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最变角落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炕,窄窄的,底下烧着暖烘烘的地龙。
兰花儿其实并不高兴睡到那个炕上去。她之前一看到地上那些被打松得软绵绵的乌拉草铺盖,就眼睛发亮地想要在上边打滚。
只是她人还没扑到那上边去,就已经被人一手给扯了回来。
改花和臧狼站在两边,一人伸出一个手来,捉住她的两个胳膊。狗蛋虽然比较矮。力气又不够,但还是从后头扯住了她的衣摆,一整副就是不让她过去的模样。
“阿妹,这地上凉,又不干净。你一个小娘子的,不要跟着咱在地上打滚,坐炕上去。”
兰花儿嘟了嘟嘴,“炕上有什么好的呀。我就欢喜到地上滚着去。不是都铺了乌拉草了么,看着好舒服软和的咧。我又不在那上头睡,就让我坐坐呗。”
狗蛋在后边伸了个脑袋出来。满脸正经地讲:
“阿姐,杨先生讲了,女子属阴。体寒,得好好滋养着才是。你瞧这大冬天的,地上多凉呀,可不敢让你在上边打滚儿。要是一个不好。啊、这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不说这个。阿姐你还是到炕上去坐着吧。”
臧狼的做法更直接。他也不讲话,只是看了看改花和狗蛋,就将捉着兰花儿手臂的手给放开了,走到一边去,把地上那些铺着的乌拉草拢了拢,就将最上边的一层乌拉草给归到了一边儿抱成一团的放到了炕上。
“小娘子。躺这。”
他把乌拉草都放到了炕上去以后,还非常用心地把那些乌拉草都给展平了,又伸手拍了拍。表示上边非常软和的意思。
兰花儿一看那三个人都是有志一同地拦着她,忍不住有些不高兴。可不高兴了也没法子呀,她又掰不过这三个人的,只能有些丧气地同意了睡到炕上去。
那炕的大小实在是有些太小了,兰花儿原本还想着和狗蛋一块儿睡的。可躺上去以后一看,那大小只能够她一个人躺的了。要是上边再多一个人。保准不到半夜就要睡到地下去了。
兰花儿和臧狼因为是先回到了那边房子,于是先将东西给放到了一边,然后就开始烧水洗漱的。
兰花儿已经好有两三天没有洗澡了,虽然是大冬天的,可这一直都是在路上,不比在家里边的干净,今天又挤了一晚上的人堆,总觉着这冷天里边都给挤出一身汗来,十分的不舒服。
可这到底是在外边,人家虽然有灶头可以用,但也不像她在家里边的,专门让臧狼给做了大大的泡澡用的大桶。就是她想洗澡,在这么个环境里边也没有那样的条件了。她只能先忍耐着,多烧了两锅热水的,躲在屋子里边将身子上下都擦了一遍。
臧狼自然是走到门外去帮她守着门。
原本兰花儿还想自己给躲到外边去擦身子的,可臧狼说外边冷,死活不让兰花儿到外边去擦身子,给兰花儿拎了桶热水进屋以后,自己就闪到门外去了。
兰花儿赶紧给翻出来了个饼,又倒了碗水,开门给臧狼递了出去。她跟臧狼生活久了,大概也知道臧狼的习惯了。臧狼平常就是个吃不饱的,今天折腾到这么晚了,这家伙绝对是已经饿着了的。
“这点儿你该饿了吧。端着吃呗。”
臧狼答应了一声,赶紧把东西接了过去,一脸憨笑地就拿着烙饼咬了一口。
兰花儿看臧狼在外边守着,这才将门从里边栓了起来,将身上衣服都给脱了,将身上都给擦了个遍的,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她之前一直都觉得身上都是灰和汗的,虽然很可能只是她自己的错觉,可那种黏糊糊的感觉非常的难受,这会儿才总算是觉得清爽了些。身上的衣服没有带着欢喜的,这会儿也只能先将就着。
等她将身子都擦了一遍,将臧狼领屋里去了以后,改花和狗蛋这才慢悠悠地回来了。
兰花儿原本以为自己和臧狼已经够厉害的了,两个人从那灯会里边拿回来好大一篮子东西来。可等看到改花和狗蛋的收获以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得到的东西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她自己其实没有答上来多少谜底的,只不过随便玩了玩,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咧,就被稀里糊涂地塞了一堆东西。
可改花和狗蛋的,估摸着就没有这个待遇了。他们俩肯定只能在灯谜会里边猜中了谜底,才能把东西给拿回来的。兰花儿和臧狼拿回来的只有一篮子东西,可改花和狗蛋,这都恨不得要两人都搬不拢。
他们大概是远远地看到院子外头挂了两个灯笼,猜到兰花儿和臧狼已经回屋了,所以在屋门外就开始小声地叫门。这是又想喊人出来帮忙,又怕吵醒旁边的主人家的。
兰花儿出去一看就被惊吓了。
改花手上甚至抱着一长条的粗布,整整半匹。还有些粗糙的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让狗蛋给裹成一裹的,抱在怀里边。
兰花儿看到这两个人回来的时候,着实是被他们手上抱着的东西给吓了一跳,忍不住开口问:
“你们这是……怎么……抢了灯会不成?”
改花在旁边一脸笑呵呵的,还是狗蛋得意地昂了昂头,讲:
“阿姐你哪里的话,这都是我从灯会上给赢回来的。哎呦,阿姐你快搭把手。”
狗蛋手上拿的东西原本就比较零零碎碎的,他这么一个抬头跟兰花儿讲话的,差点没将手上那砚台给砸到自己的脚上去。吓得他赶紧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捞,又忘了自己怀里边还抱着别的东西,差点没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他倒是不怕砚台给砸到脚的,可这都是他以后写字上学的时候能用到的东西,他自然宝贝得很,生怕给摔坏了的。
兰花儿一看他这忙乱的样子,赶紧伸手把东西接过去了一些,这才领着他们往旁边去,把东西都放到了驴车上边,准备着明天直接一车就给拖走了的。
把东西都放下来以后,狗蛋马上就又灵活了起来,一边拉着兰花儿一边挥着手,表情夸张地给兰花儿讲他在灯会上边的表现:
“阿姐你看了那些灯谜了没有,都好简单的。我看也没什么人去揭那些猜字谜诗词的,还以为真有多难呢。结果过去一看,容易得很。我就跟阿哥就过去揭那些谜面。我当时真是……又怕旁边的人跟咱抢,一路摘了好多灯谜才过去换的。嘿嘿,那人还看了老半天咧,给的东西零零碎碎的,好大一摞。后来阿哥说这些东西不好拿,他们才给商量着换了半匹布的。阿姐你瞧,这些能给家里边省好多钱吧。”
兰花儿在旁边听着狗蛋得瑟的,一脸笑眯眯的样子,还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瞧你这小样儿。小声点,仔细吵醒了旁边的人家。”
狗蛋吐了吐舌头,这才将声音又放低了一些,拉着兰花儿的手晃来晃去的,讲:
“阿姐阿姐,你看我厉害不,厉害不啊?”
他常常在外边私塾里头上学,已经许久不跟兰花儿这样亲近的了。可在他心里边,还是最惦记当年那个偷偷省下口粮来给他的那个阿姐,有些什么事儿的,也最盼着兰花儿能把他夸上一夸。
“嗯嗯,咱家狗蛋最厉害了,真能给家里边挣钱了咧。这东西咱都能用得上,你上学能用,那布至少能做三套衣裳的,到时候给你们都做新的。我就不要了,咱买了新布呢,我就不穿得这样素了。”
兰花儿摸着狗蛋的脑袋将他给夸了一遍,他才心满意足地笑着到后边去洗漱去了。
一百六十六腐乳【一更】
镇上的灯会不过是个生活的调剂罢了。
兰花儿拿了东西回村里边去,固然是让村里边的人大大地吃了一惊,不过等他们听说这些都是狗蛋从镇上灯会给猜谜赢回来的,讨论的焦点也就离了兰花儿身上去。
好多人家开始在背后嘀咕着,说原来这上私塾的也不是完全没用处的。瞧瞧人赵家狗蛋儿,年纪小小的,都能给家里边赢回来这样多东西的。
于是坳子村里又多了好些人家,商量着是不是该让娃子去学个字儿的。
自然有好多人是眼红他们带家来的东西的,不过也有明白人的,看着那些想要去学字儿的,就在旁边嘲笑地讲:
“怎么光是瞧着人家好的了。之前家里边花了多少钱出去的,供这么个娃子到镇上去,花了老鼻子力气的,当时还光想着要嘲笑人家咧,怎么这会儿又想着要学了。别学没学好了反而惹一身骚的,到时候又得抱怨到人家身上去。”
这样的话有人听进去了,也有人丝毫不在意的。
兰花儿自己也不在意这些。要是有人真将家里边的娃子供到镇上私塾去,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家真在外头说些什么,和他们家里边也没什么关系。
每个人脑子都是不一样的呢,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还有的是状元有的是倒数咧。
等年过完了以后,狗蛋和改花就又回到镇上去了忙活去了。之前在灯会上收回来的那些东西,除了麻布和家里边用的碗、茶具这样的东西以外,那些笔墨纸砚的都被狗蛋带到镇上去了,备着以后上学的时候用。
他还悄悄地跟兰花儿讲,说他这年纪到了,已经可以去报考童生了。
报考童生不需要什么条件。只要年纪够了,就可以去试试的。他的先生十分夸奖他,还说如果他去报考童生,没有什么成绩的话,他私塾先生还可以给他推荐的位置,而且还不要收他多少银子的。
他临回镇上去的时候趴在兰花儿耳边讲了半天的悄悄话,一路笑眯眯的,跟兰花儿讲了不少他在镇上的事儿。在他嘴里,他几乎是全私塾里边学得最好的娃子。兰花儿很是怀疑他话里边的真实性,忍不住点了点他的脑袋。说他:
“你这小顽皮,才这么一点儿的你就得意起来了,小尾巴都翘上天去了。你说说你得了些什么?童生考过了没有。嗯。这次在灯会里边表现得是很不错的,我也满意,也还真帮家里边挣了好东西,可大部分都还是你自个用的呢。”
狗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讲:
“这不是看着有高兴的事儿嘛。跟阿姐讲一讲。我……我当然会继续努力的。”
兰花儿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狗蛋的脑袋,让他继续在私塾里边加油。
她算了算,发现狗蛋这样的年纪,应该说是最小的参加童生试的人了。不管他这次到底能不能考上的,但就凭着这么个小年纪的考试经验。也已经够让他小小地出名一次了。原本这样的考试就不一定一次通过的,文人的圈子原本就不是十分大,有这么个小学霸。估摸着很快就能将名气给扬开去了。
虽然这说不好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这到底算是狗蛋的第一步了。有些人学了一辈子的,也没有能通过童生考试的呢。
兰花儿其实有点拿不准,狗蛋是不是该走上官途。她自己两辈子为人,当的都是小市民。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弟弟居然要去当官什么的。她是不懂,可既然她弟弟想走这条路。她只能在后边默默地支持了。
等他们回到镇上去以后,赵家的日子这才算是真正地平顺了下来,又重新开始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臧狼一直在做的石磨终于做好了,兰花儿给试了试,有点儿推不动。臧狼自然也不会让她一直推着个石磨的,就让她试了一下手感,赶紧地把她赶到一边儿去了,讲:
“这个沉,我来推。小娘子你撒豆子。”
兰花儿还萨有兴致地用那个石磨磨出来了一盘黄豆浆,给煮了喝了。
村里边人煮豆浆的时候都是不隔最后一道渣的,口感很是粗糙。兰花儿都喝不大习惯的。这次自己做,自然是用纱布将渣滓隔了一遍又一遍的。那口感虽然比不上牛奶的顺滑,可也比外边那些豆浆要好多了。
磨出来的那些豆渣,原本是想着能不能做成豆腐的,可家里边的豆腐实在是还没有吃完,那些豆渣只能炒熟了用来喂鸡。
之前做的豆腐乳在经历了将近两个月的发酵时间以后,终于是做好了。
实际上兰花儿总觉得这豆腐乳好的时间应该更早一些的。可因为她这是第一次做,自己也没有办法十分把握这个时间,生怕开罐开早了,会影响罐子里边腐乳的发酵,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一直放到了年后,这才把罐子给打开了。
她开罐子的时候臧狼一直在旁边伸着脑袋看的,打算瞧瞧那些发霉的豆腐块儿到底变成什么样儿了。
兰花儿看着他那个探头探脑的样子就觉得这人好玩得要命,就故意在旁边逗他。一边用身子挡着那个罐里边的东西,一边扭头,向着臧狼皱了皱眉,讲:
“哎呀,里边的东西……怎么办……你还要吃么?”
臧狼之前就一直在担忧着那个罐子里边的东西到底会成什么样子的,现在看兰花儿突然用这么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对着他的,他不由就愣了愣,还以为那罐子里边的东西真就成了多么恶心的形态了,忍不住在旁边挠头,小声地讲:
“要么……就不吃……”
“怎么能就不吃了,你前头还说要第一个吃的咧。你要是不吃,那、那也不能浪费呀,那我就把它们都吃掉好了。你这就……说话不算话嘛。”
臧狼呆了呆,望了望那个被兰花儿藏到身前的罐子,又望了望兰花儿,脸上慢慢地浮起一种不知所措的神情来。
“不是的……我……”
“嗯?你什么……你要吃吃看么?”
兰花儿故意皱起眉头来,盯着臧狼望。臧狼伸头想瞧一瞧她怀里边抱着的那罐东西,却每次都被兰花儿故意扭开身子挡住了。
臧狼呆了一会儿,又跟着咬了咬牙的,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小娘子你别……嗯,我吃。”
兰花儿看着他那副好像是要慷慨就义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也不是要你命。哪里就真让你吃坏了的东西呢。没做坏,好得很咧。待会饭烧好了咱混着下饭吃。”
臧狼在旁边挠头,“这个……这个……”
“你就放心好了,不是什么怪东西,能吃的咧。哪里有不能吃还硬要吃的道理。要这真没做成,我哪里还能拿来吃,逗你玩儿的呢。都做成了。去拿个盘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