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浓。
彩云打了个呵欠，看了看一旁正坐在凳上专心看书习字的秦思，心里只觉得小姐彻底改变了。这种改变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可是她知道小姐从此以后不会再被人欺负了，小姐总算是熬出头了。她会心地一笑，拿起长剪将烛台上过长的烛心给剪掉，屋内的光线霎时间变得更为亮堂了一些。
秦思放下手里的书本，朝她笑了笑，嘱咐道：“你要困了就先去歇着吧，我这儿也用不着你陪着。”
彩云大概是困了，却又有所顾忌，犹豫了片刻只说：“小姐，我不困。我就在这里伺候您，这是做奴婢的本分。”
秦思看着彩云睡眼朦胧的双眼，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彩云是真心实意的待她好，从前她还是“傻”的时候，她便尽心尽力的保护她。如今她一夜恢复了心智，突然懂得了看书识字，她也选择毫不质疑的相信她。
秦思叹了口气，拉过彩云的手柔声道：“彩云，你以往对我如何，我全都知道。过去为了保护我，你也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我既然恢复了心智，便不会再让旁人欺负你。在外人看来你我是主仆，可是在我看来，你便是我的妹妹，不是什么奴婢。”
“小姐……”鼻一红，彩云低下头，泪水从眼眶中泛了出来。她从小被亲生父母卖到了府中做丫鬟，只不过比小姐要小上两个月的年纪。可过去受过的种种委屈，如今看来都是值得的。小姐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下人，也永远不会像大小姐对待翠竹那般对自己。
彩云的心里涌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暖，这种温暖甚至是她在亲生父母那里也不曾得到的。
秦思见她哭成了泪人，替她抹了抹眼泪，打趣道：“快别哭了，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打骂你了。以后若私下无人，你我便以姐妹相称。好妹妹，快去歇着吧。”
“恩，小姐……姐姐，你也早些歇息。”彩云哽咽道，说完退出了屋。
秦思喝了一口茶水，重新拾起了那本书，看得入迷起来。
秦风衡酷爱读书，尚书府内藏书众多，各房为了投其所好，也纷纷在屋里设置了书柜。秦思从前便是心理专业的大生，自穿越到这具身体来后，闲暇时分总是悄悄地窝在房间里看书。也正因如此，她研读茂国的史册献，了解了这个国家的历史和现状。通过前朝对众皇的记载，分析出了当今皇帝的为人。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上次的宇臻栽赃事件里，能隔空揣摩出皇帝心思的关键。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战不殆。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将一本书通通看完了。秦思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她正准备起身上床睡觉，就感觉自己的阳穴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紧接着，一双柔软的大手竟然开始替她按摩起来。耳边有个温润的男声，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低声道：“小姐看史册看得这般辛苦，真是让本宫无比心疼。”
秦思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脑里飞快的闪过个字来——宇臻！
下一秒，回过头便看见来人一身黑衣打扮，高束的乌发下，一双星目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他的嘴角还带着一抹魅惑的微笑，看似半分真情半分假意。这样轻功了得，可以避过众多家仆直至她房中的人，不是宇臻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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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覆车之鉴
“臣女见过四阿哥。”秦思将头侧向一边，躲开了宇臻的手，声音不痛不痒道，“四阿哥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自上次的栽赃之事后，她算是和宇臻彻底结下了梁。秦思心里明白，以他的手段，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所以打从一开始，她便做好了应对他的准备。
宇臻收回手，饶有兴趣地打量起秦思来。
眼前的这个女人还真是不一般。平常府中的小姐，若是深夜在闺中见到一个大男人，难免会惊慌失措，甚至大声尖叫起来。可是她此时却处变不惊，一双黑眸如湖水般平静，仿佛世间再没有什么事能令她心生波澜。
她就那样毫无避讳的看着他，眼眸中察觉不出任何的情绪，直看得宇臻心里一冷。他果真还是低估她了，若他一早便知道她是这等有胆识的女，又怎么会轻信了她会替自己卖命？
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宇臻换了一个更随意的姿势，将身倚靠在桌旁。黑衣包裹着修长的身材，显得神秘而又高挑，他一双剑眉微微挑起，声音淡淡道：“小姐背信忘义，难道就不怕本宫是来杀你的？”
“怕。”秦思几乎是在同时答话道，“四阿哥说要杀我，我心中自然害怕。只是思恐怕担不起背信忘义这个评价。当日四阿哥交待我将东西放入我父亲书房之中，我便已经全然照做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宇臻眯起眼睛，沉声道：“当日那块黄布上为什么会凭空出现我的名号，你我心知肚明。”
秦思闻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却是我后来绣上去的。只是四阿哥有所不知，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四阿哥您好。”
宇臻觉得好笑，她不但坏了自己的计划，还险些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此刻，她竟然还能装模作样地说是为了他好。她当真以为他宇臻是岁稚童？
宇臻沉默不语，但听她又能编出怎样的谎话来。却看秦思突然从书柜中抽出一本泛黄的旧书来，将其递给他后，继而道：“四阿哥可读过此书？”
他瞥了一眼封面，只见这是一本《天册》。顾名思义，这本书记录了茂国建国以来，历代天的生平往事，可谓是一本详细的皇帝传记。
宇臻不知秦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迟疑了片刻后略微点了点头。这本书他还是孩童时，便和众弟兄们跟着傅一起过。只是不知道这本书和秦思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秦思见他生疑，忽而莞尔一笑，轻声道：“四阿哥既然读过，可还记得书中第一七十章记录的是何事？”
宇臻哪里还记得，他飞快地翻阅着内页，最后在看到第一七十章的时候身骨一怔。这里记载的正是当今皇帝登基前的一桩旧事。
他的额头徒然冒出几滴冷汗，耳边听见秦思字句清晰道：“四阿哥别忘了，当今圣上在登基之前并非储君。昔日的颇受上皇的喜爱，可是却在临登基前犯了大事。他为了能在登基后巩固自己的皇位，竟然设法栽赃反对他的大臣，微言蛊惑上皇将一众大臣处死。以至于众大臣对失望之至，群起而反之，上皇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冤枉了良臣，气急之下废了，将皇位传给了昔日的七皇，也就是如今的圣上。”
她看了一眼宇臻变幻莫测的脸，心里知道自己的诱导起了作用，宇臻已然全都想明白了。只是她还需要再提醒他：“四阿哥想必也不会忘记，昔日的说起来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哥哥，也就是您的亲叔叔，并且那时候他们两兄弟关系一向交好。”
宇臻合上书页，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养在闺中的小丫头都能想明白的事，他宇臻怎么会忽略了这一点。昔日的为什么偏偏会在登基前犯错，其根本原因恐怕是受人怂恿。而这个人不会是别人，正是他的父皇！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秦思，只见她略微低下了头，朝自己欠了欠身恭敬道：“四阿哥请恕思直言，既有覆车之鉴，英明如皇上又岂会相信我父亲会蠢到贪污赈灾官银？只怕秋后算账之时，便能轻而易举的查出这幕后主使来。”
如此说来，若是当日在大殿之上，宇臻一口咬定此事与他无关。那么恐怕现在人头掉地的该是他才对。
宇臻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他幽幽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敢相信，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会拥有如此缜密的心思。他更不会相信，她所做的这一切当真全是为了他。
秦思不过是顺水推舟，在保全了尚书府的基础上，救了他一命而已。
其实宇臻猜测的也并不全错。秦思其实是在孤注一掷，赌宇臻能在知晓实情后放她一马。同时，她也在暗暗筹划。如今就尚书府的局势来看，秦风衡并不是一个可靠的靠山。她若想在这里平安生存下去，必须要找一个更强大的庇护。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活着继续寻找回去的办法。
不过现在，她还没有完全投靠宇臻的打算。
弟弟，你一定要等着姐姐回去找你。
秦思在心里默默念着秦凯的名字。
下一秒，宇臻就见秦思面不改色，诺诺应道：“四阿哥说笑了，思只是一个不求多福，但求自保的小女。”
屋内燃着的烛火看样就快烧尽，四周的光线昏黄而又压抑。
“不求多福，但求自保。”宇臻重复着秦思的话，忽而突兀地笑了起来，“若是本宫有办法令你福禄两相全，小姐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若是有她的心思，她的谋略，他宇臻何愁拿不下这大好山河？
宇臻的心中突然感到万分的欣喜，这种感觉如同在茫茫沙漠之中，找到了一颗明珠。他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却不想秦思连想也没想，便摇摇头回道：“思目前只想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不敢求什么福禄两全。天就快亮了，四阿哥还是请回吧。”
她这一句话不仅将宇臻拒绝了，同时还让宇臻意识到自己的薄弱。他连自身都难保，又凭什么许诺她人？
宇臻有些不甘，却还是笑了笑，自信满满道：“既然如此，本宫也不便强求。我相信有朝一日，小姐自会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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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欲言又止
一大早，秦思的院里便挤满了人。先前秦云彤吩咐胡嬷嬷送了一套全新的家具来，彼时家仆们正在一件件地往屋内搬动。彩云站在门前指挥着摆放的位置，忙得不亦乐乎。
秦思换了一件淡蓝色的衣裙，从里屋往外走时，就看见胡嬷嬷站在一棵桃树下面，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秦思眼珠转了转，走上前去轻声道：“胡嬷嬷？”
后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大跳，满脸惊恐地抬起头来，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小姐……小姐有什么吩咐？”
秦思一笑，客气道：“烦请胡嬷嬷代我谢过大姐。”
胡嬷嬷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应道：“请小姐放心，老奴一定将话代到。”说完又急急忙忙地欠了欠身，说，“小姐若没其他吩咐，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今天的阳升起得格外的早，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炎热，胡嬷嬷的额头一直大汗淋漓。秦思点了点头，她便慌慌张张地转身离去。彩云老早便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待她走后这才赶上前来，疑惑道：“小姐，这个胡嬷嬷今天还真是奇怪。”
彩云这个丫头，如今眼力倒是越来越好了。
“有何奇怪？”秦思故意问道。
彩云想了想，直言说出自己的看法：“大夫人一房是出了名的吝啬。如今小姐在鸡脚上刮油，她们碍于面不得不将家具如数送来。可是以大夫人和大小姐的性，必然会想方设法给您来个下马威，更何况这胡嬷嬷先前还与您不合。奴婢之前还担心她待会儿会使什么诡计，可就刚才的模样看来，她却是一幅很害怕小姐的样。”
家仆们将旧的家具统统搬了出来，朝着院外面走去。秦思看了一眼焕然一新的屋，只觉得心情愉悦。快到晌午，阳光正是最毒辣的时候。她一边和彩云往屋里走去，一边淡淡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只是胡嬷嬷方才的样并不是害怕我，而是欲言又止。”
秦思在大的时候主修心理专业，相应的也接触过行为心理。
方才胡嬷嬷额头冷汗直冒，同她说话的时候也一直目光闪烁。这种行为也就暗示了她目前心里十分紧张，后来当秦思故意直视她的双眼时，她的嘴唇下意识的抿了抿，随后又微微张了张，到最后却慌慌张张地逃走了。这说明她有话想对她说，却碍于某些原因没有说出口来。
秦思将这一切分析给彩云听，直听得她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惊讶道：“姐姐您方才说的那些，也是从书中看来的吗？”
秦思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彩云的样看上去有些窘迫，她低着头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缓缓说道：“只可惜彩云不识字，要不然还真想向姐姐讨几本书来看。”
秦思闻言一怔，彩云这个丫头生性聪颖善良，只是出身不好，才会沦为了尚书府的丫鬟。她若是能多识些字，多知晓一些道理，即便是今后她离开了这个时代，彩云也能有一个好的前程。
这样想着，她摸了摸彩云的脑袋，笑道：“傻丫头，这有何难？从明日开始，我便教你读书识字可好？”
“真的可以吗？”彩云抬起头来，眼睛里亮亮的。她看见秦思格外认真地对她点了点头，这才确认了她说的是真的。她居然可以跟着小姐读书识字了。这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小姐待她如此好，她这一辈也会尽心效忠小姐。
彩云在心里暗暗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姐姐，那您觉得胡嬷嬷她到底想对你说些什么？”
秦思的心里也拿捏不准。她摇了摇头，淡淡道：“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我猜今晚便能知道答案了。”
今晚？彩云有些疑惑。不过她相信小姐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
每年的盛暑时节，各房的姨娘小姐们便不怎么愿意走出屋去，纷纷只呆在房间里乘凉。黄昏时分，胡嬷嬷和丫鬟们从厨房里将晚膳端进了大夫人房中后，大小姐秦云彤也跟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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