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放开朕……” 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佛多少年来,一直印在心头。只要听一个音节。半个词,他便可以知道,是那个人,在呼唤他。 那声音却又如此陌生,那么多年相守相伴,他却何曾听过他这般哀恐震怖,凄厉惨号。 只有那一日……只有他摘出自己那一颗心的时候,他曾经听得那人呼号如狂。然而,却只一瞬。 只有一瞬,那颗离开了胸膛的心,便在他自己地手上,停止了跳动。他魂归小楼,从不曾再回头查看过小楼中记录的那一幕绝望的毁灭,从来不曾再去听过,电脑之中,那无尽的呼唤。 只是到了现在,他才完整地听到他的哀号和悲鸣,他的绝望和恐慌,他的无助和悔恨。 方轻尘徐徐睁眼,目光中,竟是一片平静。。Wap;yxg。cc。 他一步步向前行去,不急不缓,不停步,也不犹疑。 “为什么你们要拦着我?你们骗朕!骗朕!轻尘死了,他死了!他把他的心给了我,我却害死了他,我要去找轻尘,我要和轻尘在一起,不要拦着我,我求求你们,不要拦着我……” 由愤怒,到疯狂,转至哀求。那人要的,不过是一个死亡,一个解脱,一次追寻,一个渺茫地,可以相聚地希望。 是谁负了谁,是谁害了谁? 是楚若鸿的软弱多疑给了方轻尘最后一击,还是方轻尘的冷漠绝情,毁了楚若鸿地一切。 方轻尘面容沉静,只如止水。他走进宫门,他看着御园里,那一片混乱狼藉。 那人的发已乱,衣已散。身上猩红点点,额上被乱发遮掩间,隐约是血迹斑斑。他双手死死抓着锐利地瓷片,一滴又一滴地鲜血,滑落出双手指缝之间。 年迈的太医,不知所措地呆站在一旁,六七个宫人,拼了死力,抱腿地抱腿,抓手的抓手,按肩的按肩,搂腰的搂腰。这么多人合力,竟然还是无法阻止那个人疯狂地挣扎。三个太监拼了命掰他的手指,却硬是夺不下他自伤的瓷片。 几个人就这么纠缠成一团,挣动翻滚,搅得烟尘滚滚,鲜血淋漓。 “太上皇啊,您松手,您先松松手吧!这先先后后的事儿,奴才们慢慢讲给您听啊,奴才们都讲给您听!” “太上皇啊,方侯真没死,他没死,当初死的是个替身。您先松手,容奴才服侍您更衣治伤,好去叫方侯来见您啊……” 没有人注意到方轻尘的到来,而方轻尘也没有立刻冲上来,解救那个想要为他自尽的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片混乱,看着那个披头散发鲜血满身的少年,不断挣扎着想要毁灭自己的生命。 楚若鸿醒来了。即使他的神智感知,似乎还停留在许多年前,那个溅血的宫殿之上,他到底还是从疯狂混沌之中,醒过来了。 这世事是否真的总是这样传奇可笑,那么多的灵丹妙药。那么多的心血努力,经年累月,全无半点用处。而这疯狂痴呆。失忆迷茫,原来需要地却只是简简单单的当头一棒。就可以治愈他,让他醒来。 方轻尘有些奇特地一笑,不知是否是在自嘲,那笑意,竟是冰冷如霜。 他淡淡道:“放开他吧。” 这一声。语气极平淡,可是混乱之间,一众太监宫女,却无不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声音虽淡然,却似乎含着不可违逆的力量,大家甚至没弄明白是谁发地令,就如着了魔一般,同时放开了手。 楚若鸿一得自由。手上的瓷片,便重重向脖子上抹了过去。 而方轻尘却只是站在原处,轻轻唤了一声:“若鸿。” 这一声喊得其实极轻。既没有放声大呼,也不曾暗运内力。 然而。那疯狂地少年。听见了。 他已来不及收手,指间的力气却散了。瓷片,只是在他的脖子上,又添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少年的手,僵硬地停在脖颈上,他极慢,极慢地,几乎是僵硬地,转动着眼珠。 终于,他看到了方轻尘。 然后,便是是漫长得仿佛百年,死一般地肃静。 在这一片让人窒息地沉默中,少年极慢极慢地站稳,极慢极慢地垂下染血的手。披散的头发,刺目的血痕间,是他那幽幽深深,几乎不似活人的,鬼魂般的眼。 他呆呆地看着前方,看着那个人。 然后,他轻轻唤:“轻尘!” 那么轻,那么轻的声音,连他自己或许都听不清。 然而,所有人却又分分明明明,知道,他唤得是什么,叫的是谁人。 方轻尘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不言,不动,毫无表情。 楚若鸿轻轻伸手向前,两三个人死命也掰不开的五指轻轻松开,染着他鲜血地瓷片落在松软的地面上,只有极轻极沉极闷的一声响。 血在他五指间滴下,他浑然不觉,他只是尽力伸长手臂,展开五指,极力地向前,仿佛这样,便能触碰到那个遥遥站在十余步之外地人。 然而,那人不动,不理,不上前,不回应。 “轻尘!”他再叫了一声,声音略略提高,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刚才七八个人都止不住他疯狂的挣扎,而现在,众人退开,他却似已用尽了所有地力量,连站立行走,都已是勉而为之。 他一路向前,一路踉跄,几番蹒跚,几番跌撞,滴了一路地鲜血。 他一路怔怔望着那个身影,唤着那千千万万遍从不曾停止的名字。 “轻尘!”他地声音渐渐清晰可辨。 “轻尘!”他的呼唤,由低弱而渐渐明晰。 他看不见脚下的土地,看不到自己滴落的鲜血,看不见满身的伤痕,看不见四周众人骇然的眼神。天上地下,苍宇红尘,他只见那人,衣白如雪,霜眸如雪,神容如雪,冷心如雪。 “轻尘!”一声声呼唤,没有应答,一次次向前,不见那人一动。他的声音渐渐凄厉而绝望。 他一步一步接近他,双手一起向他伸过来,眼睛里却分明有着三分希翼,七分恐惧。 他希翼的是什么? 可是那人轻轻伸手,握住他的手? 可是那人微微一笑,化尽天下霜雪? 可是那人含笑开口,如多年前那般,再轻轻唤他一声,若鸿。 他恐惧的又是什么。可是如此容颜不过飞灰,如此血肉,只是烟尘。可是这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也不过是他那疯颠幻境中,另一场永不醒来的梦。下一刻,他触到了他。 血肉的柔软,血肉的温柔,活生生真实的存在。 他呐呐地张张嘴,忽然间唤不出那个名字,他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让嘴角上挑,笑一笑,却发现,原来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再肯听从他的指挥。 他极慢极慢地靠近过去,极慢极慢地靠在那个胸膛上,闭上眼。微微侧头,去寻找那人左胸处生命的跃动。 在跳的。是他地心,还是他的。活着的,是方轻尘,还是楚若鸿? 他极慢极慢地张开手臂,猛然用尽全力抱紧那个躯体。然后,终于最后唤出那一声:“轻尘!” 这一声,用尽他全部地力量,全部的心神,全部地感知,全部的爱和恨喊出来,沉默的皇宫听到了,安静的花园听到了,无声地旁观者听到了。永恒的天地听到了……方轻尘……他听到了。 方轻尘也同样极缓慢地低下头,静静凝视着他,过了一会。才轻轻挣脱开被他抱住地一只手,极柔和地替他慢慢把散乱地头发理到身后。 他那伸长的五指。一次次穿过少年漆黑的发。看着那夹杂在其中的,一丝一丝的银白。 今年。这个在他怀中疯狂呼唤的少年,也才不过二十一二岁。 堪笑多情,白了少年头。 一点一点,他替他理顺长发。一点一点,他眼中冰霜渐渐溶去。 然后,他凝眸,打量着他。 已经年过弱冠了,可是,他的身量却还如十六七岁少年。再怎样锦衣玉食,灵药珍奇,也依然养护不住,也依然是身形憔悴不胜衣。 他本来是个俊俏的少年,可是,现在……他的脸色枯黄削瘦,眼窝深陷,少年风华,抵不过那支离倦态。不是下人服侍不尽心,只是这黄金地宫宇,粘不回那碎了满地的真心。 他的额上满是鲜血,有数处青肿,也不知道除了最初地不小心跌伤,还疯狂撞了几回头,又被下人们怎样拉扯阻拦的。他脖子上数道伤痕,血流不止,也不知在他到来之前,他已经用那粗糙地瓷片,疯狂地割了自己多少回。 他浑然不知,他只是怔怔望着方轻尘,只是一声声,喃喃地呼唤他地名字。 那个就算是疯狂,就算是痴迷,就算是遗忘一切,就算是脑子再不懂思考,只凭着本能,也永远铭记,永远呼唤的名字。 方轻尘轻轻掏出一条帕子,替他去擦拭脸上地鲜血尘土,一张手帕都染红了,也没能擦干净。方轻尘随手弃帕子,信手撕裂自己一截雪白的衣袖,重新替他擦,一点点拂去鲜血,一点点拭尽尘埃,一点点看着少年的容颜越发清晰,而方轻尘脸上的冰冷,终于一点点慢慢化作温柔。 四周的人怔怔地望着他,竟是谁也不记得,这个时候,应该去拿毛巾,打净水,取新衣,奉良药。 他与他之间,自成一个世界。没有人敢于打搅,没有人敢于惊扰,天地如此静寂,宫宇如此寂寞。万里红尘,只有一个刚刚从迷乱中回归的少年,怔怔地望着,他世间唯一的,最重要的那个人。 方轻尘拭了又拭,白衣染上泥尘,染上浓赤,然而,那么多鲜血和尘污,总是拭不完,擦不尽。 最终,他放弃地摇摇头,再一次看着楚若鸿的眉眼,眼神里,渐渐有了些悲和伤,眉宇间,慢慢升起没有人看得清的温柔与怅然。 然后,他微微一笑,便是日出霜融,云散雪消。 这一刻,所有人都几乎被那人的容华灿然,逼得不能直视。 极淡极淡,一声叹息。极轻极轻,他只说了两个字。 “罢了!” 废话分隔线… 秘书棕:罢了……默。怎么又是和昨天那章一样,明明两章的份量,却是无法断开的情节。于是再次咬牙切齿地一章全部更出,画圈圈,难得这几天纳兰这么努力,我这个秘书居然还是米存稿啊米存稿……泪,推荐票啊,我需要亲亲来安慰安慰我受伤的心灵……yxg。cc 小 说
风云际会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予取予求
极轻极淡,方轻尘一声叹息。 “罢了!” 那雪衣高华的男子,终于用一个极轻极柔极温和的姿式,回抱住了那一直在等待他回应的少年。 少年的血,点点滴滴,染在他的身上,赤红鲜艳,如罂粟朵朵,溅开,绽放。 他就是这样,伸出了手,抱住了另一个人。平静地让那人身上的血污泥尘,污了他的飘逸高洁的素白衣衫。 渐渐西沉的夕阳,将两个合在一起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拖在地上的长长暗影,在花石树丛间曲折蜿蜒,不离不弃,宛如一体。 宫人们呆呆地望着他们,看不清这一刻的景象,究竟是美丽,还是悲凉。 他曾经漠然冷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曾冰眸霜雪,毫不动容地看着别人的疯狂和期望。他也曾经温柔地伸手相抱,关怀地理容整发,他曾经灿然一笑,夺尽天地风华,他也曾经淡淡一叹……最后,却只说了两个字,“罢了!” 一声叹息,淡淡一语。 无论是此时此刻,还是很多年以后,红尘中人,依然不曾真正了解。 传奇中的那个神话人物,那一声叹息,为的是什么。 为何这本该是欢喜之时的叹息,却是黯淡怅然,只是淡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出。 那一声轻如微风的话语,“罢了”,又是为着什么? 他放下的是什么,放弃的,又是什么。 方轻尘地拉了楚若鸿的手。慢慢将他领回内殿去,淡淡交待了一句:“水和药。” 众人如梦初醒,慌乱地行动起来。 方轻尘平静地检查着楚若鸿被割得血肉淋漓地手掌以及手腕上的数道切痕。平静地亲手打湿了毛巾,替他擦拭。为他更衣,帮他上药。 楚若鸿出奇地安静,出奇地合作。 如果不是他的眼睛一直眨也不眨地看着方轻尘,如果不是他那一只手,无论如何。总要抓着方轻尘,人们几乎会误以为他还是象以前那样,痴痴呆呆,没有神智,所以也不会反抗任何事。 等方轻尘重新把楚若鸿地伤口处理好,身上弄干净,帮他换好新衣服,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方轻尘看看天色,低声吩咐。让上了一碗粥。他亲自用玉匙将那粥搅得匀了,盛起一匙,送到现在还有些呆怔的楚若鸿唇边。 粥地热气让楚若鸿微微不安地向后仰了一下。方轻尘笑了一笑:“不烫的。”他收回玉匙,在自己唇边吹了吹。重又递过去。语气如哄幼儿:“乖,喝一口!” 楚若鸿怔怔望着他。忽然轻轻道:“你没死?” 这是他自看到方轻尘之后,除“轻尘”二字以外,所说的第一句话。//yxg。cc 方轻尘轻笑,放下碗匙,抓了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处,让他用手掌去感受自己心脏的跳动。 楚若鸿还是有些痴痴呆呆地望着他,心中却不自觉地去默数那一点点生命地跃动,喃喃地说:“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他猛然扑向前,一把扯开方轻尘的外袍,见着里面还有中衣里衣挡着,急躁得乱拉乱扯。 方轻尘苦笑了一下,却丝毫也没有阻止他这样胡闹的意思,只是安坐着,任凭他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件扯开,直到最后露出平滑的,并无任何狰狞伤痕的胸膛。 楚若鸿定定看着他的左胸心口处发呆,耳旁听到方轻尘低柔的声音:“我没有死。我的心还在,我地人还在。” 至此,楚若鸿才终于能流下泪来。他低下头,再次固执地抱紧方轻尘,再次固执地将脸贴在他的左胸心口处,任凭那温热的液体,汹涌奔流,打湿了方轻尘地胸膛。 方轻尘轻轻叹息。 他一手轻轻抱着他,一手慢慢地,安抚般地轻轻拍在他肩上背上:“不用怕,那些只不过是一场噩梦。我没有死,我一直都在这里。” 他的语气温柔异常,足以安抚人心。 怀里地人,已经二十一二了,但是他地心智,还停滞在十六七岁的少年。偏偏他又受了极大地惊恐和伤害,此时此刻,他的思考能力,恐怕是连孩子都不如。 他需要的不是条理清楚的解释,而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血肉肌肤的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