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上前,担忧道:“将军……你真的要纳柳姑娘?”
秋水也不放心:“你明明对郡王那么好,那么喜欢他,万一日久了,他喜欢上惜音姑娘怎么办?将军你太亏了。”
“没什么亏不亏的,我喜欢他,并不代表需要他同样喜欢我,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叶昭满不在乎地说:“至于让不让表妹入门,只要他愿意的话……”她轻轻地重复了一次,忽然笑了起来,“只要他愿意,自是可以的。”
她站起身,走出大门,骑上踏雪,迅速往胡青的屋子而去。
到达目的地后,叶昭将正在打盹的胡青从贵妃榻上揪出来,命令道:“修书一封给柳舅父,问问他柳惜音是否真的丝毫不会武功。”
胡青翻翻眼皮,不耐烦地看了她两眼道:“你终于发现了?”
叶昭分析:“普通女子是很难空手将男人打晕的,夏玉瑾说腿麻落水,我检查了他的膝盖,发现麻穴上有个极细的针口。暗器之道,越小越难,能练得举轻若重,怕是修为不浅了。她前阵子被恶霸调戏之事,怕是有假。我要查查她到底为何在漠北嫁不出。”
胡青顺手丢过一叠纸片:“给,早查好了。”
叶昭愣了愣。
胡青解释:“这种事不让你自己发现,你定会为表妹揍我的,蠢事我才不干。”
叶昭尴尬地摸摸鼻子:“谢了。”
调查来的信息上记载着柳惜音自十六岁起,无论豪门公子还是青年才俊上门求亲,统统都被拒婚,前期还算有礼。漠北战后,举止越发荒唐,有个新科进士上门求亲,舅母差不多应了,却被她直接打了出来,还在大庭广众下出言讽刺,骂对方穷酸、高攀,这般嫌贫爱富的举止,还在家随意醉酒,在外动不动痛骂男子,不过半年,名声尽毁,但凡好点的人家都不肯上门求亲。柳舅父无奈,只好将她送往上京。
叶昭不敢置信地翻来覆去看了几次,直皱眉头,问胡青:“她怎可能变成这种人?”
“我也很难相信,”胡青又递上张纸条,“柳将军给你的。”
纸条上歪歪斜斜写着:“自作孽,不可活!若不能把你表妹安抚得妥妥当当,老子不认你这该死的外侄女……”纸条后面还跟着连番痛骂,错字连篇,用词粗俗,难以一一尽数。
胡青敲敲她肩膀问:“下一步怎么办?”
叶昭丢开纸条道:“对手设计得妥当,应用奇兵,打乱她的阵脚。”
胡青诡异地笑:“要军师献策否?”
叶昭:“准!”
59 始乱终弃
南平郡王府,正院,传来阵阵砸东西和郡王爷的咆哮声。
丫鬟仆役们都被赶了出去,在围墙外小声议论刚刚发生的事情。
“郡王爷说要纳柳姑娘做妾,和将军闹腾起来了。”
“将军说让自家表妹做妾绝无可能。”
“郡王爷说柳姑娘美貌温柔,比她这丢人现眼的妻子好上万倍。”
“然后将军不理不睬,郡王爷就开始砸东西,说要休了她。”
“两人横眉怒眼的,很是恐怖呢,我好怕那茶杯飞到头上来,后来还是秋华秋水心好,将我们赶出去了。”
“真不知道郡王爷为什么那么不待见将军,才结婚没多久就见异思迁,真是太欺负将军了。”
“哎,你不是男人怎知道男人怎么想?左拥右抱才是人生美事。”
“……”
围墙内,满地狼藉,夏玉瑾从珍宝阁上拿起件汝窑花卉瓷屏风,心疼地摸了摸,交给秋水放回去,又找了件白瓷大花瓶,狠狠往地上一砸,清脆的瓷片破裂声很是悦耳,然后他站直身子,喘了口气,感叹道:“还真不容易啊。”
叶昭亲手倒了杯花茶,吹凉后递给他,又用手帕拭去他额上汗珠:“歇会吧?也差不多了。”
“嗯,”夏玉瑾猛地灌了好几口茶水,顺手将这个茶杯也砸了,瘫倒在太师椅上,打着扇子问,“你表妹也真混账,若想嫁入皇亲贵族家做妾,早说一声便是,我又不是在宫里完全说不上话的人。皇伯父是老了点,去太子那里也成啊,何必搞什么手段,闹得鸡飞狗跳,还害我的脚扭得……真他娘的痛。”
叶昭道:“她想嫁的只有你。”
夏玉瑾嗤道:“想嫁我也要尊重正房夫人,害我两个月不能行房,拈酸吃醋到这地步的女人,嫉妒心到底有多强啊?最讨厌耍心眼的女人了!”
叶昭的眼珠子飘忽了一会,赶紧岔开话题道:“是啊,我们觉得幕后真相没那么简单,怀疑她别有目的,胡青说先试探她是不是真喜欢你再说。”
夏玉瑾酸溜溜地说:“我们我们,叫得可真亲热……”
叶昭:“都是兄弟,好说好说。”
秋华秋水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在屋外堆了不少残渣碎片,桌面、珍珑阁上面的东西也少了许多,处处都是大战过后的景象,然后去将表小姐请来。柳惜音莲步轻移,施施然走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一眼“黑着脸”的两人,缓缓弯腰,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站在旁边,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叶昭对着她,脸色缓和了不少,走过去拉着手道:“我刚刚和郡王商量了你的事,也物色了一个品貌不错的新晋进士,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你看如何?”
柳惜音有些紧张:“惜音心中有愧,实在不愿嫁人。”
叶昭安慰性地拍拍她的手背:“你名节是因夏玉瑾而损,让他负责如何?”
柳惜音低着头,不说话。
叶昭看了她许久,见没有答复,心下了然,缓缓开口道:“叶家人丁凋零,我和你有自小的情分,又是我表妹,无论如何,都不能论为妾室,否则我无法和舅父交代。”
柳惜音声音在微微发抖:“为……为何?”
叶昭扫了眼夏玉瑾,表情似乎有些难过,她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与他和离,让他娶你为继室,如何?”
出乎意料的结果,如晴天霹雳划过柳惜音的脑海,打乱全盘计划,她脸都白了:“不……不要!阿昭,你不要因为我破坏了你们的关系,就把我当个物品般摆在院子里,我会很规矩很规矩的,绝对不给你们添乱子。”
“够了!”夏玉瑾重重搁下手中茶杯,冲着叶昭叫:“这般不贤不孝的妇人!老子早就不想要了。”
柳惜音急忙解释:“将军很贤惠,人很好的。”
夏玉瑾“色迷迷”地看着她道:“娶妻娶贤,柳姑娘才貌双全,持家有道,又得母亲喜爱,堪当良配。”
柳惜音眼泪都快掉了:“我名节已失,哪有资格做郡王妃呢?郡王爷情深意重,让惜音入门做个妾室已是福分,以后定当安分守己,尽力服侍,和离之事还请郡王爷万万不要提了。”
如果柳惜音不喜欢夏玉瑾,为何不听从叶昭安排嫁给良人?
如果柳惜音喜欢夏玉瑾,所有小妾的梦想不是转正做主母吗?
哪有大好机会摆在眼前都要推出去,抢着做妾不做正妻的傻子?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试探失败,夏玉瑾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觉得柳姑娘可能精神状况出过问题,中过邪什么的,所以说话做事都不太清楚。
对手不愿意的东西都要坚持到底,才能挖出真相。
他悄悄看了眼叶昭,叶昭朝他比了个手势,暗示计划继续进行,于是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道:“别害怕,就算宣武侯权势熏陶,南平郡王妃背后还有太后撑腰呢,就算我和离后娶了你,她也奈何不了你的。”
柳惜音道:“若是拆散郡王夫妻大好姻缘,柳叔叔会生我气的。”
夏玉瑾嗤道:“柳将军难道不知道自家外侄女是什么货色吗?持家管事样样不能,结婚半年,不但连个手帕都没绣过给我,还天天压在我头上,”他想起洞房花烛被压之事,立即添了三分怨念,恨恨道,“甭说他不是正经的娘家人,就算他是,教女无方,有什么资格追究被休之事?更何况我还给她留了三分体面,只以夫妻不和为由做和离,嫁妆尽数带走,也算对得起她了。”
他表情到位,用词到位,仇大苦深的表情演得比戏上还逼真,连知道内情的叶昭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借机说真心话。
柳惜音信以为真,整个人都呆住了,摇着头,扑过去抱着夏玉瑾的腿,垂死挣扎:“求求你,不要让夫人下堂,我担当不起这个罪名。”
夏玉瑾见她不愿说真心话,还在试图苦苦挽留,便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张珍藏着的宣纸,缓缓摊平,然后俯身将柳惜音扶起,指着宣纸上的墨字:“看,这是和离书,我和叶昭都已在上面签了字,母亲看过也无话说。过两天她就打包裹滚回叶家,我给你在外头置了个宅子,晚点大红花轿娶你进门。”
柳惜音粗略扫了两眼,确认字迹无误,不敢置信地看向叶昭:“你真的……”
夏玉瑾赶紧把宝贝重新收入怀中。
叶昭缓缓点头:“确实是旁人起草,我亲笔签名的和离书。”
大将军一言九鼎。
大局已定。
柳惜音自知大事难成,站起身,阴沉着脸,狠狠咬着唇,几乎沁出血迹。
夏玉瑾见情况有变,大喜过望,立刻火上浇油:“怎么了?要做郡王妃,所以高兴过头了?”
柳惜音沉默。
夏玉瑾挥挥手:“喂?说话啊!”
柳惜音还是沉默。
叶昭着她,轻叹道:“何苦呢?”
“何苦?”柳惜音轻笑一声,忽然从珍珑架上抄起那汝窑花卉瓷屏风,猛地向她砸去,双眼冒着怒火,疯狂尖锐地咆哮道:“骗子!大骗子!你这始乱终弃!见异思迁!不守信用的混蛋!”
叶昭赶紧接下她男人的宝贝屏风,目瞪口呆地看着表妹变脸,给骂得有点傻眼。
夏玉瑾给美人耍泼吓得头皮发麻,弱弱地安抚:“别激动,有事慢慢说。”
柳惜音抄起桌上的茶碟,仿佛要泄尽心头怨恨般,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砸去,撕心裂肺地痛骂:“谁要嫁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水性杨花的贱货!”
夏玉瑾也给骂傻眼了。
柳惜音缓过气来,抬头看向叶昭,胸前百般愤怒化作伤心,她眼眶渐渐发红,眼泪不停落下,原本优雅温柔的假面撕落,没有梨花带雨,没有楚楚可怜,就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哭诉:“你明明说过……说过要娶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猫咪摆件,没有什么是不能盛的。
历史上第一个被骂狐狸精的男人。
小夏你很荣幸。
60 十年如梦
闺中姐妹成亲后,都是各散东西。
所以叶昭揭破女儿身,柳惜音一腔芳心付流水,就算她用手段将叶昭和狐狸精拆散,世俗中人也不会允许她和叶昭长相厮守。所以她先必须勾引狐狸精,忍辱负重,嫁入南平郡王府,再设计撇开夫君,才能心上人在后院妻妾和美,红被同眠,长相厮守,恩恩爱爱。
原本以为那长着男宠脸的狐狸精不过是个下三滥的纨绔,稍稍勾引,便会中计,没想到他虽好色却不热衷于色,三番四次无法得手。只得另行险招,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让他不能不为名声娶自己进门的行为。使香分居二人,制造风言风语,讨好安太妃,样样具备,只欠狐狸精开口纳她进门,却被一张和离书打破全盘计划。
柳惜音几近绝望,哭得差点接不上气来。
夏玉瑾瘫软在太师椅上,眼前发黑,张嘴说不出半句话,脑中一片空白,唯有“狐狸精”三个大字在不停盘旋飞舞。
叶昭则沉浸在石破天惊的问题里发呆,良久后问:“这是怎么回事?”
柳惜音悲哀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叶昭点了点头。
小时候柳惜音虽无现在惊艳,也是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乖巧懂事,骨子里却很顽强,对喜欢的东西会沉迷执著,而且学舞过程颇为叛逆精彩。被父亲痛打的时候,趴在床上,眼泪直流,却一直没吭声,也没认错。这份韧性让叶昭非常欣赏,很长一段时间都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头一位,有好吃好玩的统统紧着她。
柳惜音又问:“你是不是亲过我?”
叶昭又点了点头。
她年少荒唐,在外以男人自居,跟着纨绔们学会了调戏少女,柳惜音容易脸红,被她拿来练手。每次被偷香了脸蛋,都会别扭害羞,闹小性子。由于叶昭不是真男人,叶家长辈自觉度不高,知道了也没特别放在心上,狠狠把她抓去骂几句,让和表妹道歉,好好哄回来。
柳惜音再问:“你是不是承诺过娶我?”
叶昭全身僵硬,支支吾吾了许久,愧疚道:“那时你才那么点大,不过是句玩话,我……”
她终于想起自己十二岁时,八岁的柳惜音因跳舞被揍,趴在床上养伤,她偷偷爬墙跑去安慰。见表妹担忧背上棒伤,唯恐留下疤痕,心情郁结,不停落泪。叶昭不解地问,“哭什么?这点小伤,又不是在脸上,谁看得到啊。”柳惜音抽泣着说,“母亲说,留下疤,将来夫君就不要我了。”她一半是为了宽表妹的心,一半是觉得无所谓,便大大咧咧地说,“这样的男人不要就不要,大不了我娶你就是。”
柳惜音愣愣地看了叶昭许久,不哭了,她试探着问:“我变丑八怪,你也娶我吗?”
叶昭正在努力向纨绔学习,被喜欢的小表妹表白,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立刻拍拍胸脯道:“娶!”
是这样吗?
看着叶昭淡琉璃的眸子里充满关切,脸上笑容比阳光还灿烂,照亮阴暗的绣房。
柳惜音心里一动,赶紧低下头,抱着锦缎被面,脸上阵阵滚烫。
自那天起,心里的情丝如春天里的野草疯长,一发不可收拾。
只要想起她的脸,就会脸红,会心跳加快,就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母亲说,女人最重要是找到自己的良人。
她相信自己找到了全世界最好的良人。
今生今世,海枯石烂,非卿不嫁。
祖母将她带去叔叔家,和表姐妹们一起调养性子。
她在马车上哭了一路,谁劝也劝不住。
未料,漠北城破,父母双亡,她和祖母侥幸逃过一劫。灵堂上,年仅十二的她白衣素缟,哭得声嘶力尽。叶昭没有来看她,只是在率军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