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绿儿进屋便向夜无烟行礼,此时抬起头来,乍然看到瑟瑟,双眸猛然瞪大,极是诧异地说道:“是你,你……你怎么成了新娘子?”
瑟瑟勾唇笑了笑,道:“我为何成了新娘子,你应当比我清楚吧。”
绿儿回身,对夜无烟跪拜道:“王爷明鉴,昨夜有一个女子说是要给伊姑娘送贺礼,伊姑娘还以为是自己族里来人了,欣喜若狂地奔了出去,却发现是这个女子。伊姑娘说她认识这个女子,便让奴婢请了她进屋,在客房安顿了下来。后来,伊姑娘便睡下了,奴婢也在床畔打盹,忽然听到有细微的响动,眼前似乎是一个女子的身影飘过,然后,头一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奴婢便是被张将军救了出来。却不见了伊姑娘。王爷,现在伊姑娘不见了,她却成了新娘。这事情一定和她有关的!”
这个绿儿看上去很胆小,却不想口齿倒是伶俐,一番话说下来,竟是没有停顿。
“你确定那个深夜在你面前飘过的女子是她吗?”夜无烟冷声问道,一双凤眸眸光犀利。
绿儿点头道:“奴婢没看清脸,只看到衣服,不敢十分确定。不过奴婢猜着是她。”
“好了,子恒,你带她下去。”夜无烟冷冷吩咐道。
张子恒带着侍女绿儿缓步退了出去。
夜无烟转身,眸光复杂地凝视着瑟瑟,低叹道:“瑟瑟,你到底将她带到了哪里?”
他原本,并不相信是瑟瑟做的,可是,昨夜她竟然是主动去张府借宿,不能不让他怀疑。
瑟瑟抬眸,唇角绽开一朵绝美而悲凉的笑意,她冷冷说道:“璿王,你若是放我出府,我便告诉你她的下落。”
夜无烟望着瑟瑟唇角那抹清艳绝丽的笑容,眸光一凝。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没有一丝犹豫。他有预感,如若放她离去,这一生他都不会再见到她。他已经吩咐下去,全城拨索,寻找伊冷雪的下落。以他的兵力,他不相信找不到一个大活人。
“王爷,有伊姑娘的消息了!”张子恒在门外禀告道。
“在哪里?”夜无烟沉声问道。
“在黑山崖顶。”张子恒道。
夜无烟闻言,心中一滞,黑山崖顶?怎么会在黑山崖顶?
黑山崖虽被他们昆仑奴视为圣地,但是,并不在春水楼内部,只是绵云山的一座山峰,当地的居民也是知道黑山崖的。但是,掳走伊冷雪的人将她带到了黑山崖,还是令他感到有些蹊跷。
黑山崖,瑟瑟闻言唇角轻勾,竟然是在黑山崖!看来,那个掳走伊冷雪的人,是真要陷害她呀!
“子恒,调兵!”夜无烟简单地吩咐道。
张子恒得令去了,瑟瑟凝眉道:“我也要去!”她倒是要去看看,到底是谁掳走了伊冷雪。
夜无烟回首看她,修眉微凝,良久道:“好吧!”
说实话,放她在府中,他还真不放心,生怕一回来她便再次消失不见。
黑山崖顶。
不似上一次那般芳草萋萋,此时崖顶到处是纯白的落雪,视线所及之处,白的如同透明的仙境一般。峰顶中央那汪天池,原是温泉,纵然寒风凛冽,依旧云气缭绕。
这里,纯净的不似人间,纯净的空无一物,纯净的令人有一瞬间不敢呼吸,生怕玷污了这份纯净。这份纯净,大约便是为何黑山被作为圣地的原因吧。
崖顶,几株老梅在雪里绽放,疏影横斜,冷香沁人。那艳红的花瓣,好似火一般绽放在白雪之中。
瑟瑟和夜无烟并肩登上了崖顶,眼波流转,并未看到人影。直到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唤,俩人才看到,在崖边那株老梅树的树枝上,挂着一个人,墨发飞扬,看身姿是一个女子。
她身着一袭绿色长裙,却披着一件艳红的披风。那披风红艳艳的,正是瑟瑟被那张府小姐拿走的那一件雀羚披风。红色披风映着伊冷雪苍白的脸,看上去憔悴至极。
她正是被掳走的伊冷雪。
老梅树的梅枝已经伸到了崖外,伊冷雪便被被挂在老梅的枝桠上,足下,便是万丈悬崖。
“冷雪!”夜无烟沉声呼道,疾走几步,奔了过去。
瑟瑟看到伊冷雪的那一瞬,脑子“轰”地一声瞬间空白。原以为可以看到掳走伊冷雪的人,便可以还自己清白。可是竟然是在只是伊冷雪一个人在此。之前,她并不恨那个陷害她的人。可是这一刻,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凉意。
是谁,到底是谁,要这般陷害与她。那个冒充张府小姐的女子到底是谁派来的?
瑟瑟紧随夜无烟后面,走到崖畔,只见伊冷雪手腕上捆着一根素帛,素帛的一端捆缚在梅技上。那根梅枝不算粗,山风吹得伊冷雪的身子摇摇晃晃,每一次晃动,那梅枝便也随着晃动,似乎随时都会折断。
“王爷,救救我!王爷……”伊冷雪低声哭诉道,玉脸惨白,那双清眸原本黯淡失神,见到夜无烟那一刻,刹那间好似看到救星一般,黑眸闪亮,凄声喊道。
夜无烟凝视着伊冷雪惨白的脸上那纵横交加的泪痕,很显然,她已经哭了很久了。他从未见伊冷雪这般脆弱之时,可见,她心头,是多么的恐惧。
可是,夜无烟的眸光触及到那根纤细的梅枝,心头一凝,他的轻功不错,只是那根梅枝太细,若是踩断了,伊冷雪势必会坠入涯底。
是谁?将她挂在这里,他的瑟瑟,不是这般残忍之人啊。
他的眸光触到伊冷雪身上披着的雀羚披风,他蓦地狠狠抽了一口气,脸色顿时一沉。这件雀羚披风,他自然识的,是他嘱春水楼里的绣娘亲自为瑟瑟缝制的。可是此刻,竟然披到了伊冷雪的身上。
他回身,深幽的凤眸中,凝眸望向瑟瑟,眸底一片墨霭。
“江瑟瑟,你何以要这么做?”夜无烟凝声说道,嗓音嘶哑。
瑟瑟久久地看着他,他的话语就像利刃,将她努力弥合的痛再次生生撕开。她闭上眼眸,再次睁开,眸底一片绝望:“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夜无烟看到瑟瑟眸底的绝望,心头一颤,他也不信她会伤害伊冷雪。
“王爷,属下有事禀告!”原本守在一旁的侍卫上前说道。
“说!”夜无烟冷声道。
“王爷,属下探查到赫连傲天带着草原十二禽向黑山崖进来。”侍卫沉声说道。
瑟瑟心中一惊,未料到风暖也来了,这一次,她恐怕是说什么,夜无烟都不会信她了。他定是以为她和风暖联手掳了伊冷雪。果然,夜无烟凤眸一眯,眸光定定望锁住瑟瑟,黑眸中布满了复杂的幽光。
瑟瑟只觉得他的眸光,比利刃还要锋利,狠狠捅入她的心窝,痛入骨髓。
“江瑟瑟,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他的声音很沉静,听不出来任何波澜,只是,那语气却是极冷的,他的眼神更冷,里面仿佛弥漫着袅绕的雾气。
“夜无烟,是我掳了她,你要救她吗?很好!”瑟瑟翩然拧身,几步便站在了那棵老梅树下。伸指,一点一点将腰间的新月弯刀拔了出来,横在了老梅的枝干之上。似乎随时都会砍断那根枝干。
“你要做什么?”夜无烟失声呼道。
“掳了她,自然是要杀了她了。”她冷冷说道,“不过,你若执意要救她,也不是不可。百招之内,你若能胜我,便将你的新娘带走。”
她一字一句,轻轻说道,语气淡漠而无情。
她的手指缓缓从新月弯刀上划过,清澈的刀光,映出她清丽的容颜和绝丽的*。
他望着她,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眸光却清澈犀利,隐含着淡淡的苦涩。
“好!”他颔首,没有一丝的犹豫。
瑟瑟微笑,她就知道,他是不会犹豫的。就如当日,他让她为伊冷雪驱毒一般。她甚至怀疑,就算伊冷雪要他的命,他也会不带一丝犹豫的奉上。
“不过,不用刀剑,空手相斗。”夜无烟沉声说道。
瑟瑟微微笑了笑,他是怕她一个失手,将梅枝砍断吧。她收手,将弯刀一点点缠到腰间。
“出手吧!”她冷冷说道,崖顶上的风,带着丝丝凉意,一袭青裳在风里曼舞,使她看上去像即将乘风归去的仙子。
她出手,招招狠辣;他出手,也没有留情。
风过处,白梅残雪零落如雨。
瑟瑟纵身跃起,足尖在崖顶一踏,又横飞过来,旋转着,足底卷起一股寒彻骨髓的气流,踏向夜无烟的后颈。夜无烟双手在头顶一交,浑厚的劲气拖住瑟瑟双足,身躯陀螺一般随着双手旋转不休。
几棵老梅被两人劲力所激,散出漫天花雨,花雨间弥漫着浓郁的芳香,令人熏然欲醉。
瑟瑟的武功,虽然不如夜无烟,但他要在百招内击败她,却也不易。
一招,两招,三招……
悬崖之上,袖影漫卷,掌风凌厉。
瑟瑟运起内力,长袖膨胀,好似鼓风的帆袭向夜无烟,一时间,袖影漫卷,如行去出岫,冷香袭人,纤细的手掌,从袖底划出,好似出水的白荷,拍向夜无烟前胸。夜无烟伸掌,掌风带着凌厉的气势,架住了瑟瑟的手掌。
双掌相击,瑟瑟的眸光越过相交的手掌,望见了夜无烟波澜不惊的容颜和眸底的墨霭,她心底,划过一片凉凉的冰晶。
他们不是第一次决斗,在春水楼,哪一夜,她没有和他酣战一场。只是,彼时,他都是让着她,陪着好玩。今日,虽然,她感觉到他依旧没有用全力,但是,却是招招凌厉,很显然没有闹着玩的意思,他是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赢她,好救下伊冷雪。
瑟瑟凄然而笑。
两人斗得正酣,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瑟瑟身形一顿,回首望去,但见那根梅枝终于抵不住伊冷雪晃动的身子,竟然即将折断。瑟瑟距离梅树较近,她清眸一眯,足尖点地,向着那株寒梅跃去,同时袖中弯刀已然出手,向着伊冷雪卷了过去。
夜无烟心中一惊,伸掌拍向瑟瑟,掌风凌厉,带着冷冽的气势。原以为这一掌,她会避开,不再阻着他去救伊冷雪。然,未曾料到,她却不闪不避,身姿依旧向伊冷雪飘去。夜无烟心中大痛,可是想要收回掌力,却已经是不可能了,眼见得那一掌击在瑟瑟*。
手中弯刀在瑟瑟手中,此时柔软宛若一条素帛,裹住了伊冷雪的腰身,用力一带,将她送上了崖顶。而她却被夜无烟那一掌击得喷出了漫天的血雾,洒落在皑皑白雪上,红的刺目,红的艳丽。
她轻盈的身子同时被推向悬崖之下,向幽深的崖下坠落。
“瑟瑟!”夜无烟惊骇地大叫,直直冲向悬崖,伸手一探,却仅仅抓住了瑟瑟的衣袖。。而他,也被瑟瑟坠落的身势拉落下了半个身子,足尖勾着崖上凸出的树藤。
两人一上一下,悬吊在悬崖上岌岌可危。
瑟瑟抬眸望向他,透过朦胧的山间薄雾,看到了他那张俊美的容颜,却也伤透了她心的容颜。
遥想当日,他身着战袍,在四月的柔光中,接入她的视线,整个人如同隐在鞘中的剑,静海深流,潜而不露。彼时,她便看透了这个男人斯文之下的凌厉,儒雅之下的霸气。只是,他的身畔,还有着伊盈香,她所有的爱慕只能掩入心底。当她遇到了明春水,被他的洒脱和惊世才华所吸引,彼时,她以为终于摆脱了自己对他的恋慕,殊不知,她喜欢明春水,或许就是因为,他身上,似有若无都有着他的影子。草原上那一夜,他为她挡箭,让她的心一度很纠结,以为自己是个不专情的女子。
却原来,兜兜转转,她的一颗心,始终挂在他的身上,不管是夜无烟,还是明春水,不管他如何对她,她还是爱他的。
纵然此刻,他一掌拍在她*,她依旧清清楚楚地知道了自己的心,她爱他。
只可惜,她的情,她的恋,她的痴,终究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笑话。
往事,如魔幻一般,纷至沓来,记忆中的每一副画面、每一句言语,都像是针一样,刺得瑟瑟心坎一阵一阵的剧痛。这一掌,彻底将她的心拍碎,碎落在胸腔里,一地狼藉,再也收拾不起来了。所有的回忆在这一瞬间上,化为一片白茫茫的盲点,就像轻烟,无形地蒸发了。
她的心底,一片疼痛,岂止是痛?
这种割心噬骨的感觉让她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
她想起腹中的孩儿,心底一阵绞痛。他应该还不知这个消息吧,看样子,云轻狂还没有告诉他,可是纵然他知道了,又能怎样?
一切,都已不可逆转!
她喜欢孩子,一直都很喜欢。
她曾经想过,将来若是有了孩儿,一定要给他幸福,让他快快乐乐的活着。可是,此时,她就连出生的机会都给不了他了。
他的爹爹不喜欢娘亲,而娘亲恨他的爹爹,他就算出生了,也不会幸福。
苦命的孩子!
她抬头望向夜无烟,玉脸清丽而绝艳,唇角却勾着一丝笑意,那笑容里有一丝悲哀至极的意味,就像一朵即将开到酴醾的花,尽情绽放后,就是调零,陨落。
“瑟瑟,抓紧我!”他心惊地唤着她。这一刻,他看到她眸中那令人一闪而逝的决绝,莫名的,可怕的决绝。
瑟瑟抬眸,望着他一向深邃沉静的黑眸中,弥漫着无穷无尽的惊骇和恐惧。
她笑了,灿烂地笑了,可是,如此灿烂的笑容中,却隐含着无边的凄凉。
“夜无烟,后会无期。”她说,语气温柔,好似这山间的云雾一般云淡风轻。
她伸手,却不是去握住他的手掌,而是,在灿笑中,撕裂了和他之间最后的一丝牵连。
“不!……”夜无烟凄声大叫。
瑟瑟急坠的身影在长发翩飞中,苍白的脸上是一抹艳绝的笑靥。一袭青色衣裙在皑皑白雪的背景中流曳而去,像一朵绝美的优昙,刹那凋零,犹有暗香残留。
泪水,从腮边不断滑落,坠入到无底的深涧中,摔得粉身碎骨。
这一生,她最恨掉眼泪,在她看来,那是懦弱的表现。可是自从遇到了他,她不止一次伤心的想要落泪。可,她忍着。
而此时,她去再也忍不住了。
空前绝后的,前所未有的,绝望与忧伤的眼泪不断地涌了出来,滚烫的热泪轰然如倾,纷坠如雨,难以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