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斯寒见她月下越显苍白的脸色,这才发觉自己被酒劲撺掇的有些过。他隐去了言语中的冷刺,又恢复到之前淡漠的模样。
他道:“若是想问,你的离开给我带来了什么影响,这话问的迟了几年。如今船过水无痕,很多东西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但我说,我这里已经什么答案都没有了。”
慕容锦年望着他的目光慢慢暗下去,水漾的眸子在月光下盈动怜人,那种眼神就如她当初捡回来那些猫咪一样楚楚可怜。
慕斯寒看着眼前慕容锦年那张清丽忧伤的脸,脑子却不断翻腾着她的模样。
她生气时,总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他;委屈时,总是扁扁小嘴,一泉流溪在眼眶里转啊转;她耍赖时,常对他眨眨眼,眸光里都是调皮的小星星。
她吃醋时,都会强装着淡定,嘴里说着违心逞强的话,心里的酸涩,却让每个表情都染上了醋酸的味道。
她撒娇时,总是亲昵的依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胳膊摇啊摇,“慕哥哥”“慕哥哥”的叫唤,有时还会不分场合地突然蹿起来,在他脸上亲一下。
她承欢时,总是闭着眼,羞红着一张小脸,在他身下弯着身子,紧紧咬着下唇,故意不让他如愿听到那些从她嘴里溢出的欢愉声。而及至高处时,她又总会含着泪花向他求饶。
她不会弹琴,女红蹩足,写字就像鬼画符。
从她嘴里总是能听到一些怪异的家乡名言;她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会哭会闹,但永远不会因为别人去上吊;她会在他亲吻的时候,红着脸回应他;她想法乖张,言语大胆,总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在她的眼里只有她的慕哥哥,再也看不到别人。
她说,生命很可贵,所以不能白白浪费。
她说,无私不是什么好想法,博爱其实就是什么都不爱。因为爱情本就是一件自私自利全身心占据的事情。
她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你也必须爱我,不然我的爱情这辈子都会无处堆放。
她说,天很蓝,水很淡,石头很坚强,所以我们要到海枯石烂。
她不是大家闺秀,不懂教条礼数,放在日曜任何一条对于女子的标准要求上,她都是不合格。长相不够贤良,行为不够规矩,言语过于俏皮,思想更是与日曜女子差之千里有余,贤良淑德这个词跟她半点都挂不上钩,她连三从四德都背不全。
可就在那个她从梦里哭着惊醒,然后抓住他,舷着泪说要进宫的夜晚,他才知道,对礼数毫不讲究,对宫中礼仪毫不知晓的她要进宫,全是为了她口中哭着叫着的那个“祁天澈”。
慕斯寒倏然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慕容锦年,淡笑道:“若是没有别的话要说,我便先回去了,她晚上害怕一个人。”
这是慕斯寒今晚露出的唯一一个真心的微笑。
慕容锦年眼眸一黯,自然是听明白了慕斯寒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
慕斯寒见她低着头没说话,便告辞转身,急急地要往回走。
“天澈!”慕容锦年跟上他,一把抓住慕斯寒的衣袖,抬起头,看向月光下他清亮的眼眸,幽幽道:“你真的没有别的要和我说了吗?”
慕斯寒的目光落在被慕容锦年拉着的那只衣袖上,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他抬眸看向慕容锦年,冷声道:“你先放手。”
慕容锦年果然依言乖乖放了手。
慕斯寒看着她怯怯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让不悦的心情沉淀了一会儿,才放轻了语气,开口道:“你还想听什么?”
慕容锦年黛眉紧拧,下唇瓣被牙齿咬出了深深的印记,一双美丽的眼眸楚楚盈动,惹人怜爱,脆弱的好似一抹薄冰,只要慕斯寒语气稍重,就能让她彻底碎掉。
慕斯寒此刻自是没有心思怜香惜玉,说他不念旧情也好,说他冷酷无情也罢。当初慕容锦年为了所谓的大义亲情,选择了放弃他,就已经是选择了断送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去。如今他心中心心念念地全都是另外一个身影,如此这番,他已经觉得自己浪费了不少精力。
没错,他慕斯寒一直都不喜欢麻烦。
所以,最后他还是被迫选择了这个原本不想用的方式,干净利索的结束这次对话。
只听见他对慕容锦年道:“逐月国的月帝向来身强体壮,若非战死,多以长寿见长,这回倒是过世的蹊跷,你说是吗?”
慕容锦年闻言,如遭惊雷,她脸色惨白,身子僵直,眼眸死定在一处,里头全是灰色一片。
慕斯寒将她异样的神情全都收入眼底。然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了慕容锦年,为了已逝的月帝,还是为了他自己。
人有时就是如此。有些事情,别人明明告诉了他正确答案,他却不相信,等他知道那真的是标准答案之后,又鸡蛋里挑骨头,想方设法的想要证明标准答案也是错的。
其实人们不过是想要证明,事实并不是自己所知道的那样让人失望而已。
其实,这样的求证后,尘埃落定的感觉只会让自己更加失望。
慕斯寒忽然觉得一阵倦意袭上心头,他看着眼下垂着头站在他面前的慕容锦年,笑了笑,说道:“人果然还是会变的,我会,你也会。”
说完,他拂袖接着往前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回头对慕容锦年道:“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是你的自由,若是用了我们曾经一起想过的那些名字,我也没有意见,你的下一个孩子,依然可以用。只不过,既然回了日曜,基本的家教还是要教的。我不管逐月国的宫里是如何教育孩子的,要在日曜皇宫里长大的孩子,起码不能随便管毫无血亲关系的人,叫作爹爹。”
慕容锦年的肩头微微颤了一下,又听到慕斯寒微凉的声音,伴着夜风落进了耳中:“何况,我娘子很不喜欢。”
“哗啦”一声,苦苦支撑的什么东西,碎了。
床头斗嘴,床尾和谐
“公主。”
瑾陌见时辰不早了,在屋子里等啊等,却始终没见到杜小萌回来,正心急地走到走廊上,打算去看看情况,便看到杜小萌一摇二晃地走了进来。
瑾陌一路小跑冲过去,赶紧扶住走路摇晃精神恍惚的杜小萌,鼻子嗅了嗅,皱眉问道:“公主,你喝酒了?”
杜小萌扬起脸,朝她一笑,言语有些含糊地说道:“我没事,就喝了两杯。”
瑾陌扶住深一脚浅一脚,步子尤为不稳的杜小萌,又问道:“你一个人回来的?”
瑾陌再傻,也不会相信杜小萌这黑灯瞎火的大半夜,会是一个人出去熟悉什么环境。何况她并不傻,就杜小萌这会儿这个醉猫样,就算摸到了回来的路,也怕是找不着进来的门。
果然,杜小萌听了她的问话,摆了摆手,冲着她笑眯眯地说道:“祁天岚把我送到门口,听到你叫我,就回去了。嘻嘻,这回我没让他占我的便宜。”
瑾陌一皱眉,小心地环顾了一圈,见四周似乎没什么动静。
她才又将杜小萌扶回房里,关上门,走到她身边,问道:“公主是去和皇上喝酒了?”
杜小萌点点头,踩着轻飘的步子,走到床边坐下,对瑾陌说道:“在外面遇上的。他说庆祝我搬入新居,就喝了两杯。”
说罢,杜小萌身子一歪,就扑倒在了床上。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杜小萌才从锦被里抬起头,涩涩地开口说道:“瑾陌,今天我才知道祁天岚和我一样可怜。”说完,她又晃了晃头,改口道:“不对,是他比我还要可怜。”说完又蒙头倒回了锦被里。
瑾陌被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愣了一会儿,接着又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走过来拉了拉杜小萌身下的被子,拉扯无果后,又无可奈何地拉过床上的另一床被子给杜小萌盖上。
这时杜小萌又突然醒来了,她转过头微微扬起,笑得有几分天真傻气地对瑾陌道:“好久都没有人这么管过我了,瑾陌,你真像我妈。哦!你比我妈像妈妈多了。”
还没等瑾陌从我妈你妈,到底是什么妈的意思里绕明白过来,杜小萌就已经翻身钻进瑾陌替她铺的那床被子里,舒舒服服地闭眼休息了。
好在瑾陌也是个不太较真的孩子,看着杜小萌乖乖休息了,也就灭了灯,关上门出去了。
这时,杜小萌才又张开了眼。
黑暗里的她,觉得自己的思绪格外清楚。
这才是醉酒的感觉吧,头脑无比清晰,行动和语言却无法控制。上帝是公平的,小脑被酒精控制了,所以大脑给你一个画面清晰的视野。
杜小萌回忆起祁天岚在假山后,望向爱莲亭里那两人时,那一脸的平静,让她到现在还不能理解。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背弃他父皇,而与别的男子私通的母后的?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颤动的心安分下来,才能够如此淡定地看着在别的男子身下娇喘不止的娘亲?这个秘密,在他心中的黑暗里,隐藏了多少个日子?
是的,爱莲亭中那个与人私会的女子,正是当今太后,祁天岚的娘亲,虞姬。而那个男子,则是掌有日曜国一半兵力的第一武将,日曜的护国将军,亦是慕容锦年的爹,慕容逸。
亭上的虞姬褪了平日端庄肃色的凤袍,换上一袭水色云衫,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小女子的柔媚娇娆,通通都被柔软贴身的轻衫给勾勒了出来,她顺帖地伏在男子肩头,与白日那个高高端坐在金鸾座上的太后,简直是天差地别,判若两人。
再看那慕容逸。
杜小萌挑的那个地方虽是不错,但距离还是摆在那里,若是想要看清慕容逸的眸子里闪着的光是一颗还是两颗,牙齿是很白,还是偏黄。
杜小萌承认,这不太可能。
但远远望过去,杜小萌能看到慕容逸的身形,那身板似乎不似她想象中的将军那般魁梧。他没有将军肚,体格高健,却不硕累。再仔细一看,在那视线模糊的眉眼之间,杜小萌似乎还能扑捉到一抹文人的儒雅之气,实在不太像是在战场上能单枪匹马,连杀十几号敌人的人。
在今夜这个无意撞破的秘密下,杜小萌的心里衍生出许多大大小小的问号。可她心中虽是好奇,但祁天岚不说,她便也不会开口问。
祁天岚执起酒杯,谈笑说话时,眼中那一片眸海,宁静不起波澜,却是半点掩饰也没有,当真是风平浪静。
他一手掂着酒杯,轻轻摇晃,酒水在小酒杯里荡啊荡,浓烈的酒香便扑鼻而来。
只听见他含着笑,话语道:“今日倒是有趣,刚同天澈喝过酒,这会儿又来同你喝酒。”
杜小萌当时还沉浸在撞破的那场春宫艳景上,没料到会听到这个名字,愣一会儿,她抬头看着祁天岚,开口问道:“他去找你喝酒了?什么时候?”
祁天岚低声笑了一回,答道:“我从晨岚宫回去时,他就已经在我那呆着了。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
“那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的?”这句话杜小萌想问很久了,但又因为自己是为了跟齐翎的约定而来,心里直觉心虚。
祁天岚看了杜小萌好一会儿,忽然笑了:“那你呢?没见到原本要见的人,觉得失望了吗?”
杜小萌一惊,显然明白了祁天岚已经知道了她和齐翎的约定,心中疑惑突起。她瞪圆了眼看着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祁天岚噙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下,回眸对着杜小萌微笑道:“你以为那点小动作,能躲过天澈的眼睛?”
杜小萌一怔,原来他都知道。
杜小萌转念一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又道:“就算他知道这件事情,也不会知道时间地点的。”
那张纸条自递到她手里之后,便没有离过身的,慕斯寒就算知道她接了齐翎的纸条,也不会知道上面都写了什么。
祁天岚听她这么一质疑,又笑了:“看来你还不太了解天澈的实力,他若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你身上取走了东西,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送回去。”
杜小萌再次被祁天岚的话惊得愣了神,突然忆起那日在余县的濯仙阁里,慕斯寒就曾那样不动声色把她从齐翎怀里夺过去,一双手快得就像从来都没有伸出来过一样。
被祁天岚这么一说,杜小萌也就不再怀疑了。在《决宫》里,慕斯寒确实有这么一招功夫,叫作“乾坤探探手”。
杜小萌倏然想到,直到最后她跟着祁天岚离开爱莲湖时,齐翎都没有出现,心里顿时又生起了疑问。
齐翎是商人,商人最讲诚信,他既然主动约了她,就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放她的鸽子。无论有何事,他都应该会让人来通个风报个信。
杜小萌看了看悠哉喝着酒的祁天岚,说道:“你似乎知道他为什么不能来。”
祁天岚风动涟漪,含眸一笑,道:“当然,我是来替他传口信的人。”
“你?”杜小萌惊了,皇帝正业无处使力,副业居然做了信鸽。
祁天岚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端起酒壶,又替自己满上一盏,悠悠道:“你当这后宫真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杜小萌翻翻白眼,问道“那齐翎去哪了?”
祁天岚随口答道:“我派他有事去了。如今他掌管着日曜的财经大权,也算是一介臣子。我派他做个事,应该没有大问题吧。”
杜小萌眯起眼,笑得十分怪异:“没有问题,当然没问题,你是皇帝,你想要假公济私都没有问题。”
祁天岚笑着没说话。
杜小萌又开口问道:“只不过我想知道,这是不是慕哥哥的意思?”
祁天岚摇摇头,抬眸微笑,望向她的眼中,全是坦然:“他说让你们见见也好,是我存了私心。”
杜小萌还来不及回忆祁天岚当时说的私心究竟是什么,被子里便睡进了一个人。
这时杜小萌正侧躺着,背对着慕斯寒,听见他钻进被子,也没有给任何反应,依然背对着他,呼吸均匀,十分淡定。
直到熟悉的体温绕过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圈入那个温暖的怀抱,慕斯寒的呼吸在她耳畔轻轻吟畅,不一会儿便用呼出的热气染红了她那颗小巧粉嫩的小耳垂。
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