。”颜雪不等对方说完,淡淡地朝林婉儿介绍完来人,便将拜帖送到门口。
柳如玉碰了个钉子,依旧不屈不饶地跟上颜雪,“颜姑娘,我带你到为鸿门准备的厢房。”
“不用了,柳公子还要忙,叫个小厮带我们进去就可以了。”颜雪婉声回绝。
柳如玉还要坚持,正好一个小厮走过来道,“三公子,盟主叫您过去。”
柳如玉权衡许久,不舍地望望佳人,终究敌不过身为武林盟主的爹的威严,颓靡地去了。
颜雪暗自松口气,转身去看林婉儿。
林婉儿掩了嘴直笑,“我总算知道你为何对谁都冷着一张脸了。若是你对什么人都笑的话,这狂蜂浪蝶怕是怎么赶都赶不完了。”
“婉儿姐!”颜雪娇喝一声,微嗔微恼的韵味。
好在是对着自己。林婉儿想。
鸿门为武林第一大门,分到的院落舒适幽雅,颇和林婉儿心意。
本来因为劫银一事,今年的武林大会鸿门已经决定不参加了。没想到官银一事会如此顺利,颜雪与林翼然商量过后,觉得武林大会毕竟是江湖大事,鸿门不参加实在说不过去,于是林翼然留下善后,颜雪则先带了林婉儿赶到云州。
入得院中,林婉儿与颜雪稍事收拾,已经月上柳梢。
用过晚饭,两人在庭中闲聊。
“若是顺利的话,师兄和继祖过两日便赶到了。”颜雪轻道。
林婉儿眨眨眼睛,什么也不说,只对着颜雪暧昧不明地笑。
颜雪被她看得心乱,不期然红了脸庞。
林婉儿一脸不明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你怎么脸红了?”
颜雪咬牙,偏又恼不得林婉儿,只能偏了头去,埋头不语。
“雪!”猛听得一声叫唤,颜雪心中一震,倏忽间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转头只见范继祖与林翼然已然立在门外,师兄风度翩然,继祖气度儒雅,望着她时笑容里偏多了几分执拗与傻气。
“雪。”他再唤一声,温情款款。
“恩。”不自觉地板起脸,颜雪应了声,别过目光。
一旁的林婉儿起身相迎,“林大哥,继祖,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虽然官银总数出了些偏差,但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范继祖诸多感慨,早习惯了颜雪的冰冷,心中喜悦倒不曾因此减退半分,“官银已经安全送出雍州,目前已经分发梁州受灾各地。来的路上还听说梁州刺史被罢职入审,朝廷已经另行拨款,派了专人来治理梁州旱情。”
林婉儿听后,微笑点头,只听范继祖继续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当今圣上是一个好皇帝。从近年的整兵制,睦邦交,制宁王,到而今的撤贪官,治旱情,桩桩大快人心……”
范继祖还想继续说,突然收到颜雪一记冷眼。正疑惑间,又见林婉儿眸光扫过,极其明显的警告意味。范继祖急忙识相闭嘴。
“林大哥和继祖都累了吧?”林婉儿笑着缓和气氛,“我去拿些吃的回来,你们先到房间休息一会吧。”说完望向林翼然。
林翼然无声笑笑,点头应了声,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确实,出乎意料地顺利。”
“是吗”?林婉儿不甚惊讶地笑笑,“可惜了我无法亲临现场,要不也亲眼见见。”说完便径自忙去了。
晚间各自安顿,林婉儿回房歇息。
“林大哥。”她停下脚步,轻唤一声。
林翼然倚在她的门前,静静看她。
“想跟你谈谈。”林翼然朝她伸出一只手。
林婉儿犹豫地看看他,迟疑着举步不前。
他上前两步,揽过她的腰,带她起飞。
风从耳畔刮过。林婉儿不敢去揣测他的心情,只噤了声沉默,任他带她出了山庄。
新月如钩,周围的景致浸在一片淡淡的光影之中,仿佛模糊不清,却又似清晰可见。
“是你做的,对不对?”
林婉儿装傻,“林大哥想说什么,我不太懂。”
“我听小雪说,进入秋谷原的前两天,你曾使计混入徐谦包下的客栈。”
林婉儿笑,“林大哥也知道,我娇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