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仁宗头也不抬的问道。
“扬州知州今晚被发现吊死在别馆之中。”太监恭敬答道。
“什么?”仁宗手一抖,写好了的朱批便多了一横。
太监见状,忙不动声色地取出绢帕,仔细擦拭着仁宗手上沾到的朱墨,低声问,“皇上,要不要派人告诉裕王爷一声?”
“景吗?”仁宗蘸了蘸朱笔,想了想,道:“算了,他一定也知道了。”言毕,不再言语,太监也机灵地退了一步,小心站定,再不打扰他。
偌大的宫殿内,一时竟鸦雀无声,只剩下偶尔响起的蜡烛噼里啪啦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屋梁之上。
皇城的另一边,裕王府内。
“什么?段明死了?”刚刚躺下休息的思君立刻被门外的惊天消息诧得一骨碌跳下了床,连衣服都忘了披一件就冲出了房门,而此时门外,正站着特意来告知消息的赵景。
“啊秋!”思君刚打开房门,便被微凉的夜风吹得大大打了个喷嚏,“到底怎么回事?”她顾不上揉揉鼻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据说是畏罪上吊自杀的,还留了封忏悔书,承认了其诬陷苏家的罪名。”赵景一边淡淡地说着,仿佛在谈论无关痛痒的天气,一边小心地解下披肩,轻轻地包裹住了思君瑟瑟发抖的瘦小身躯,他的举动无限温柔,却又如此地理所当然,以致于思君虽羞红了脸,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就这样任他半抱着进了房门。
但很快,思君就忘了这份尴尬,她想起了这段日子以来的辛苦,不觉皱紧了眉头,“那我们这些日子不都白忙活了吗?”她不自觉地嘟起了嘴,露出了女儿家的姿态,可是,等一等,思君眼前闪过了段明的那张狡诈精明的脸庞,处事如此八面玲珑的人,怎么可能会去自杀呢?除非……
“他不是自杀,”思君与赵景异口同声地说道。“你也这么觉得吗?”思君眼里闪过一抹遇见知音的惊喜。然而赵景却立刻锁紧了双眉,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复杂多了。”
思君也静下心来,“是呀!照理说成王爷是不会让我们这么好过的,起码明天的堂辩他还有一半的胜算,就算是他要杀人灭口,也完全可以等输了堂辩后再动手啊!为什么要这么快就……”思君百思不得其解。
赵景却不再言语地搂紧了思君,多年的经验让他觉察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大战即将开始了,可这个我爱的女子呀!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冒险让她卷入这场残酷的争斗中,可是,让她远离危险的唯一办法却是……唉!难道我们真的无缘吗?
思君好容易才从深思中清醒过来,听到的却是赵景轻轻的叹息声,仿佛感受到什么似的,莫明的,她的心颤动了一下,渐渐涌起了一阵无力的哀伤。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赵景的衣襟,察觉到赵景微微的颤动了一下,然后推开了她,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赢了明天的官司后,你马上和你家少爷一起离开,从此远离开封远,不要再插手此案,也别再回来了。”
“为什么?”
赵景推开她的动作让思君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空荡荡的双手,迷茫地问着,仿佛在问赵景自己为什么要随苏言一起离开,又仿佛在问自己为什么赵景会放开他的手,一道隐约的光瞬间划过了她的心口,待她要追寻时,却再也看不真切,她的心不知不觉漫上了一阵惊慌,她偷眼瞧了一下刚刚若无其事般侧过了头的赵景,淡淡的失望终于涌上了心头,她故做倔强地强调着:“不,我不走,只要成王爷还没伏法,我就不走。”脸上却悄悄爬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你……”
赵景猛然抓住了她的双手,力气之大让思君不禁痛呼出声。
怎么了?思君不觉吃惊地抬起了头,却被赵景脸上少见的严厉神色吓了一跳。
“不要任性了好不好,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相信我,在他的冷残还未伤害到你之前,远远地离开这里,”赵景激动地喊出了这一段话,闭上了眼,额头竟划过了一道浅浅的皱纹,“况且,况且,救了你们家少爷后,这里与你们便再无瓜葛了,不是吗?”
思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点疯狂的男人,这是我认识的那个永远优雅、从容和淡漠的男子吗?这是众人眼里那个超凡脱俗的、神秘的裕王爷吗?原来,原来呀!我们都只是俗人,也会关心,伤感,会有七情六欲。
“你这是在为我担心吗?”失落的情绪瞬间被希望点燃,来不及探究心里莫名的欢喜是因何而起,带着点小小的惊喜,思君调皮地眨眨眼问。
象是突然被烫到似的,赵景立刻狼狈地收回了双手,借着一句“夜已深了,早点睡吧!”,便仓皇逃回了他的别院。
院外,月光倾泻,微风徐徐,院里,却是一片无眠。
思君靠着窗前,轻抚着双肩,那里仍残留着赵景淡淡的温暖,一如他细致的呵护与关怀,久违的温柔不经意地挂上了唇角,成长至今,不是不知自己刚才的恍惚是为何,可是,赵景啊赵景,你真的会是我的命定之人吗?还是,你也只是红尘路上的一位普通的过客?如果是如此,那么,请不要打扰我的宁静,因为,孤独如我,再也经不起悲伤的离别。
“可是,真的要从此离开开封,离开你,永不相见,任你独自一人面对无尽的黑暗、世人的冷眼和赵永的虎视耽耽,我做得到吗?真的做得到吗?”
夜已深,秋夜如水,思君的平静的心湖却第一次泛起了小小的涟漪。
浥轻尘 正文 堂辩(上)
章节字数:2060 更新时间:08…05…21 19:44
众人期待已久的最后一场审讯终于来临了,大堂上照常是座无虚席,主审席旁也照例拉了帷幕,里面端坐着皇上和两位王爷,但堂内人们的心情却与初审时完全不同,这让审讯尚未开始,便罩上了一层颇为紧张的氛围。
左断狱一坐上主审席,便向众人宣布了扬州知州段明已自杀身亡的消息,
“段明竟然会自杀!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你看,这节骨眼上,……恩,恩。”
“可惜,可惜呀!”
“真的还是假的?”
在座的众官员不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咳,咳,诸位,诸位,”左断狱不得不咳嗽几声以示提醒,见众人终于安静了下来,这才又说道:“本官这里还获取了一封段明临死前写的忏悔书,信中,他对自己以权谋私,意图陷害苏府一事供认不讳,书中字迹,经大理寺校验,确属段明亲笔所写,故,案件到此已经是真相大白,依我大宋律,本官判……”
“慢着,”未等左断狱说出判决,成王爷忽然一弓身,步出了帷幕,走向大堂,“左断狱大人,先不要这么早下结论嘛!本王认为,此案似乎尚有诸多疑点未解呀!”
“成王爷请讲。”左断狱忙行礼请教。“来人,给王爷备个座。”
“谢谢大人。”成王爷赵永笑着对左断狱点点头,一旋身,直视着堂下的思君,缓缓坐下道:“众人皆知君讼师才思敏捷,机智过人,圣上还特因此赏赐了你一块无暇美玉,今日本王眼馋,想向君讼师借来一观,不知君讼师可愿意否?”
思举闻言不由一惊,这玉她确实是一直宝贝着,日日带在身上,哪知,三日前,一次偶然逛市集,回来时竟惊见此玉不翼而飞,因其关系重大,故没敢伸张,现在却被这成王爷突然提起,难道,那玉竟是他派人偷的不成,可那玉与本案无关,且就算丢了,有赵景在,皇上也未必就真的会怪罪,成王爷这又是何意呢?
想归想,思君心里却丝毫不敢怠慢,存了个心眼,小心答道:“这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因这玉乃圣上御赐之物,君思怕带在身边不小心丢了,有负圣上美意,故一直将其存放在小人所住行馆内,着仆役严加看管着,所以无法拿出与王爷欣赏了。”
“呵!呵!原来在行馆内呀!”赵永悠闲地啜口茶,“那就好,那就好,本王昨个儿晚上刚好在段明屋内窗口下捡到了一块滇玉,看着很象圣上曾赐予君讼师的那一块,本王本来还担心君讼师可不要与段大人自杀有什么联系,这下好了,误会也解除了嘛!只要君讼师派人回行馆把那玉找来,这案子就真结了,到时本王做东,请大家上醉仙楼吃一顿,啊?哈!哈!哈!”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美玉把玩着。
思君偷觑一眼,不由大惊,这不正是自己丢失了的那块御赐宝玉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思君悲哀地后退了一步,既灭了段明的口,又可以诬陷君讼师为毁灭证据而杀人,最重要的是,从此苏府再也别想从此案中翻身,一箭三雕!真不愧是老狐狸呀!思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早就知道成王爷不好对付了,哪知还是棋差一着,上了他的道。赵景说得对,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而另一边,帷幕内,赵景把身子靠向了椅背,抚了抚额头,心下叹息,这可该如何是好,沉思了数秒,在赵永与思君的状是闲谈间,已低声吩咐了心腹,打发他从侧门出了大堂帮自己办件事,而后,坐正了身子,心下做了最坏的打算。
堂内众人见思君对赵永的话无任何解释和行动,便都不耐起来,正欲提醒左断狱继续审讯下去,却听见从帷幕后传来了仁宗的声音道:“皇弟,把玉呈上来吧!”说着看了兀自沉思的赵景一眼道:“朕就可以辨别此玉之真伪了。”
“是。”赵永忙把玉呈给了太监。
许久,帷幕内传来了仁宗淡淡的叹息声,“此玉确是朕赐予君讼师的那一块。”言语间,似有无限惋惜之情。
仁宗一言既出,震惊四座。
“皇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细细道来吧!”仍就是淡淡的语调,但确似乎已经判定了思君的死刑。
“是,皇兄。”成王爷正色道:“昨夜亥时,臣弟正欲入睡,忽闻段大人请我过馆一叙,臣弟心想,是否段大人对此案又有了新发现,便匆匆赶到别馆,哪知……唉!去时看到的却是段大人悬挂在屋顶的尸体,臣弟忙一边巡视四周,一边派人急报主管官员,结果竟在屋内窗口下发现了这块滇玉,臣弟思量着它与皇兄赐予君讼师的那块极为相似,故大胆留下了此玉,哪知……唉!”
言毕,转向思君,无限惋惜道:“真没想到啊!君公子一代才子,竟为了名利沦落至此,杀害朝廷命官,你,这叫我如何说你才是……真是可悲,可叹哪!”
“你……我并没杀害段大人,”思君忿道。
“那么,你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无罪的吗?那美玉你又如何解释呢?”赵永紧接着逼问。
“是啊,是啊!要拿出证据来嘛!”
“没做过,这玉又怎会到了那里,难不成是玉自己长脚飞过去的?”众人再次议论纷纷。
“我,我,”思君陷入了初次失败的混乱与困扰中。
“她当然有证据”一个清亮的声音适时地替她解了围,是谁呢!又如何解了思君的围呢?请看堂辩(下)
浥轻尘 正文 堂辩(下)
章节字数:3153 更新时间:08…05…21 21:25
“她当然有证据。”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从帷幕后响起,这,这不是裕王爷的声音吗?难道裕王爷也要插手此事?众人疑惑,忙转头,看向了帷幕的方向。
“因为,我就是她的证人。”赵景依然用他沉静的语气说着,“案发当晚,她一直待在裕王府内,根本没踏出过王府大门,又如何可能去别馆杀人呢?”
咦?君讼师什么时候与裕王爷私交如此之密了,竟然可以住在一向以冷淡待人的裕王爷府内,众人不觉惊疑,都诧异地回头上下打量着思君,这君讼师倒是不可小看哪!
“你,”似乎也完全没料到赵景竟会在大堂之上如此公然地维护思君,赵永不觉也愣了愣,旋即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纵是如此,毕竟主客房相隔甚远,景弟也不可能知道君讼师一整晚的行踪吧!”
赵景沉默良久,道:“我自是知他的,因为当晚,君讼师一直待在我房内与我同榻而眠。”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思君猛地抬起了头,眼里光芒闪烁,赵景啊赵景,你这是何苦呢?思君如何值得你如此对待呀!你难道不知,你的一世威名,将可能会因此而断送吗?
“王爷你,你怎么就如此糊涂啊!”当场就有古板的年迈官员,愤而站起,怒其不争。
“虽然我大宋近来确实渐有男风盛行之势,但景弟你贵为王爷,竟然……唉!这怎能不叫我这作兄长的失望呀!”成王爷大摇其头,有极度痛惜之意。
“这似乎并不是本案的重点吧!重要的是,君讼师当夜并无作案时间。”赵景仍是一副天塌下来也不为所动的语调。
“可是那块现场找到的玉你又如何解释呢?”成王爷斜眼冷笑道。
“这自然也有证据,左断狱大人,我请求传一位证人。”
“裕王爷请便。”见王爷开口,左断狱忙恭敬答道。
待证人带到,在赵景示意下,证人开始陈诉,讲的无非就是他是裕王府的一名仆役,着君讼师看重,被吩咐替其看管那个装着一块宝玉的木盒,哪知一日王府忽然遭窃,盒内宝玉不翼而飞,后来他才知道那宝玉之贵重,幸而君讼师为人宽厚,并未责罚,等等。
证人话音未落,在场众人便听到赵永哈哈的大笑声,“王兄此是何意?”赵景开口询问。
“哼!景弟亲自为君讼师作证,为兄的本自不好再说什么,可是景弟与君讼师之关系特殊现既已公开,这仆役又刚好是景弟府上之人,若此事传将出去,”成王爷四顾,瞄到了一片赞许的目光,微笑道,“恐难服众吧!”
“是啊!确实难以服众,所以,我恳请左断狱大人,把昨夜在段大人自杀的那个窗口下收集到的脚印描画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