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儿点头:
“哥,我晓得。”
她原本想讲,是因为狗蛋说饿她才……可最后她还是生生讲那句话咽了回去。
改花看着也不过是个十四五的少年,在她上辈子的时候,刚刚好是初中的年纪。她讲那话讲出来并不会改变什么,只会让这个少年更加的内疚和自责。
兰花儿不顾大哥的阻拦,垫着脚尖帮改花将那一小刀子猪肉给挂了起来。
改花有点诧异。
他记忆中的小妹胆小羞涩,不爱讲话,从来不曾这样主动帮忙。他便觉得小妹在家里边肯定吃了好多苦,又受了不少委屈,心里边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兰花儿却回头朝他笑了笑:
“哥,你在外头……累么?”
改花愣了愣,就摇头:
“不累的。都是给东家干活的,哪里特别累。今年儿的东家很不错的,放我们回家过年,又临喜事,每人倒了一角酒。”
他说着就抬了抬手,让小妹看他手上提着的旧酒囊子。
兰花小小地“哦”了一声。
她知道改花在外边是干苦力活的。这样年纪的少年——十二岁?还是十三岁?
不过东家看着倒真不错。她是不知道这边的规矩,但以前的时候,她小说也看过不少,刻薄的东家在这年头应该也不少吧,现在这个至少应该是个心善的?
她也只能这样猜,好一边在心里头安慰自己。
日头还有些早。
兰花儿将猪肉和一角子酒都仔细地挂好了——实在是家里头太穷太穷,连个柜子都没有。
改花搓了搓手。
他也是个不大懂讲话的,想了半天才开口问:
“花,家里头的柴还够不?”
兰花儿点点头:
“够。”
她回头看到改花略有点拘束的神情,不由得从心里边觉得好笑起来。
原本她看到这个不是亲人的亲人也觉得有点紧张的,没想到这个山村少年显得比她还要紧张。她心里边倒有些怜惜起这个少年来。
然后她马上在心里边呸了自己一句。
明明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可以当人家阿姨的人了,现在她可是妹妹,妹妹。
她咬着舌尖努力地跟那少年讲:
“哥,你……给我讲讲……外边?”
改花就笑了,伸手摸了摸小妹的头发。
小妹的头发很粗糙,发尾还发黄。他想起外边偶尔见着的小娘子、或是娘子身边的使唤,那头发乌黑油亮的,他便觉得难受了起来。
兰花儿可不管那么多。
她只想趁机知道外边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改花便将眼巴巴的狗蛋抱到膝盖上,开始给小弟小妹讲故事。
但改花也是个不怎么懂讲话的。兰花儿费了老大力气问了半天,才知道现在是胤朝,今上姓楚。先帝是个行伍出身的草莽英雄——讲起先帝的时候,改花的眼神少有地闪闪发亮。
改花干的是短工,常换东家。
因为要走过重重大山才能到外边去,所以一直不怎么回家。平日里住的是短工们合租的窝棚,两天交一次租,需要一个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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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菜种【三更】
改花回家了,兰花儿突然觉得自己能喘口气了。
她刚穿越过来就惶恐地发现自己小小的身子要照顾一个更小的娃娃,一直憋着口气,又生怕露馅,整个人都挺得有点儿过分。她甚至觉得,改花要是再晚一点回家,她这小身板子说不定就能累得病倒。
谁知道呢,之前她落水的寒气可还一直没有拔干净。
改花回家的第二天,那个兰花儿喊不出名字来的婶子又带着带着她家四儿来了一趟——现在兰花儿知道了,婶子姓柳,她家四儿叫石头。她听到大哥这样称呼他们了。
柳大婶子说的是好久不见,过来给改花打个招呼,其实眼睛却一直瞧着兰花儿。
兰花儿就知道了,这婶子是过来看看她有没有向大哥讲落水的事情呢。
她其实根本没怎么将那事情放在心上。那个兰花儿的确是不在了,但她一个穿越的,好不容易占了人家身体,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去责怪些什么。
所以她压根儿没有向改花提起那天的事。
狗蛋太小,连完整的话就讲不全,自然更不会跟改花讲什么。
兰花儿就躲在改花身后,揪着改花的衣角,细细地喊了一声:
“婶子……石头哥……”
柳大婶顿时眉开眼笑,直夸兰花儿是个乖巧和顺的。
改花有点摸不着头脑,跟兰花儿讲:
“柳大婶好热情。”
兰花儿便笑了笑。
改花回来以后,便到村里边的人家里头花钱买了些糙米回家。
据说这些是早就讲好了的。外头镇上的粮价比村里边的贵好多。改花买得不多,便跟家里头田地多的人家谈拢了,每次回来去买上一些。
那些人家可怜改花家里三个孤儿,也都给答应了。
反正家里边粮食放着也是卖的,改花出的价钱也并不比来收粮的人出得底。
可惜就是这样,改花挣得的那点儿钱也不够买多少粮食。
兰花儿偷偷地掰着手指头数了好久,确定了那一小堆粮食大约可以吃三个月。
这还略差了一点儿呀——兰花儿在心里边默默地叹着气。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狗蛋都已经快要四岁了,却还是一副瘦巴巴而且不怎么会说话的样子。连兰花儿也是一身弱弱的骨架子,风吹就倒的模样。
那是他们家里边实在腾不出吃食来,每日里饿着,又没有别的油水进肚子,当然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兰花儿眼巴巴地看着,心里边忍不住就觉得焦急。
再这样下去,家里边的人就是不饿死,少说也是个发育不全的脑瘫儿,往后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当下就饿死了呢。
她想了好久,觉得自己应当忍耐的,最后却还是忍不过去。
便大着胆子跟改花讲:
“大哥,咱家……不买些菜种?”
改花听了不由得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小妹的脑袋,讲:
“咱家里边没有人管种菜啊。”
兰花儿早想好了,扯着改花的衣角,努力地揉了揉眼眶,挤出一点儿红来,慢慢地讲:
“我……种!狗蛋说,饿……”
她有点儿恨自己这个身体嘴怎么这么笨,说句话都结结巴巴的。
改花听了就拼命挠头。
在他心里边,小妹实在是还小。
旁的穷苦人家里头五六岁的小丫头也只是跟在大人身后做些捡漏的工作,或者自己跑到外边去玩,并不像他小妹一样管着一头家和一个更小的小弟。
他总觉着小妹仍小得很,烧水做饭的,已经很劳累的,她又怎么会那些田里边的活儿呢。
可小妹跟他说,饿。
最后兰花儿得了两小捧菜种。
是改花带着她到柳大婶门上去,用那准备过年的一角酒换回来的。
柳大婶还跟她仔细地讲了,这堆是菘菜种,这堆是莱菔种。该什么时候播种、有什么注意的。
菘菜和莱菔兰花儿都见过,就是卷心大白菜和白萝卜么。改花买了一点儿,说是留着过年的时候吃——总不能过年只喝糙米粥啊。
兰花儿嘴笨,但她直直地站着,听得很认真。柳大婶回头就感叹,真是个好闺女,可惜早早就去了爹娘。
原本柳大婶不愿收那一角酒,说是改花家里边过年用的。
但改花讲,家里头实在是没别的财物了,不好白要东西。
柳大婶便说,改花也是个好样的。
可惜呀。
还是这样叹息道。
于是柳大婶在换菜种的同时,又递给兰花儿两大颗大菘菜。
就说,是婶子送给兰花儿和狗蛋过年的。
兰花儿偷看了一会大哥的脸色,见大哥推拒两次以后稍微松了松神情,这才欢欢喜喜地收了起来。
——用来拖着蒸家里头那刀子肉片整整好。
改花摸着兰花儿的脑袋安慰她:
“没事儿。往常过年,家里边也不沽酒的。”
兰花儿想,他说的往常,一定是家里头没了爹娘以后吧。哪里有正常人家过年不沽酒的。至少也得拜祭祖宗的呀。
可现在他们家里头根本就活不下去了,还管什么过年的。
穿越过来以后,她倒是更信了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她只不过是觉得,祖宗可不为了半杯酒而不顾子孙后代死活。
赶在过年以前,兰花儿让改花到山头那边搬些土回来,再在屋子前头那一小圈荒地里头开出几个小垅,到了春天的时候她好播种。
改花一点没怀疑小妹怎么突然变得能干起来。他心里边想的都是小妹在家里头的不容易,就将一切都理解为小妹吃了苦以后懂事了,干得也格外的卖力。
只是家里边没有工具。
改花便到旁边那家里边借了箩筐和锄头。
兰花儿现在知道了,旁边那家——就是那林大娘家里——改花喊那主人富贵叔。
他们家里边有个叫铁生的,比改花还要大一些,还帮着搬了半天的土。
按照规矩,这别人帮忙了以后是该留饭的。
结果改花还没来得及开口,铁生就挥了挥手:
“我爹讲了,让我家去吃饭。敢在你们这占便宜,他就打断我的狗腿。”
哪有人自称狗腿的。兰花儿便在旁边抿着小嘴笑。
铁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兰花儿妹妹笑话我咧。真不是开玩笑的,我要不家去吃饭,爹真能打我。往后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兰花儿妹妹还喊我。菜地也不好伺候咧。”
兰花儿笑着点头。
这村里边的人其实还真不坏呢。
七过年【一更】
兰花儿想了好多回,最后还是没敢跟改花讲,说她到后山去的事。
她一个小女娃子,以往胆小得跟小老鼠一样,就算说是被饿着逼得不行,跑到后山去那也有点太夸张了。现在改花在家里边,她并不饿着,也不需要往后山跑。
要是以后有需要了,她就偷偷地去。
改花整好了门前的地以后,没两日就到了过年的时候。
这是兰花儿穿越过来以后过的第一个年。仓促得很,让她有种还没调整好心思的感觉。
按照规矩,过年的时候是要向祖宗敬酒敬肉的。
家里边没有酒,兰花儿用菘菜跟莱菔蒸了那片薄薄的肥肉,恭恭敬敬地放在祖宗面前。改花领着她跟狗蛋,跪着磕了三个头。
狗蛋眼巴巴地看着摆上边的肉,抽着鼻子流口水。
改花笑着说他:
“小馋鬼。”
自己也忍不住抽鼻子。
狗蛋知道大哥在耻笑自己,便将脸埋进了大哥的衣服里。
兰花儿在旁边看着这两哥弟,总觉得心肝儿都疼了,却又真真地觉得不真切。
穿越以前,她没有哥弟姐妹。十几天以前,她还坐在自己家里边想着到底是该叫肯德基的外卖还是叫必胜客的外卖,现在她却必须担心着在二月末播种了萝卜种以后,到五月收获以前,她该怎样节省才能保证不将自己饿死。
想得正出神,却觉得脸上被人碰了碰。
她猛地回过神来,就看到改花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花怎么哭了……怎么……想阿爷阿母了么?”
想阿爷阿母了……
她哽咽着点了点头。
怎么能不想呢,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了,养育她到那个年纪的爸妈。她是回不去了。
改花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伸手将她和狗蛋都抱到了怀里。
“小妹不哭。大哥打后不会让你跟狗蛋再饿着的。”
小小的男子汉郑重地发誓。
兰花儿差点被他这严肃的话给逗笑了。
她都多大的人了,到头来却被这么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子说保护。要是被以前的朋友知道了,肯定得耻笑她。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拼命活下去吧。
兰花儿在祖宗面前拜了拜。
从今儿起,赵家兰花要带着大哥跟弟弟一块儿活下去。
狗蛋早就对那小片肥肉眼馋不已。
不过三人坐下来以后,他却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改花一脸郑重地给狗蛋碗里边分了点儿肉,又给兰花儿分了,最后才夹了一点到自己的碗里。
兰花儿在心里边“哦”了一声。
觉得这一家孩子的教养很不错呀,至少谦和有礼的。
吃过了饭,兰花儿急急忙忙地将碗筷给洗了,然后乖乖地坐在改花身边,跟着守岁。
兰花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缠着改花又讲了更多外边的事情。甚至变着法子打听了外边的粮价。
她就问:
“哥……包子……怎么卖?”
改花自然是以为这个小妹馋包子了,脸上闪过了点儿羞愧,说道:
“外头的包子要一文钱一个,肉的要两文。花你要是想吃……”
兰花儿赶紧摇头:
“我、我不馋。”
她是真不馋,狗蛋却在旁边听得口水滴答的。
改花回家的这几天里边,因为兰花儿说“大哥是干力气活的,得吃饱”,所以家里边伙食都比平常要好上几分。又有菘菜、莱菔和肥肉,狗蛋儿吃得小肚子圆滚滚,人也显得活泼了些。
尽管那些所谓的糙米,其实不过是些旧年的粟谷混了稻壳。
“包、包子……”
狗蛋吸着手指头断断续续地讲。
改花就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方才吃完饭,这就开始馋包子了?”
不等狗蛋搭话,改花又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狗蛋都没吃过包子。”
兰花儿就愣了。
她自然隐约在村里边听到了改花家里边的事情。
虽然那些人讲得也都含含糊糊的,但兰花儿是什么人,什么小说她没看过的,自然能根据那些小片段一样的话脑补出很多来。
据说是狗蛋刚出生不足周岁,改花家的顶梁柱就病了。一直拖了好久,田地都卖光了,结果还是去了。狗蛋他娘因着连带照料孩子和伺候相公,久劳成疾,没多久也跟着撒手。最后就留下这么三个小娃娃,对着一间破烂的房子。
真是可怜见的。
兰花儿在心里想。
她便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