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南面的石坪地上,绿树繁花,凉风阵阵。树荫下,铺着厚厚的红毡毯,毡毯边缘,二十几张檀木小案围成一个半圆。客人们环坐在木案周围,正在谈笑风生。
莲池中,泊着那只艨艟战船的小模型,用牛筋和香木作成,比之真正的战船小了数位,却令人观之惊叹不已,暗叹玄机老人真是当世奇才。
宴席还不曾开始,宾客还未曾全至,在檀木小案围成的半圆之中,一名白裳舞姬正在翩翩起舞,她长袖飘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白影,袖中不时飞出彩色花朵,纷纷扬扬,暗香扑鼻。乐工和歌姬都坐在池北莲亭中,隔水送来的一阵阵乐声与歌声。
玄机老人,须发雪白,穿着一身布衣,看上去极其朴素,不似皇帝御封的“机括之王”,倒像是一个民间老工匠,他站在入口处,迎接宾客。
他的玄孙璇玑公子凤眠着一袭玄色衣衫,俊雅清逸,唇角蓄着云淡风轻的笑意,眉眼生的不算绝美,但是眉目间隐隐透着一股灵透之意。身为主子,他没有迎客,因自小便对这些应酬极是厌恶,是以他默默坐在席间,观看舞姬的舞。
宾客络绎而至,太子夜无尘,璿王府的金总管,逸王夜无涯,武林盟主铁飞扬,还有江东水道的霸主贺之北……皆是有名望的贵宾。
凤眠坐在席间,意定神闲地望着正在酣舞的那个潇洒美貌的白衣舞姬身上,但见她袖中的鲜花已经洒了一地,香气四溢。
“这个舞姬从哪里请来的?”凤眠忽然凝眉问道。
身后随侍的侍女愣了一下,不知公子何以对着白裳舞姬如此惊异,愣然道:“是府里的总管请来的,大约是什么乐坊的吧,怎么了,公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凤眠眯了眯眼,眼见得那舞姬将袖中的花朵洒的满地都是,甚觉不妥,可是又想不起究竟是哪里不妥。遂淡淡说道:“难为她居然能藏这么多鲜花在身上,不过,倒是难得的色艺双绝的舞姬。只是,她跳的这叫什么舞?天女散花?”
侍女抿嘴笑道:“公子起的名字好,这还真像是天女散花!”
侍女话音方落,凤眠身侧的座位上,一个高大洒脱的身影悠然落座。凤眠侧首,见是武林盟主铁飞扬,少不得起身抱拳道:“铁盟主,久仰久仰!”
铁飞扬亦是伸臂抱拳,朗笑道:“璇玑公子一向可好?”
两人一个是春水楼的惜花公子,一个是春水楼的葬花公子,自是熟稔至极,可是,在这样的场合,还是要客套寒暄一番的。
两人正在寒暄,就见得一位年轻的公子带着几位侍女缓步走了进来,正是伊脉国的国君莫*。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落魄的任人欺凌的小王子了,他已是一国之君,但,却依旧一袭朴素的衣袍,愈发衬托的他一张俊脸瑰丽绝美。
铁飞扬脸色一黯,犀利的眸光从莫*身上扫过,低声道:“他怎么来了?你们邀请他了?”
“他是岛国,自然对于船是极感兴趣的,要来观看艨艟战船也正常,不过我们没有邀请他,他应当是随了逸王而来的吧,据说,他和逸王关系不错。”凤眠低低说道。
铁飞扬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宾客基本上到齐了,二十多个座位都坐满了。
那个跳舞的白裳舞姬一舞而终,缓步退了下去。一个粉衣女子曼步走了上来,怀里抱着琵琶,纤手一划,悠扬的琵琶声起,那粉衣女子随着琵琶声软语曼唱。歌声婉转,极是动人。
凤眠淡笑着举杯,手忽然一震,杯中酒液泼洒在衣袖上。一张俊脸在瞬息间,已经变得惨白,头上冷汗涔涔。
“你怎么了?”铁飞扬察觉到凤眠的不妥,拧眉问道。
凤眠忽而捂住了胸口,喘息道:“我有些不舒服,我想可能是中毒了!”话未说完,吐了一口乌血。
宴席上的人,离得近的,全都围了上来。
玄机老人连忙让人去寻医者来,所幸席间恰好有一位宫里的御医,急急忙忙被唤了过来,为凤眠诊脉,又翻了翻凤眠的眼皮看了看,许久直起腰来,有些困惑地说道:“他确实是中了毒,这是一种本医从未见过的毒,不知是何毒药。不过,我可以让毒性暂缓发作。”他从袖中取出一根金针,封住了凤眠的几处背心几处大穴,阻止了毒药的蔓延。
凤眠缓过气来,扶着身畔侍女的手臂站了起来,一双黑眸,眯眼瞧向了方才那位在席间曼舞的白裳舞姬。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给我下毒?”凤眠冷声问道。方才,他便觉得白裳女子边舞边散着花朵,感觉有些不妥,此时想来,必是借着花朵飞舞之时,向他的杯中酒液下了毒。他记得,方才有一瞬间,她舞得很近,花瓣曾从他杯子上纷飞而过。
众人闻言,视线全部凝注在那名白裳舞姬身上,席间一片静寂。
那白裳女子静静立在红毯之上,容颜娇美秀丽。面对凤眠的指责,她嫣然一笑,淡淡说道:“璇玑公子,抱歉,奴家并非蓄意要害你,只不过我家小姐要参加宴会,是以才用此下策。别动,你身上的毒,是极厉害的一种毒药,如若一动,毒便开始发作,八个时辰内,若无解药,只怕狂医亲临,也是束手无策的!”
玄机老人闻言,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家小姐是谁?”
白裳女子淡淡说道:“请打开水门,让我家小姐进来吧,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玄机老人微一踌躇,便一挥手道:“打开水门!”
微风抚过,池中观音莲随风摇曳,一艘彩饰轻舟从水道中冉冉升起,水面上两道波纹在船两侧漾开,波起无声,向着莲池缓缓荡来。
那船儿小小,轻巧如蚱蜢,船头船尾各凝立着两名婢女,划船的是两个年轻男子,生的一模一样,显是一对双生儿。
船缓缓近了,泊在了莲池之中,透过船舱的一扇兰窗,隐约看到里面一个云髻素衣的身影。
蝶恋花 022章 碧海龙女
那船儿小小的,轻巧如蚱蜢,船头船尾各凝立着两名婢女,容貌娟秀。划船的是两个年轻男子,生的一摸一样,显是一对双生儿。
船缓缓近了,泊在了莲池之中,众人透过船舱微开的一扇兰窗,隐约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素衣飘然的倩影。
众人看到来客气派如此优雅,船又如此娴丽,俱都人人注目,紧紧盯着那船舱口的珠帘。众人猜不出,究竟是哪个女子,何等身份,竟敢独闯盛宴。
就在众人屏息静气之时,只见珠帘一挑,先露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玉指纤纤,风姿娴丽。不少人都觉得呼吸一滞,仅仅看到这只手,就感觉到来人定绝丽如仙。
珠帘一启,众人先看到一条烟青色的襦裙,色泽温润,凝如青砚。然后,一个清丽绝美的青衫女子从船舱里不紧不慢走了出来。
宴席上众人都由不得敛息静气。
能出席这样的筵席,都不是普通的宾客,自都是见过世面的。莺莺燕燕自然见得也不少,但是,每个人都觉得,似乎,平生都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容貌清媚雅丽,气质淡定静逸,然,微微一笑,唇角那抹笑意,却透着一丝洒脱和不羁。秋水般的清眸波光流转,眼神清澈,看上去如玉般清冷。
看到她出现,人人都会不自禁地有一种屏一口气的感觉。就仿若爱画之人,看到一副古迹名卷,那种震撼不已的感觉。或者仿若久居红尘之人,登上山巅,看到云山雾海,那种震动感。
人人都将目光投射在那青衫女子身上,而她,却亭亭玉立在船头,身后,是一池清莲,灼灼绽放。
裙角曼舞,似朝云舒卷;薄裳广袖,随风轻扬,如夕帘暮卷。她临风俏立,恍如仙子。
面对众人各种复杂的眼神,她淡望筵席,视线缓缓掠过,好似目下无尘般,淡定自若。
青衫女子正是江瑟瑟,那日别过赫连傲天,她便回了东海,统领了东海海盗,号碧海龙女。
方才给凤眠下毒的那位白裳女子疾步走到瑟瑟的小舟前,跪下道:“回主上,雨蝶幸不辱命!”她正是兰坊的舞姬……雨蝶。
江瑟瑟轻轻“哦”了一声,挥手示意,雨蝶缓步退后凝立在小舟旁。
玄机老人跨前一步,望着瑟瑟,冷声道:“你是谁?何以要下毒来毒害凤眠!”
“不如此,小女子又怎能见到玄机老人呢?又怎能见得到这御赐的艨艟战船呢!?”瑟瑟淡淡答道,视线,从宴席间的宾客挪到了那艘艨艟战船的模型上。
“你想要这尊艨艟战船的模型?休想!”玄机老人气的猛吹一口气,雪白的胡子翘了起来。
瑟瑟唇角一勾,笑容分外明丽:“凤老爷子,您误会了,这里或许是有人虎视眈眈,要盗你这个模型。但本龙女却不是!”
“龙女?!”席间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只听说东海上有个“水龙王”,从未听说过还有一个龙女。
“你到底是谁?”玄机老人冷声问道。
“小女子碧海龙女!”江瑟瑟唇角敛着淡淡的笑意,一字一句,极其清晰地说道。
她知晓,今日,“碧海龙女”此名一出,她再也不是南越定安侯府的千金小姐江瑟瑟,她只是那在海上漂流的碧海龙女。她再不属于南越的一员,再没有人能强迫她和亲,再没有人能强迫她做任何事,她只是东海之上的一名海盗。
“碧海龙女,你不是要这艨艟战船的模样,那你来,是要什么?”玄机老人抚着胡须问道。
“我来,只是要他!”瑟瑟回首一笑,玉指轻轻指上人群里,抚着胸口坐在椅子上的凤眠。
自瑟瑟出现,凤眠那张清峭的脸,便隐有一丝惊诧。此时看到瑟瑟玉指点来,倒是一脸平静。只是,黑眸半合,浓密修长的睫毛将他眼底微微浮现的波澜掩藏住了。
蝶恋花 023章
玄机老人吃了一惊,世人眼中,皆认为凤眠是一个体弱多病不成器的世家公子,只有他清楚凤眠的真正价值。璇玑府许多机括不是他设计的,而是他的玄孙凤眠设计的,就连这艨艟战船也是。他之所以将功名担在自己头上,并非贪功,而是为了保护凤眠。可是,她未曾料到,这个碧海龙女竟然是深谙凤眠的价值。
“哈哈哈!龙女说笑话了,我这玄孙一无是处,要他做什么?”玄机老人干笑了两声,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惊诧。
瑟瑟纵身一跃,从船头跃到了石坪上,烟青色裙袂在午后明丽的日光下,流曳而过。
“凤老爷子,令孙是否一无是处,您比我心中请楚。”她低低说道,“而且,现在他所中之毒,已经快要发作了,我想凤老爷子,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儿年纪轻轻,便命归黄泉吧!”
瑟瑟唇边,漾起一抹清绝的笑意,如一朵玲珑别透的花。
玄机老人心中气急,抖着胡子,道:“你……你……”
太子夜无尘端坐在筵席最上首的位子,此刻见玄机老人气到了极点,凝声道:“今日本宫既然在此,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来人,将这个作乱的妖女拿下!”
太子身份尊贵,参加筵席,自然带了不少禁卫军。一声令下,埋伏在幽园的禁卫军拉弓搭箭,将那叶小舟已然围了起来。
瑟瑟清眸流转,不动*地笑了笑,道:“凤老爷子,您还是先看看令孙吧!”
玄机老人回首,看到凤眠已经被侍女揽着躺倒在地上,额角不断渗着冷汗,清俊的眸殷殷望向他,显见的是十分的痛苦。
“太子殿下,恳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救小孙一命。”玄机老人疾步走到太子夜无尘面前,跪倒在地,焦急地说道。
太子夜无尘面色微变,冷言道:“好,既然凤老爷子如此说,那本宫就给您一个面子。”他挥了挥,那些侍卫随即撤了下去。
“管宁!你去会一会这位碧海龙女!”太子不动*地吩咐道,眸中闪过一丝冷厉。
太子身畔随侍的宦官老奴管宁,疾步而出。
瑟瑟知晓这个管宁和皇帝的太监总管韩朔是同出一门的,武艺走的是冰寒路线,不可小视。她微微一笑,道:“敬请赐教!”
午后慵懒的风将她的衣衫狒起,广袖楚腰,楚楚动人。她踏着翩然御风的步子向管宁飘去。
管宁面无表情,伸手,从腰间将利剑一点点拔出,明丽的阳光下,森冷的剑气一出,似乎将暑热驱走了几分。那澎湃的内力和剑气将他的发激的飘荡了起来。
新月弯刀和管宁手中的宝剑相撞,溅起星星点点的冷光。两人在石坪之上,展开一场生死对决。
怪不得管宁和韩朔这一门历来都保护皇帝,武艺确实诡异高绝。且内力浑厚之中透着森森冷意,常人难以承受。
瑟瑟施展烈云刀法,和管宁缠斗在一起。
两人斗了十多招,不分胜负。
“凤老爷子,令孙毒气上涌,怕是再不服解药,就是大罗神仙再世,恐怕也会束手无策的!”武林盟主铁飞扬凝立在人群中,淡淡说道。
逸王夜无涯缓步踱出,走到夜无尘面前,缓缓说道:“皇兄,眼下还是救人要紧啊!”
瑟瑟今日来,已做好了万全准备,本也不怕和夜无尘的侍卫对决,此刻看到无涯如此说,很显然他是担忧她敌不过这个管宁。
瑟瑟暗叹一声,抬眸向无涯望去,她从无涯深幽的眼底看到十分复杂的神色,有惊喜,也有担忧。
夜无尘拧眉,权衙再三,还是示意管宁收手,璇玑府眼下深得圣宠,万万不能出意外的。
瑟瑟收刀在手,缓步走向昏倒在地的凤眠,其实她心中也有些惊讶,按理说,那毒还不到毒发的时候,怎地提前发作了?眼看着茵茵绿草之上,一袭玄衣的年轻男子静静躺在地上,脸色依旧苍白,唇色却有些乌青了。
一旁的御医擦着头上的冷汗,喃喃说道:“如若再多给本医一点工夫,解药便能配出来了,可惜的是,这毒提前发作了,只有即刻服解药了。”
瑟瑟脸色顿时一凝,她让雨蝶下毒,自然不是为了要凤眠的命,只不过是为了掳走他,不得不用的手段。眼见他已然毒发,心中有些担忧,忙示意尾随在身后的北斗和南星将凤眠抱到船上去。
瑟瑟回首淡笑道:“凤老爷子,很抱歉,本龙女要暂借令孙六个月,届时定完璧奉还。”言罢,飘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