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永不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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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永不说再见-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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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他臂弯里挪动单只胳膊,捡起落在床边的那张明信片递还给他:“高考完我回大连,找到这张明信片。”凌千帆默然不语,贝菲继续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写这张明信片的人,在哪里等着她。每次看到它,我就在心里想,也许我有一天能碰到这个人,亲口告诉他,不要再等下
去——只是没想到,等来的那个人是你。”
他心中一动,猛然恍悟过来,还记得那日他激走她的相亲对象,明明她都烧得糊涂了,却倔强地逃离他的怀抱——那时她说什么来着?
她说,凌千帆,谁都可以,你不行。
原来那样多的默契,都源于同一个人。
那盆从他手里抢来的兰花草,是许隽送给她的——又难怪他觉得眼熟,某日许隽曾拿过合照给他看,说有个好朋友回老家读书,那盆兰花草正好
是送她的生日礼物。
他少年离家,迷恋于三藏线的险峻神秘,所以她苦苦跋涉,以为那是许隽未竟的遗愿。他静静地坐在咖啡馆的角落,唱一首无人欣赏的歌,却不
知那不过是许隽对另一人的承诺。
初相识的那个月,他确是满心的欢喜,仿佛茫茫天地中找到同路之人,觉得自己所思所想她都该明白——事实上也差不了几分。即便是现在,他
知道那些巧合原来都是由许隽在冥冥中穿针引线,也无法将这样的认知从自己心底剜出去。她早已悄无声息地进驻他的心房,又如何能轻易割舍了
去?
“我们之间哪有什么缘分……你还想要什么解释?”她颓然倒在床脚,唇角弯起微微的讥讽弧度。他忽然慌了神,知道自己干了件怎样混蛋的
事,想找出点什么话来辩解,说自己从来没怀疑过她接近他是别有目的的,说他只不过受不得她的欺瞒——然而喉咙里却干涩得说不出一个字,他真
的全然没怀疑过么?不是的,不是的,姑妈把那张照片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已到了如此卑微的地步,卑微到不敢去探知真相,卑微到不
敢亲自向她求证,卑微到自欺欺人地跟自己说,就算被骗,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心底却隐隐地有些不甘,想要探知究竟,竟答应了姑妈那样荒唐的要求,却不曾想过,她心底也存着那样的卑微。
他知道贝菲是烈性的人,盛遂波这样的人物她也不怕得罪,今天能在他姑妈面前耐着性子,已是给他很大的面子。若只是凌玉汝的威逼利诱,贝
菲倒未必放在眼里,她话早就说得明明白白,“您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也不该跟我说,您直截了当地和千帆说就行了”,他和她承诺得那样
美满,说他会替她抵挡住家里的风风雨雨,说他能许她一个未来,却终于还是没赢过心底那一棵怀疑的小树苗。
“事已至此,凌千帆,我们不如分手。”
他像是心上突然被凿了个大窟窿——他知道她没开玩笑,也不是和她闹着玩,这一回是他触到底线,他原该想到的,可那时却存着一丝侥幸,希
望这一切不过是场误会。他拥着她不肯放手,贝菲也不挣脱,他便得了许可一般,顺着她的脖颈轻吻而上:“不分,死也不分。”他双臂加重力度,
他知道有时候就是要耍耍赖才行,贝菲向来吃软不吃硬,他温热的气息萦在她颈间耳里:“阿三,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似乎从未说过爱这个字,嬉皮笑脸的玩笑话说过很多,正正经经的一个爱字却从未说出口。他总觉得过了三十的男人,说这句话不免肉麻,现在
他却什么都肯说,什么都肯做,只要她肯留下。
贝菲只是沉默,他坠下的心又悬起来,晃悠悠的没个着落:“你不相信?”
“我相信。”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仿佛刹那间整个春天的花都在这一瞬盛开,伴着春雪初融的汩汩声。他掰过贝菲的脸,从眉眼开始轻轻地吻她,像阳光轻吻
朝露,清风抚过浮云,她在他怀里软化下来,不再竖起浑身的利刺去抗拒他。他顺着她的下颚吻下来,指尖薄茧在她颈间缓缓摩挲——他知道她最爱
他这样。
“我还相信,你爱那张全家福上的每一个人,都胜过你自己。”
爱要留到最美的地方说(2)
“我真的相信你,”贝菲别过头来,不哭不闹也不冷嘲热讽,“你对我很好,从小到大,再没人对我这么好过。”她伸出右手来,凭记忆掰着指
头数那张全家福上的人,“爷爷,姑妈,妹妹,表弟,我顶多也就排第五吧。”
他闭着眼不愿看清眼前这一切,艰涩地想反驳她,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只能再倔强一回:“阿三,再给我一次机会。”
“然后再等着下一次同类事件的发生?”
情感告诉他他应该立刻赌咒发誓不会再有此类事件发生,理智却告诉他也许……也许还会有下一次,姑妈对贝菲成见已深,且不论贝菲遭险究竟
因何而起,她对贝菲的态度已很难转圜。他踱至窗边,推开一丝缝隙,三月间的春风还透着丝丝寒意,轻飘飘地打在他额上,让他有些微清醒过来。
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瞧着贝菲,决绝地说:“再有下一次,我凌千帆就真他妈不是个男人!”
他的话掷地有声,教贝菲也吃了一惊,看他倚在窗边,挺拔峻秀。原来就觉着他像古时候的泼墨山水,淡浓得宜,灵秀而不失气度,现在这感觉
越发的深刻,不过以前那些线条都是柔和清淡的,现在却难得的入木三分起来。她心底夹七夹八的情绪交错混乱,说不清是欢欣还是伤感,如隙缝里
飘进来的微风,明明捎着春寒,却夹杂着点滴温润的气息。
两人进入冷战期,他载着贝菲回心湖苑,她却整日里拧着不搭理他。凌千帆琢磨甚久,觉得根源还得着落在考察队在怒江被围殴的事情上,两边
都抵死抗争,谁也不像是在说假话。当初为免事态扩大,当地公安局也只是把参与围殴情节严重的人员拘留了一段时间,陈嘉谟按照他的吩咐暗中调
查,最后煽风点火的主使承认是受人指使,根据描绘大约是五六十岁的外地男人。但是双方仅有一次会面,事成后报酬也是通过网上不记名帐号转手
数次后汇过来的,看得出此人也颇为谨慎,倒让凌千帆颇为为难。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现代社会科技手段如此发达。陈嘉谟带着私家侦探,让他们做人像拼图,试图描画出这个外地男人的相貌,送回
来的拼图却让凌千帆更为震惊。
他确曾怀疑过姑妈,贝菲一出事时他便想到了姑妈头上,后来山重水复,竟发现贝菲原来是许隽的旧识——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怀疑过贝菲的,为
她瞒他瞒得这样深。不过这念头现在想来也觉得可笑,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这样的玩笑?况且许隽和贝菲再亲,也是十年前的旧友,贝菲这样精明
的人,何至于拿现在的幸福去冒险。
拼图出来的人,居然和许明智如此相像。
总算和姑妈无关,他第一反应竟是松了口气,其实现今的社会,谁有那么轻易说能脱离家庭?曾有一年他去新德里和印度政府谈笔大单,才知印
度青年男女多靠相亲来完成人生大事,无他,只因种族宗教必须一致,仅此一条便大大缩减配偶范围。若不服从家族安排,则是和整个家族乃至于整
个教派、种族的对立,没有什么人真能斩钉截铁地说,能背弃血脉相连的父母、抚育自己的家族。
一时的义气是最容易不过的事,难的是随后孤清寂寞的漫长时光。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之所以广为流传,正是因为其稀有,而且恰恰好到死为止,没有后续。
庆幸活在并不那么顽固的时代,虽然他的自由需要更多坚持,现在的结果再好不过,宽心之余却又不免疑惑,许明智何至于要对贝菲下手?因为
许明智的外遇,贝菲似乎对他存有芥蒂——猛然间他忆起汪筱君过世后,陈嘉谟和贝菲送许明智回大连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许明智和贝菲之
间,明明是知道彼此的,为何竟由始至终,表现得毫无交集?
连环追命电话叫来了陈嘉谟,让他细细回想一路上的事,不可放过半点细节,陈嘉谟蹙眉道:“我们搭飞机回去的,路上贝菲和许先生都在休
息,我想贝菲可能心情不好,不大愿意和许先生说话。后来……贝菲说她要单独和许先生交代事情,我就去联系公墓,请人看风水,买了块墓地。下
葬的时候我们三个人都去了,贝菲在路上买了花篮,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的。”
凌千帆反手轻敲着办公桌,发出清脆的笃笃声,陈嘉谟忽又想到什么,笑道:“贝菲可有趣了,我看她平时总叽叽喳喳的,那几天格外安静,问
她是不是怕说多错多,结果贝菲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说:我生平最恨出轨的男人,见一个阉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陈嘉谟比了个咔嚓的姿势笑道:“凌少你可要小心啊,什么时候被贝菲误会可就麻烦了。”
凌千帆十指骨节已攥得泛出微白,怎有心情理会他这等笑话:“那许明智对贝菲呢?是冷淡还是……讨厌,或者……”
陈嘉谟犹豫良久才颇不肯定道:“说不好,他好像想和贝菲说话,又好像不太敢,老实说我很奇怪,总觉得他们以前好像认识。不然……这许明
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找贝菲的麻烦,但是这……我实在想不出来原因。”
“他们以前确实认识。”
陈嘉谟愕然,凌千帆挥挥手道:“我看有必要亲自去一趟大连。”
嘱咐陈嘉谟留下帮他坐镇婺城,跟贝菲说北京那边有重要的招标会,要他亲自出马。
湿湿的海风捎带过咸咸的味道,黏在人脸上,北方的春天来得晚,漫山的杜鹃尚未盛放,连天也迷迷蒙蒙,未见仲夏时的湛蓝。他难以形容此刻
的心情,说复杂倒未见得,毕竟吐了一口气,却怎么也谈不上欢畅。
他拖人给许明智安排了份区图书馆的临时工,算到他下班的时间去许家的旧宅。九曲回肠的深巷里,十余年前还算是繁华地段,转眼间城市建设
日新月异,一路走进来,外面已有不少地方,挂着“拆迁”的牌子,许家所在小区能得以存留,已算幸运。进来的路被外面的工地挤得只余羊肠小
道,好在他已来过几回,循着记忆趁着月色进来,顺利地找到许家所在的单元。大门上绿漆斑驳脱落,生锈的铁牌上门牌铃已有些歪斜,很使劲地摁
下去才起了效果,微弱的红光闪烁,响了许多声后才传来沙哑的声音:“谁呀?”
“请问许叔叔在吗?”
呲呲哑哑过后是话筒掉落下来砸在墙上的声音,嘀的一声,大门开了。
电梯老旧,他换走楼梯,灰暗狭窄,仿佛一不小心便会沾上灰尘。他极小心地上了三楼,房子是新装修过的,外面的铁门上换了新的绿纱,新上
的木门洞开,电灯惨白幽暗,许明智苍老的脸上布满皱纹,双目深陷,颤巍巍地拉开铁门的闩:“请进,请问……你有什么事?”
凌千帆拉好铁门,许明智指指凳子,找了半天才摸出个杯子,在厨房冲了冲,倒水出来端给他,战战兢兢的。
“鄙姓凌,草名千帆,贝菲的男朋友。”
他酝酿着如何开口,实际上一路上他设想过许多次,或许他该进门便给许明智一个下马威,或许他该委婉动人曲折入手……他还没想好究竟何种
策略最为有效,许明智脸色煞白,瘫倒在木沙发上:“凌……你也是凌家的……”他畏缩着身子,颤抖地攥着茶几,求恳地望着凌千帆:“凌少爷,
我已经死了老婆孩子,现在只求安安稳稳地活两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一闭两腿一伸,这辈子也就过去了。求你们高抬贵手,别让我这个半截入土
的老头子夹在中间难做人……”
“以前是我女儿不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图高攀凌家,我们已经知道错了,”他伸手拉着凌千帆的袖子,老泪纵横,“图书馆的这份临时工
也不容易,早上闹钟到五点我就醒,生怕迟到几分钟。晚上我走得最晚,有没有人去借书我都不敢打马虎眼,现在就靠这吃口饭……”
浑身的血液都涌上来,无法遏制,他也不愿遏制——他不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好像旅途上濒临枯竭的路人,在黄沙大漠中终于发现一处绿
洲,飞奔过去却发现不过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许明智还拉着他,涕泪横流,许隽曾给他看过父母的照片,依稀记得那是个尔雅温文的中年男人,意
气风发;如今额上尽是沧桑刻下的纹路,十年铁窗生涯已磨掉他所有的骄傲。有那么一刹那他气得恨不得当胸口踹过去,却迈不开步子,千钧的重量
都压在胸口,呼吸不得,喘息不能,只听到自己牙齿格格作响的声音。
橱架上搁着民国年间仿明宣德青花瓷瓶,那还是他从琉璃厂淘来的,他拎起瓶口朝窗棂上砸过去,噼噼啪啪地声音清亮悦耳,落下满地青白的碎
瓷,溅到脚边数片,许明智像只惊弓之鸟,扒着沙发扶手,瑟缩不已。
他在街上发疯般的奔跑,海风的咸腥味混杂在空气中侵入口鼻,浑然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他脱下鞋子,发狂地扔向远远的海面,海水在月下闪烁
着妖蓝的颜色,细细的沙砾挤进脚趾缝,远处有灯塔海港、微涛拍岸,宁谧的夜里只余海水轻拍沙滩的声音。他一口气冲到海里,一个浪头过来,海
水呛到口里,腥咸涩口的味道,让他剧烈咳嗽起来。他软倒在浅滩里,海水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身体,冰凉蚀骨,而他只是静静地躺着,任海水冲刷他
已麻木的身体,已麻木的心。
他恍惚间明白,姑妈警告的对象不是贝菲,而是他自己——你纵然给贝菲金钟罩铁布衫,我一样能让她知难而退。
回到酒店时浑身湿漉漉的,酒店经理差点没认出他来,进房时镜子映出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发丝乱糟糟地搭在额前,西服湿透,脸在灯光下显出
几分青色,他自己看了都不免惊骇。拿起花洒任热水冲刷身上的盐渍,等他整个人清明过来,窗外已泛鱼白,他拉开被褥缩进去,迷迷糊糊中听到手
机响,摸出来一看是贝菲的短信:天气预报说今天北京沙尘暴,自己小心。
他未加反应便拨过去电话,贝菲的声音听不出冷热:“我在上班,有什么事?”
“阿三,”喉咙痒痒的,他咳了咳,声音干涩喑哑,“你胳膊好了点没?”
“昨天晚上去医院拆了石膏。”
“阿三,我们去新藏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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