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儿看着他那样子不由得就眯着眼睛笑了笑,觉得自家小弟可真是可爱。
有了鱼汤填肚子,兰花儿的心也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后山上的那条小溪里边的鱼不算十分的多,但也不少。她只要不是过量地去捕鱼,一年四季的吃食是不用再发愁了的。再加上改花时不时能回家将粮食给补上,她总算是第一次真正地可以舒一口气。
——再也用不着为着吃饱肚子的问题挠得头皮都烂了。
等日子安定了下来,她才真正有这个闲功夫去想怎样发家致富的问题。
菘菜种子按着日子播下去了。
兰花儿不是个一直种菜的,但她现在的身份也不是个熟练的姑娘。看着生疏,慢慢学就是了。林大娘那边有些疏远了,她便去请教阿茹。阿茹家里头也有好些兄长的,还有几个阿公阿叔的,都是田里边的一把好手。
可惜,家里头仍是没地也没力气。兰花儿试着将水桶添得慢慢的拎回家,半路上差点没泼了一身湿。
只好慢慢来。
倒是村口那户大财主不得安生,大大地操办了一回法事,说是要请胎神正位。
这样的热闹在村里边是一等一的大事,连狗蛋都一大早地跑出去瞧热闹去了,那天回来的时候手上空空的,连个麻雀都没逮回来,被兰花儿点着脑门一顿好念叨。
“人家家里头热闹管你什么事。让你捉吃的,话都忘到哪里去了。今儿晚上可没有肉吃。”
狗蛋也不生气也不恼,嘿嘿笑着揉了揉鼻子,讲:
“我现在去逮鸟?”
兰花儿便气笑了:
“天都黑了,你到哪里逮去。家里边呆着吧,今儿只许你喝粥。”
结果狗蛋的粥碗里头还是放了鱼肉片儿。
阿茹私下跟兰花儿讲,说村里边的人一直在议论着,那大财主家里头就是太刻薄了,太得不到庇护的。否则这样家业大的人家,子孙怎么稀薄成这样。
兰花儿一边干活一边听着,只是笑了笑,也没接这个话。
她对那户人家虽然没有什么好感,却也谈不上厌恶。人家之前闹了一回,之后却没有再太为难她,估计也是觉得跟她为难实在是件掉身份的事儿。既然这样,她也就不觉得那人家有多么的无恶不作。
只当是个笑话听听。
七月的时候,改花又着人传了话。
说在外头过得很好,让兰花儿放心。
只是这传话的密度却让兰花儿在心里边升起疑惑来。
以往改花也是在外边做工的,干的苦力,三四个月不回一次家,也从来没有这样频密地让人带话。突然这样异常了,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她细细地问了问传话的人,又觉得传话的人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那人反过来安慰她,说:
“我瞧着阿赵是换了个活儿,怕你担心,才一味地传话。他瞧着是真好,人都壮了,胳膊上能瞧出腱子肉来。你也别乱想,他说下月就抽空回家的。”
兰花儿也只能接受这个说法,又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回。
她知道改花是个有分寸的,虽然大字不懂一个,人却着实不错。大概真的是因为做了镖局这样的行当,生怕家里边担心,才多传了两次话。
回头到狗蛋面前,她还不能将自己的担心摆脸上,仍然是满脸笑地教训那个小调皮。
日头渐渐毒辣了起来。
兰花儿每日在家门前伺候鸡和菘菜苗,又到后山割乌拉草采蘑菇野菜和捕鱼,总觉得一天的时间一下子就滑溜过去了,热得气都不大喘得过来。
有次她在村后边碰到了杨郎中,杨郎中还专门叮嘱了她一遍,让她小心暑气。
兰花儿答应了,又在心里头想,这哪里有时间休息呢。
连阿茹到她家里边去的时间也少了。说是要帮着家里头干些下地的活儿,挑水浇菜什么的。家里边还有猪需要割猪草,还得学些女红茶饭,渐渐地都忙碌起来。
铁生家里边果真开始寻了媒人在外头问亲。
只是坳子村地理位置并不好,陷在个深深的山坳子里头,寻常要出门都得翻山越岭的。而且十乡八里都知道坳子村里边的山头上住着个叫红大王的凶恶土匪,连官府都要忌惮三分的。因此媒人讲这话一说出去,甭管铁生家里头条件如何,姑娘家首先就觉得不乐意了。
还有人家家里头放话,说:
“家里边穷不穷的,只要日子能过下去就成。人忠厚老实,又有田地,没有兄弟分产,听着是不错——可不能让闺女嫁到了虎穴边上啊。人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
阿茹跟兰花儿嘀咕了一回,有些觉得铁生家里头就是想得太不仔细,又有些迟迟疑疑地觉得同情铁生,只是又怕这同情招了兰花儿不高兴,就一脸犹犹豫豫的。
兰花儿看着她那样子,倒觉得这姑娘还真真有趣。
要是换了别个儿,例如之前和她呛话的那个阿杏小娘子,说不好就得一脸的幸灾乐祸。
阿茹倒真是个不赖的。
不过这些跟她兰花儿有什么关系呢。
她现在一等一想着的就是吃和挣钱。剩下的心思,便是琢磨着狗蛋开蒙的事儿。她之前找了机会问了狗蛋生辰,说是在九月下旬的。等那日子过了,狗蛋便是虚岁六岁了——按照兰花儿以前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里边,这已经是好要到学堂里头去开蒙的年纪。
她还问过狗蛋一回,问他愿不愿意到学堂去学字的。
狗蛋一脸的迷糊,反问道:
“学了字能怎样么?”
兰花儿便哄他:
“学了字识了数能帮家里边写账本呀。还能到镇上去当大官儿,养着一家人,就能常常在一块。”
狗蛋歪了歪脑袋,问:
“能给阿哥找媳妇么,给阿姐存嫁妆?”
兰花儿落了满额头的汗,还得一脸笑容地点头,讲,“能的,能的”。
狗蛋于是下了决心,说一定要学会写字,要当大官,要给阿哥找媳妇,给阿姐存嫁妆。
兰花儿在后边一边拍小胸脯一边翻白眼:哎呦,小弟你这当大官之后的愿望也真真奇怪。
四十大狗子
兰花儿第一次梦到那只大狗子的时候,她其实是不在意的。觉得那不过是个寻常的梦罢了,并不代表什么。
梦里边是在个深山里头,夏天,树木长得相当的繁茂,几乎没有阳光透过树荫之间打落到地面上。她盘着膝盖坐在草地上,风吹过来的时候打在她脸上,轻轻柔柔的,将她的鼻尖搔得痒痒的。
那只藏青毛色的大狗子就立在树丛后边,用一种很安静的眼神看着她——那只狗子实在是太大,立起来的时候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高,以至于她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不可能是只狼。
狼没有这样庞大的体型,也没有这样沉稳的眼神。
面对着这样一只庞然大物,她却居然并不觉得害怕。
在梦里边,她一脸笑意地朝着那只毛色漂亮的狗子伸出手去,梦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
起来的时候,兰花儿并没有将这梦当成是一回事。只是想着那样漂亮的一只大狗子,毛皮若是扒下来了,想必可以卖出个好价钱。旋儿又觉得有些不舍。那样漂亮的家伙,特别是那双眼睛,虽然是黑漆漆的,却好像能在里边看到星光一样,含着让她不舍的神色。
这样好看的,要真是杀掉了,又觉得好可惜。
兰花儿想了半天,就连她自己都将将要笑出来。
不过是个梦罢了。
那时候她的莱菔还没到收成的时候。后来下了暴雨,她忙得整个人都跟个小陀螺似的转起来,便将那个梦连着梦里头那只好看的大狗子都忘到脑后边去了。
等她之后又重新梦到那只藏青毛色的大狗子的时候,那只狗子在梦里头用一种近乎是哀伤的眼神看着她,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完全将人家忘到天边。对着狗子那个简直要算得上是怨望的神情,兰花儿没有来由地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便又向那个方向伸出手去。
藏青色的大狗子很安静地看了她好久一会儿,才慢慢地从树丛里边走了出来。
没有了周围树丛的遮掩以后,狗子庞大的身躯完全露了出来,就显得愈发的巨大。
兰花儿总觉得自己看到那样庞大的一只野兽,总归是该觉得害怕的才对。但不知道是因为身在梦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反倒觉得眼前的这只身形巨大的东西反而让她有点儿安心的感觉。
她又朝着那只大狗子伸了伸手,整个人都往前探出去,几乎要摸到狗子红扑扑的鼻头了。
狗子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热乎乎的气息打在兰花儿手上。
气息带点儿兴,潮潮的湿,和狗子的眼神一样润。
——然后,她又醒过来了。
这个梦让她跟着恍惚了两天。
她总跟自己说,不过是个梦,里头有只漂亮的大狗子,那说不定是她白日里头整天想着要猎漂亮的皮毛,这才会梦到这样好看的野兽。可一边这样想,一边就忆起那只狗子略带哀怨的眼神,又觉得自己这样想是不对的。
兰花儿便问阿茹:
“我们后山里边,有大狼么?”
阿茹想了想,一脸的不确定:
“应当是……有的?只是山里边好久没人进去了,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不过猛兽肯定不少,阿兰你可别往里边去,剩得遇上了什么,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省得咧。”
她只是以为,自己好要被什么大狼妖怪掳到山上去当小媳妇。
要说她还是从前那个样子的话,是绝对不会想这么些奇怪的事情的。可她现在连穿越都已经遇到过了,还哪里敢说那些神呀怪呀的东西不存在?如果那些都不存在了,那她又算是个什么呢。
可之后的日子又相当地平静。
兰花儿便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除了梦里边总是有那只狗子的身影远远盯着她看以外,一切都正常。
狗子大都只是看着她,眼睛里边亮亮的,有好多她根本看不懂的意思在里边。每次她伸手出去的时候,狗子都会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有时候梦到了这里就打住了,有时候——那只狗子会在她面前趴下,用一种臣服的姿势,让她可以摸摸那个毛绒绒的脑袋。
就算趴下来了,那只狗子还是比她要大得多。
“你到底是个什么呀?”
兰花儿总在梦里边跟狗子讲话:
“哪里有你这样大的狗子?毛色多好看。你要找我做什么?”
狗子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兰花儿便总想着找人说说自己的那个梦。
只是,她朋友原本就不多的。就是阿茹这样说话亲近的,她也觉得没有办法将梦的事情讲出来。
——那也不过是个梦。
也只有她这个亲自梦到了的人才会对那狗子的眼神念念不忘。
原本她也觉着梦就是梦,最多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这也是第一次这样在意一个梦。
总觉得那不光是个梦而已。
狗子是想要跟她说什么,这样的感觉。
在梦里头她一直觉得那狗子是会说话的,可那狗子却总不跟她开口,她便有种烦躁的感觉。
觉得:
既然是能讲话的,又想要跟我说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开口呢。
“你叫什么名字?”
“要我去找你吗?”
但狗子只是一直一直,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沉稳。
兰花儿觉得自己想着那个梦,都快要想疯魔了。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断断续续地梦到,隔了几日,或者是更久的时间,才会梦到一次。但渐渐地,那梦出现的时候就多了起来。
于是,她便已经习惯了那个梦,和梦里边那只巨大无比的狗子。
甚至在劳累一天以后,兰花儿都会有些隐隐地期盼。不知道晚上那只狗子会不会又出现,让她埋进那温暖蓬松的皮毛里边。
也算是种福利了吧,兰花儿自个在心里头想着。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边,不管什么都给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唯独梦里头的那只狗子,明明只是个梦而已,却让她有了真切的感觉。觉得只要那只狗子在看着,不管怎么样都能支持下去。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那如果不是梦的话,该有多好。
四十一赐名
六月和七月初的时候又下了几场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得外边地里头一阵响。
兰花儿忙乱了好久,尽力想着保证自家地里头那些刚长出来的菘菜苗子不被淋坏了。
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塑料膜一类的东西,倒是有油纸的,可惜她家里头根本买不起。只能尽量加深排水沟,又用乌拉草编了些歪歪扭扭的草帘子,挂在外边,想着好歹能减缓一下水珠打下来的力道。
自然比不上现代的时候用的那些遮雨的薄膜,可总比没有的要好。
兰花儿冒雨到外边去看了几回,发现这个年代里边,人们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对抗涝灾的法子,只能任着雨水打在新长出来的植物苗子上。
因为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就先只能这样。
对于兰花儿这种编草帘子的方式,周围的人看着也只不过是笑笑,并没有怎么将这种方法放在心上。这实在是太麻烦了。兰花儿只有门前那么一方地,也算是可能应付过来。要真是有好几亩田地的人家,哪里有这个时间去编那么大的一片帘子。
下雨的时候,还不能到后山去捉鸟。
采蘑菇和野菜是可以的,却会弄得自己浑身湿透。
杨郎中趁着没有下雨的日子,背着药箱在村里边转了一个圈,跟村里头的人都打了个招呼,让大家注意别在雨季的时候太往外边跑,淋出毛病来可就糟糕了。
虽说是医者父母心什么的,兰花儿却都好有些怀疑这个先生到底是天生的热心肠还是他才是穿越过来的,一般郎中也没有管这样宽的吧。
到了七月的时候,改花终于回了一次家。
兰花儿把他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发现他身上真的没有带很深的伤痕,又的确是粗壮了许多,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回头到灶间做饭去。
因为是在外边干苦力活,又是跟着跑的,还要学武艺什么的,身上自然有深浅不一的晒痕和浅浅的伤口。那些都已经不算是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