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雷大头人很忙啊?”孟扶摇笑,笑意很淡,“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众头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孟城主怎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司雷的脸色却立即变了。
他目光闪动,半晌小心的道,“不错。”
”嗯,”孟扶摇点点头,道,“本县听阿史那大人说过,司雷头人有失眠症,如今看来可是好了。”
司雷怔一怔,似是悄悄松了口气,道,“多谢大人关心。”
“阿史那前城主很挂念你呢,”孟扶摇漫不经心的道,“他今日身子大好,等会要出席庆典,托我给司雷大头人带句话,请大头人赴城主府一叙。”
她笑吟吟一伸手,道,“大头人快点过去,完了本县等着你一起去参加庆典呢。”
司雷脸色变了又变,眉宇间浮上惨青之色,半晌字斟酌句的道,“既然等下阿史那大人要出席庆典,我还是等庆典之时再去拜会大人吧。”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司雷傲慢冷笑,言语间不掩对孟扶摇的轻鄙之意,“既然等会就能见着,何必一定要我跑上这一趟?”
“也好。”孟扶摇不经意的挥挥手,毫不介意的结束了这个话题,又带点醉意的端起杯子,摇摇晃晃行到毕力大头人那里,举起酒杯笑道,“来……各位头人,咱们为格日神的光荣与尊严,喝一杯!”
众头人连同噙着一抹冷笑的司雷,纷纷举起酒杯。
孟扶摇的酒杯举到一半,突然手腕一振,嗡的一声疾响,酒杯化为一道金色的光影电射而出。
司雷的酒杯刚刚举到唇边,突然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奔雷闪电般掠来,迅速在他视野里放大,他下意识的要躲,然而已经来不及,耳边突然听见“啪”的一声,脆得像一块玉石被一击两半的声音,随即眼前的一切,突然变成一片烂漫的血红。
那血红无限扩大,连同钻骨的剧痛一起钻入他脑髓,他的意识如被重击,突然就星辉般散开,不断崩裂,在那样崩裂的剧痛里,他绝望的叫出来。
“啊!”
痛吼声传遍寂静的酒楼,所有头人都被这毫无预兆的雷霆一击惊得定在了位置上,只有元昭诩仍旧不动声色的自斟自饮,而孟扶摇却在笑。
她的笑在眉宇之间不在眼底,笑意里话声一字字蹦出来,刀般锋利,“司雷大头人,晚上睡不好不是因为失眠吧?是因为和戎军细作商量得太晚吧?”
轰然一声,众家头人相顾失色——司雷和戎军联系上了?
孟扶摇一直冷笑,观察着众人的神情,她其实并没有查出七大头人中谁和戎军细作有勾结,因此先前敬酒时,她故意试探,大抖隐私胡言乱语后也有意无意开了阿史那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别人都忙着为自己隐私泄露紧张,唯独司雷露出了愤怒之色。
他为什么愤怒?仅仅是出于尊敬,还是因为知道阿史那已死,觉得那是亵渎?
而阿史那之死,是现今姚城最大的隐秘,除了孟扶摇等寥寥几人,只有那个暗杀掉阿史那的戎军细作知道。
于是接下来孟扶摇单独点名,假托前城主相召,如果司雷真的知道阿史那已死,必然会怀疑城主府相会是场埋伏,一定会断然拒绝,结果,他的反应印证了孟扶摇的怀疑。
当确定司雷的问题,孟扶摇再不犹疑,一杯酒送他上路。
元昭诩微笑看着孟扶摇暴起杀人,眼底有思索的神情,像是想起了某些旧事,微微露出一丝奇异的神色,随即指尖微弹,送出暗号。
从来都潜伏在他身边的暗卫立即领命而去,去司雷的宅子准备守株待兔。
司雷的鲜血慢慢在楼扳上洇开,戎人头领们自震惊中渐渐恢复过来,有人目中露出了愤怒之色,正要奋起说话,孟扶摇突然再次微笑着举起酒杯。
“各位,”孟扶摇看也不看地上尸首,“给大家通报个好消息,前几日本县上报朝廷,我姚城戎族各头人勤勉治事,多年来管束族人,对我姚城颇有贡献,因此朝廷持许,在姚城戎族族民上交税银粮米中截出部分,作为各大头人的‘治事奖’,自今日起,姚城戎族大头领们,可按朝廷律令,在完成国家税收后自行截留……哦,司雷大头人的那份,由各位自行商量如何划分吧。相信各位会给我个满意的答案的。”
又是哄然一声,这回却再不是愤怒的浪潮,而是惊喜的涌动,姚城是边疆小城,戎人和汉民一起耕作,和山野间戎族至今实行狩猎族居的生活模式已经不同,所以各头人也分享不到什么战利品,日子过得大多一般般,如今这个什么“治事奖”,等于朝廷放权给他们在自己族中收税!更何况,还有最有权势大头人司雷的那一块!
那些粗黑的脸庞立即亮了起来,一张张脸,霎时洋溢着兴奋和憧憬的色彩,先施大棒后递糖果的城主大人孟扶摇平静的看着,眼神里一丝讥诮。
有了利益,才有争斗,从古至今的历史,那些驰马四野逐鹿天下,说到底不都是因为利益?如今七大头人因为居住在城中,从无明确的族人划分,相互之间势力交错,再加上司雷那份,她故意不定接替人选……争吧!争得你们自乱阵脚自毁威望,省得害老爷我不省心!
……
孟扶摇高高坐在城中专门用来庆典的广场高台上,人模人样的俯视下方人群,自我感觉良好。
她又有点醉了——没办法,孟姑娘爱喝酒,也爱醉,逢酒必喝,逢喝必醉。
不过今天醉得不深,还能让她记得自己的身份和使命——等下庆典中,有比箭骑术,她要为最优秀的小伙子和最美丽的姑娘祝贺。
“阿史那”城主在先前,已经由姚迅扶出来和民众见了一面,他“突患重疾,又被削职”,精神极为不佳,孟扶摇很谦恭客气的迎接了,在姚城百姓面前上演了一出前后城主友好和睦的戏文。
一边演一边暗赞,元某人就是个牛人啊,一个人皮面具都做得真得不能再真,只可惜本人却不怎么真。
“前城主”精神欠佳,六头人正忙着消化喜讯盘算接下来如何争取自己的利益,谁也没有仔细注意台上的人,这事儿便这么轻描淡写的混了过去。
孟扶摇心情大好,自己觉得运气不错,元昭诩同学实在是个免费的送上门的好用品,居家旅游篡位夺权之必备良品,她眯着眼,色迷迷的看着元昭诩,屁股却往外挪了又挪。
元昭诩懒懒倚着椅子,很有兴味的看着她,道,“城主大人。”
孟扶摇眉开眼笑的看他,“元大人。”
“为什么我觉得你最近有意无意的都想避开我?”元昭诩用极其散漫的语气单刀直入,也不看孟扶摇脸上神情,“你移情别恋了吗?”
“呃……”孟扶摇张口结舌,一时对这个答案有点混乱,想了半天狠狠心道,“你猜对了,姑娘我最近遇见了个好男人,想嫁人了。”
“哦?”元昭诩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凑近了看她,长睫如羽,几乎要扫上她光洁的脸颊,“谁?战北野?宗越?云痕?”
孟扶摇瞪着他,这个人不要这么可怕好不好,这世上还有他不知道的事么?前两个他认识也罢了,后一个,太渊国某个世家的一个养子,他凭什么也知道?
不过这不是关键问题,关键是现在在问的这个问题。
“是啊……”孟扶摇转过眼来,春情荡谦的对着元昭诩笑,“这三个都不错哦,姑娘我正在犹豫该选谁,哎,元大人,给参考一下?”
“是不错。”元昭诩一眨不眨的看进她的眼睛,“烈王勇武,一代英杰,宗先生是个大夫,很适合你这个毛病特别多的女人,云家那个小子嘛,复杂了点,但对你不错,总之,都是好的。”
孟扶摇抬眼看着他,一时竟看不出他深邃如常的眼眸里到底是什么表情,她张张口,突然觉得嗓子有点涩,那点涩味泛进口腔里,比回过来的酒味还苦几分。
面上却更加灿烂的笑了,干脆凑近来,亲亲热热的搭了元昭诩胳臂,“看不出,你还真的挺为我打算的啊?”
“如果你心不在我这里,我苦苦哀求又有什么用?”元昭诩淡定喝茶,看不出有“苦苦哀求”的迹象,“如果我跨越半个无极国,从中州赶到姚城来,却只得到你这非人的几句话,我不死心收手又能怎样?”
孟扶摇说不出话来了,瞪着眼像个死鱼,他……他这是在生气了吗?
她怔在那里,元昭诩也不说话,两人之间沉默下来,生出一种淡淡的窒息感。
元昭诩手指轻轻在扶手上弹动,仔细听来那节奏竟像一首曲子,他微微扬起下颌,看着天际微金淡红的浮云,想着很多很多年前,自己弹奏过的一首曲子,一生里那首曲子就弹过那么一次,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弹给人听。
他微微的笑着,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那眼神玉石般的质感,坚定里生出淡淡的凉意。
那眼神让孟扶摇又有点心虚,讪讪的别开头去,突然听得底下一阵欢呼,随即看见一道黑影立于马上,风驰电掣般绕场而驰,马上骑士操弓搭箭,不停做出各般花样速射,正射侧射倒射翻下马腹射跳上马头射……花样众多技巧娴熟,无论从怎样刁钻古怪的角度去射,箭箭都正中靶心,了得众人一阵阵欢呼。
十箭全出,那骑士傲然驻马,一转脸眉目英气身躯魁梧,是个刚猛少年,他扬起手中的弓,突然对着孟扶摇一晃。
孟扶摇以为人家在对她致敬,很大人物的笑嘻嘻挥了挥手。
对方又是一扬。
孟扶摇再挥手,这回挥得有点诧异,哎,太殷勤了吧?还有,底下的眼光怎么这么奇怪?
那少年眉毛竖起,重重哼了一声,将手中弓高高举起,对着孟扶摇第三次有力一挥。
孟扶摇手举到一半终于发觉不对劲……这不像致敬啊……
身侧元昭诩突然懒懒道,“这是戎人挑战的意思。”
孟扶摇瞪了元昭诩一眼,心情很不爽的站起来,怒道,“靠,什么歪瓜裂枣都敢来挑衅!”
她大步下台,看也不看那傲气十足的少年一眼,直入广场正中,百姓顿时都兴奋起来,这少年铁成是姚城第一神射手,号称射遍天下无敌手,很得姚城戎人敬重,戎人们用挑剔并鄙视的目光看着清瘦的孟扶摇——这么个瘦弱的小白脸,靠朝廷王爷才做上的城主,也敢不自量力,接下他们神射手的挑战!
想着这小白脸城主即将在他们的神射手面前弃弓认输颜面大失,戎人们都兴奋起来,拼命上前挤,好在第一时间近距离侮辱孟扶摇。
铁成盯着孟扶摇,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兴趣和轻蔑,大声道,“尊敬的城主大人,我铁成参加敬神节庆典以来,从没输过,你要是能让我输一次,这辈子我的生命和灵魂,就输给你了!”
呀呀个呸的,谁稀罕你的生命和灵魂咧,满脸郁卒的孟扶摇丝毫不理会,停也不停直入人群中心,台上元昭诩俯身看着,挥手示意,立时有一些普通装扮的汉子混入人群,随时保护。
孟扶摇大步行到那少年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抢过他手中的弓,箭囊里还有最后一支箭,孟扶摇将那箭搭上弓,站在地上,中规中矩的瞄准。
立即有人大声开始窃笑——铁成可是马上移动射箭,难度比原地射箭难上百倍,这个汉民文弱城主仅仅一个姿势,便已输了。
孟扶摇充耳不闻,她此刻心中郁郁,莫名烦躁,那些雍塞的悒郁之气,似乎也化成了一柄利箭,堵在了她的心口,她冷笑着,慢慢拉弓,在一片窃笑吵嚷中,对准靶心。
镶铁的箭头在前方视野里成一直线,微小的靶心在不断放大,直线尽头孟扶摇目光凝聚,心神却突然微微散开。
人生亦如长空一箭,射得穿风刀霜剑,射得穿流言攻击,却射不穿横亘于道路前方的命运的山石。
天意何其玩弄人如此?
那么,射吧!射掉犹疑射掉彷徨射掉生命里所有的无奈射掉这一刻堵在胸口的大石,有些事她不允许改变,有个人她不允许软弱,那就是,孟扶摇!
“咻!”
箭出!
那是极其凶猛的一箭,一箭射出带动四周气流都在咝咝作响,靠得近的百姓头发飞扬直直扯起,一柄细长的箭,竟然卷出猛烈的大风!
箭如最快的流光,目光无法追及的电射向靶心,那巴掌大的靶心已经被先前的十支箭挤得满满,根本无法再插得下任何箭矢,只在最正中的地方有半个小指甲盖的地方,大概婴儿的手指可以伸进去。
孟扶摇的箭,却已经在刹那间到了这个位置。
“啪”!
极其轻微的声响,那箭已经射入那细微之地,所有人都张开嘴,一声惊呼将出未出,却见那箭突然弹了出来。
失手了?
原以为能够看见神奇箭术的铁成露出了失望并鄙弃的神色。
在众人不知是失望还是放心的啊哦声中,孟扶摇那一箭进入中心后突然弹出,却并没有如众人所想的掉落,而是突然闪电般一退,随即,“夺”的一声。
原先插在靶心的一支箭,立即被孟扶摇那只箭撞到裂开,颓然落地。
“夺夺夺夺夺……”
那箭彷如有生命般在靶心箭丛中忽进忽出,铁成的箭纷纷落地,转眼间十支箭便在靶心消失,孟扶摇那只箭最后一弹,直入靶心!
“破九霄”功法第三层,回旋!
广场上一片死寂的沉默,孟扶摇在那片震惊的沉默里将弓一扔,大踏步走回去。
身后却有大喝响起。
“好!”
孟扶摇头也不回。
“我喜欢!”
孟扶摇僵了僵,随即安慰自己,对于这个一看就是个粗人的家伙来讲,这大概是个不具有任何其他意义的中性表达词。
“我得娶你!”
哄然声里孟扶摇恶狠狠转头,叉腰大骂,“娘地你长眼睛没?老子是男人,男人!”
“他们说你是个……袖断!”
……呃,断袖?这是从哪个世界冒出来的八卦?还有,小说中被折服的豪杰,不都是愿意成为永远的忠心属下的吗。为什么这个人这么特别?
“老子就是袖子断了也不找你!”孟扶摇大吼,“手下败将只配做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