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寿沉眸望了刘怡妃一阵,柔声道,“爱妃莫怕。皇后来此,与你说了什么,尽管告诉朕无妨。”
刘怡妃垂头,“昨天是臣妾不是,不该拿这等小事劳烦皇上。臣妾素来爱厨,难得皇后欣赏,臣妾本该心喜而非抱怨。臣妾已知错,好在皇后并不在意。皇上会不会因此,觉得臣妾不好?”刘怡妃抬起头,颇为惴惴地望着他。
好个上官婉儿!安寿放开了刘怡妃。刘怡妃个性温和软弱,想来也不敢对他直言上官婉儿来此的作为。
正想着,只见上官婉儿的贴身宫女银环走了进来,“怡妃娘娘,皇后娘娘命奴婢来取……奴婢参见皇上!”
银环不知安寿在此,吓得急忙行礼。
“皇后让你来拿这个吗?”安寿拿起桌上的红豆糕,问。
银环慌忙答是。
“如此正好。”安寿道,“朕亲自送过去。
第 6 章
“娘娘。”金玲将林婉儿要的雨前龙井送上后,有些忐忑地开口。
林婉儿陶醉地嗅了嗅雨前龙井独有的清香,并不答话,只满足地泯了口茶,等她自己继续。
金铃吸了口气,鼓足勇气继续道,“刚开始的时候,娘娘只不过欺负欺负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他们自是不敢声张。后来,娘娘对宫中的妃子们产生了兴趣,奴婢忐忑,但也不敢多言。只是方才,娘娘竟然与皇上针锋相对,娘娘不会是……”不会是打起皇上的主意了吧?金铃咽了咽口水,没敢说出来。
却见林婉儿放下手中的茶杯,很认真地拍着她的肩道,“放心,我现在对皇帝还没什么兴趣。只要他不主动找上门,我绝对不会去招惹他的。”
金铃才想松口气,突然门外传来了银环惶恐而慌乱的声音,“皇……皇上,还是让奴婢来吧……”
金铃猛地一震,只听得“呀——”一声,门已经被人推开,安寿手捧糕点,走了进来。
别过眼去,发现林婉儿已然换上一脸笑颜,“皇上今日两次御驾亲临,臣妾真是不胜惶恐。”
安寿亦笑,眸底分明的冷意,“朕听说皇后想吃红豆糕,特地从怡妃处亲自替皇后送过来了。皇后要不要趁热尝尝?”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金铃抑制不住的心惊胆战,忙偷偷地摸到门边,拉过不知所措的银环就望门外跑。既然无法阻止,干脆眼不见,心不颤!
安寿还以为这女人至少会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心虚,却没想到她竟然大方自觉地自他手中将糕点捧了过去,“皇上隆恩,臣妾自当欣然受之。”
只见她拈起一块红豆糕,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真不错,甜而不腻。怡妃手艺见长。”
“你对怡妃说了什么?”在她身边坐下,安寿懒得再跟她玩文字游戏,开门见山地问。
林婉儿将口中的糕点消灭干净,然后慢悠悠地给自己续了杯茶,“臣妾只是问了怡妃一个问题。”
安寿没有回应。一会儿她终于抬起头来望着他继续道,“臣妾问她,可知这后宫的主人是谁?”
“自然是朕。”安寿想也不想。
林婉儿“扑哧”一下笑出来,“皇上与怡妃果然心有灵犀,真叫臣妾艳羡呀。”
安寿斜眼看她,“不知皇后对此有何异议?”
“皇上错了。”林婉儿言语带笑,神态笃定地望着他说。
安寿微怒,这个女人好大的胆子!
只见林婉儿摆出一副庄严的样子,对安寿摇头,“皇上是我大玄天子,万金之驱,怎能如此自贬身价?皇上,该是这天下的主人才对。”她对他笑,“而臣妾,作为皇上唯一的妻,母仪天下,率导六宫,后宫之主,自是臣妾无疑了。”
果然好手段!抬高了他却又架空了他。同时表明自己的立场,后宫方寸之地,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若真想对谁不利,岂是难事?
他正想着如何应对,却发现某个说完了话也不闲着的人正自顾自地对着那盘糕点开动着,分明不曾将他这个“天下之主”放在眼里。
“上官婉儿!”他低喝一声。
正在享受美味的人儿终于将注意力拉回到他身上,伸手拿起一块糕点,不待他拒绝,已经塞进他的嘴里,“皇上也尝尝吧。怡妃做的红豆糕,外层通透,爽滑脆口,里层的红豆粘而不烂。入得口中,脆、粘、香、甜,火候刚好,几种味道相生相辅,实在是难得的美味呀!”
安寿素来对饮食不甚在意,食物之于他,果腹而已。还是头一回有人硬塞东西给他吃,本想吐掉,但听她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尝了尝。平日不甚喜欢的甜食,细细品来,似乎确实别有滋味。
“你倒挺会享受的。”安寿吃完了,别有深意地说道。
“那是自然。”林婉儿轻笑,“谁让臣妾命好,做了皇后。锦衣华服,美味佳肴,要多少有多少。不享受,难道天天在凤仪宫中对着月亮吹风?”那是上官婉儿的活法,她林婉儿才不会这么傻,只因为得不到某个男人的青睐便放弃就在手边的荣华。
安寿轻哼一声,将林婉儿拿在手中的糕点抢过,放进自己嘴里。
纵然她刚才的话让他有点小愧疚,但他就是见不得一个被他冷落了十年的女人在他眼皮底下呼风唤雨,还过得如此怡然惬意。
一句话,这女人叫他不爽,非常不爽!
凤仪宫内春色正好。
林婉儿却无聊得直想打哈欠。
此刻她正在赏春亭中,宣召一大早就侯在门外求见的彩娟。
“乐嫔怀孕,皇上十分高兴,不仅将其封为乐妃,还吩咐了要在御花园大宴群妃。正逢中和佳节,皇上命奴婢好生筹备。”只听彩娟恭声道。
“皇上的命令你照做便是,来找本宫做什么?”
彩娟微微迟疑,还是开了口,“皇上特别吩咐了,此次宴会,要交由娘娘负责。”
林婉儿皱了皱眉,站起身来。
园中牡丹开得正好,朵朵娇艳,争相怒放。这时候,确是赏花饮宴的好时节。但,与她无关。
以往安寿基本上当她是隐形的,宫里的活动,非必要她不出席最好。上官婉儿是知道安寿不喜见她,乖乖地忍气吞声。林婉儿是忙着自由,无意去参加宫中林林总总的无聊宴会。是以两年了,她与安寿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这次他突然叫自己筹划什么宴会,必是还在计较上次她让他在林贵妃和刘怡妃面前下不了台的事。思及此,林婉儿轻笑出声,想叫她林婉儿出糗,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本宫知道了。”她转身对彩娟道,“你先去准备吧,一切事宜按宫中旧制办理。若是本宫想起需要增设什么,自然会去找你。”
“奴婢遵命。”彩娟唱了诺,领命退下。
……
第 7 章
按大玄惯例,中和佳节,皇帝要在宫中接受百官进献的农书,以示务本。
安寿会在仪式之后,到后庭与后妃饮宴戏乐。
宴席设在御花园中,林婉儿领了众妃,静候安寿。
直近午时,安寿才姗姗来迟,一脸温柔地挽着风情万种的朱玉儿。
朱玉儿怀孕不过三月,裁剪适当的深色长袍下,是一贯婀娜的身姿。盈盈浅笑,温柔而不张扬,似水的目光时不时地在安寿身上停驻。
众妃中已经有人显出明显的嫉色来,独林婉儿面不改色,规规矩矩地领着众妃行礼。
安寿微微点头,朗声道,“今日与众妃同乐,大家莫太拘礼,各自入席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安寿尚未入席,妃子们哪敢入座?
却见林婉儿笑意盈然,上前数步,不容拒绝地执过朱玉儿的手,“乐妃妹妹辛苦了。皇上特别吩咐过,今日妹妹是主角,不若本宫亲自引你入席?”
“这……”朱玉儿踌躇着,明眸流转,在安寿身上停下。
安寿笑着,将林婉儿的手从朱玉儿身上扒开,“不劳皇后,朕会亲自护送爱妃入席。”
林婉儿回安寿一笑,“皇上果然疼乐妃妹妹得紧。臣妾特意将乐妃妹妹的席次安排在左首上席,皇上觉得可好?”
安寿点头,“难得皇后有此心意,甚安朕心。只不知上席由乐妃来坐,皇后要坐哪里呢?”
林婉儿笑得更甜,“臣妾自然与皇上平起平坐。”
“平起平坐?”安寿轻哼,明显的不悦挂在脸上,“皇后何以觉得,朕该与皇后平起平坐?”安寿这一问,无疑是在为难林婉儿,本来帝后同坐无可厚非,而今若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恐怕在连宴席上落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安寿的刁难,林婉儿又岂会不知?
只见她昂起头,不徐不缓地拿腔拿调道,“天地乾坤,阴阳相和。天下男子,莫不推皇上为尊;天下女子,莫不以臣妾为首。试问这天下,除却臣妾,”她的目光故意在朱玉儿身上滑过,“还有谁,有资格与皇上平起平坐?”
“说得好!”安寿口在心不在地赞一句,送朱玉儿入席后,干脆地坐上主席。
林婉儿却摆起了架子,姿态优雅地由金铃扶着,银环引着,傲慢地坐下。
见众妃徐徐坐定后,林婉儿开口道,“今日中和,本是喜庆佳节,又逢宫中喜事——乐妃有喜,皇上龙心大悦,本宫亦感欣慰。繁衍我大玄宗室,本是后宫存在之根本。乐妃妹妹如此劳苦功高,本宫竟未得机会好生犒劳……”
劳苦功高?安寿皱眉,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别扭?
只听林婉儿继续道,“今日正好,当着宫中嫔妃的面,送乐妃妹妹一件礼物,聊表慰劳之情。”
林婉儿说完,银环已捧了一个蒙着轻纱的物什放在朱玉儿桌上。
轻纱撤去,众妃皆忍不住惊叹出声。那是一尊一尺来高的白玉观音像。玉观音神情雍容慈祥,姿态典雅,玉身无暇无缝,显见是由一块完整的玉石雕制而成。更奇的是玉像底座,是淡淡的紫色,正好落在观音足下的莲花宝座上,隐隐间,似有飞升仙境之意。
朱玉儿在片刻间收回惊讶之色,盈盈起身,正待下拜,却被林婉儿出声止住,“乐妃妹妹小心身子,还是免礼了。”
朱玉儿犹豫起身,温声道,“皇后如此重礼,玉儿实在愧不敢当。”
“不过些些小物,乐妃妹妹言重了,尽管收下无妨。”林婉儿说得干脆,眉宇间并无半点可惜之色。
“可是……”
“妹妹再推辞,便是不给本宫面子了。”林婉儿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
“……谢皇后。”朱玉儿推辞不得,只能受了。
接下来众妃饮宴,席间玩些猜字射翳的小游戏,虽无新意,但宫中无聊,难得有些节目,众人还是玩得尽兴。
“不知皇后这玉佛从何而来?”安寿状似不经意地问着身边的林婉儿。
“是外公给臣妾准备的嫁妆之一。”林婉儿如实答道。
“如此珍品,皇后竟也舍得。”安寿道。无可否认,林婉儿的大手笔,已经成功地将本次宴会的焦点由朱玉儿变成了她。
林婉儿笑,神情倨傲,“臣妾早已不信佛。这佛像之于别人,或是无价之宝,但于臣妾,不过草芥尔。”
“不过草芥?朕倒是好奇了,只不知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入皇后法眼?”
“自然是有的。”林婉儿转眸看他,笑得甚是妩媚,“譬如说,皇上。”
“哦?”安寿冷笑,“何以见得?”他可不相信这个女人曾将他放在眼中过。
“臣妾……”林婉儿顿了一下,意味深长,“不是让皇上与臣妾平起平坐了吗?”
“这么说,”安寿咬牙,“能与皇后同坐还是朕的荣幸了?”
“自然。”林婉儿笑着接过,“也是臣妾的荣幸。”
“哈哈哈!”安寿大笑出声,心里骂声放屁,嘴里却道,“说得好!不知朕可有‘荣幸’敬皇后一杯?”说完亲自斟了杯酒,送到林婉儿面前。
“如此,臣妾敬谢不敏!”林婉儿哪甘示弱,执过酒杯,一口饮尽。
倒挺豪爽。安寿敬过酒,别过眼去看正在戏乐的众妃,再不看她。
好一会,突觉耳边一阵麻痒,却是林婉儿倚过来半个身子,凑到他耳边说话,“呵!你看林贵妃,一脸的不高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乐妃,坐的本是她的位置。林贵妃个性爽直又好面子,就是学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还有你的乐妃,你看她言笑焉焉,你倒她真的高兴?非也!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我知道,她现在一定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为什么?”
“因为,”她微醺的气息抚过耳廓,略嫌燥热,“坐在你身边的,是我……”
安寿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却见林婉儿双颊微晕,笑容轻狂,不由得问了声,“你不会……醉了吧?”
“醉?”林婉儿挑眉,叹息着摇了摇头,“安寿呀安寿,你会不会数数?我总共就喝了一杯!”她伸出一支手指,“你见过,喝了一杯就醉的人吗?”
安寿斜她一眼,心道,以前没见过,现在见过了。
没料到林婉儿竟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傻了吧,呵呵!又说不过我了!”
安寿的脸,蓦地一沉。
感觉到面前人散发出来的冷意,林婉儿终于稍稍清醒,“有……灰尘。”再拍拍,林婉儿收回手,“臣妾微感不适,请先告辞了。”
急急地站起来,没料到脚下一阵虚软,林婉儿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安寿敢发毒誓,他绝对没想过要接住这个女人!只是她哪里不倒,偏向自己倒了,而且倒下的速度刚刚好能让他伸手拦住却不让他有时间再放开。
于是,他“抱”住了她。至少在底下众妃的眼里,他刚刚的一系列动作确实可以称之为,“抱”。
在心里叹口气。原本是想借朱玉儿来压压这女人的气焰的,结果整个宴席上,都是这个女人在大出风头,真是失策!
林婉儿好容易稳住身形,挣扎一会,终于从安寿身上起来。
“谢谢!”不是有心,只是习惯性地道谢。
好在金铃银环看出不对,上前将她扶住了。
“送我回宫。”林婉儿强自与晕沉沉的脑袋做着斗争,总算还有三分清明,知道此时早走为妙。
金铃银环得了令,忙将林婉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