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的月光淡淡笼罩着她的面容,纤长的黛眉隐现萧索之色,唇边苦笑盈盈。
东西流水,终难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逢。细想从来,情到深处,多是断肠。
红藕从未听过自家小姐弹过如此悲凉之音,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一曲弹毕,流霜以手扣弦,琴音戛然而止。
月华当空,清风徐徐,余音袅袅。
流霜的眉目回复了恬静和淡然,但是心是否真的静下来了,也许只有她一人知道。
院内忽响起悠长的叹息声,几多无奈和悲凉,流霜一呆,确定那叹息决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红藕毕竟是练过武的,耳力比流霜要好,早已辨出那声音是从头顶上的桂花树发出来的。娇喝一声:“何方小贼?下来!”手中一枚暗器早已出手,向树上黑影掷去。
流霜淡淡坐在那里,脸上神情淡然,一点也不惊慌。爱爬树的人,这世上除了百里冰,还能有谁?不过,那声叹息倒不似他的风格,他应该幸灾乐祸才对啊。
只听得“哎呀”一声惊叫,一个黑影“噗通”落到了眼前的空地上。
“哎呦,摔死我了。红藕,你怎么出手这么狠啊,小心以后你嫁不出去!”百里冰捂着屁股委屈地说道。
“是你啊,谁让你偷偷摸摸爬到树上呢,我还以为你是小贼呢。”红藕上前将百里冰搀扶了起来。
百里冰哀嚎着,小心翼翼坐到红藕搬来的椅子上。
“你是猫啊,没事总爬树!不对,你应该是猴子!”红藕想起来他在流霜画的那株寒梅上,添的那只惟妙惟肖的猴子,忍不住调侃道。
百里冰却是不再看她,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不时小心翼翼偷望流霜一眼,却见她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青丝缕缕在夜风中飞扬,面色如水般宁静淡定,清澈的眸中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
原以为,那日在宫里强吻了她,她见了他,怎么着,也得有一丝尴尬之意。可是,如今,这状况,显见的她根本没把他的吻当成一回事,还真把他当小孩了。
想想方才她的琴声,是那般幽咽,然,却不是为了他。
心中虽极是憋屈,面上却依然一副欠修理的样子,道:“小霜霜,你怎么弹那么悲凉的曲子了,是不是我三皇兄欺负你了。”
流霜听若未闻,只当他不存在。心里其实是有些气恼的,若不是那日他强吻了她,让百里寒瞧见了,此时,她怕是不会呆在这里的。他胡作非为惯了,却无端连累了她的声名。
“真的欺负你了,那我找三皇兄理论理论去!”百里冰站起来,挥舞着衣袖,说道。
亮紫色的衣袖上,绣着淡淡的白梅,在月色下,分外显眼。
“红藕,送客!”半天不言语的流霜忽冷声下了这道命令。
百里冰闻言,立刻双眸盈泪,偏偏那泪也不落下来,黑眸包着两汪泪花打转,欲落不落。在清逸的月色下,波光潋滟,看的人愈发抓狂。
红藕那里早心软了,拍着他的肩道:“小姐,静王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让他呆一会吧。”
其实流霜也不是真生百里冰的气,只是气恼他总是对她动手动脚。现下想来,他一个少年,虽说贵为皇子,但是怕是没得到过真正的宠爱吧,不然,中毒那晚,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了。
望着他绯红幽怨的小脸,哪里还硬的起心肠。心里却哀怨道,这少年,还真是他的克星。
百里冰见流霜神色舒缓了,见好就收,抹去泪水,轻声道:“小霜霜,我要听琴!”
流霜叹息一声,纤手一拨,又开始抚琴。
月色蒙蒙,树影婆娑,琴声婉转,这情景说不出的怡人。
但是,有人却是看不惯,偏偏要来破坏这样的好景致。
“你们倒是好兴致啊!”院门口忽响起一声清冷冷的声音。
流霜回首,月光如水流泻,笼罩着一抹白衣飘荡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流霜有些愣然,他从不曾深夜驾临她的小院,偏今夜就来了,她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差。这次不知又要生出怎样的误会,由他去好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反正她在他眼里,本就是一个勾引他皇弟的荡妇。
垂首继续抚琴,好似没事人一般。
百里寒却没有预想那样发怒,手中把玩着一把玉骨扇,唇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那样讳莫如深的表情,令人更加难测。
百里冰也有些意外,他因早就派人打探好了,皇兄对流霜从来只是不理不睬的,怎会深夜来此,难道是消息有误?
“五弟,何时来的,怎地不通报一声?”百里寒似笑非笑地问道。
百里冰站起身来,心道:我要是通报,你肯让我进来吗?但是嘴里却说道:“冰儿是来找三嫂的,所以就没去打扰三哥。三哥坐下来一起听琴吧,三嫂的琴技,可是了不得哦。”
百里寒双目炯炯望向流霜,折扇一摇,淡淡说道:“是吗,那本王今夜倒要一饱耳福!不过——”转首看向百里冰道:“五弟,你既已经听过,就不必再听了,夜已深,还是早些回府吧!”
他竟毫不客气地对百里冰下了逐客令。
百里冰委屈地望着百里寒道:“三哥,我今夜不走了,行吗?”
“不行!”他冷冷地命令道。
“走就走,小霜霜,改日到我府中做客,你的闺房我还为你留着呢,你的那些药草,我也日日为你浇着水呢!”百里冰嬉笑着说道。
“你叫她什么?”百里寒脸色一青,冷声说道。
百里冰早似兔子一般,溜之大吉了。
小院瞬间安静了下来,流霜停止抚琴,淡淡望向百里寒,心想,这接下来的戏码,该是骂她了吧。
等了片刻,却没有动静,回首看时。
只见他唇边一抹微笑,笼在姣白的月色里,好似春冰解冻,越寒而来。
这什么意思,流霜再也想不到,面对她的竟会是百里寒难得一见的笑容,不禁有些错愣。没听说有人发火前,先微笑的。
百里寒也不说话,悠然坐到百里冰方才做的椅子上,淡淡闭上了眼睛,道:“流霜,为我弹一曲吧,不要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叫她流霜,还自称是我!
他愈是这样,流霜愈是狐疑,眼见得他悠然自得躺在那椅子上,要让他为她奏催眠曲么?
他倒是想的美!
流霜憋着一股气,银牙轻咬下唇,手指一轮,一串乐音逸出。这次却不是温情脉脉,也不是悲情切切,而是金戈铁马,暴风骤雨。
一时间,满院皆是风雨之声,琴音如马蹄声声拨云见日,如刀剑交鸣直冲霄汉。
气魄极大,繁音甚多,高音极高,听得百里寒拿着扇子的手微微一抖。
这样的琴音,纵然是死了的人,说不定也能被吵的从坟墓里爬出来。何况是他呢,早知道她不会乖乖地为自己抚琴,只是倒没想到,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蹂躏他的耳朵——
第三十四章:覆水难收
倒是看不出,她那样一双纤纤玉手,柔若无骨的样子,竟然能弹出这样激扬高亢的曲子。
借着月华,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她。
她的睫毛纤长,却并不弯翘,直直垂下,就像落下了漂亮的黑凤翎,将一双清眸遮的严严实实。一排贝齿咬着娇艳红唇,似在和谁赌气。
玉指如飞,白袖翻卷,此刻,她似乎完全沉浸在琴音里了。但,百里寒知道她没有,因为她的背有些僵直,显见的是知道他在注视她。
自从获悉她便是青姥山那个少年,百里寒对流霜的印象便改观。他并不是糊涂之人,试想,若她真是贪慕虚荣之人,当年就不会不告而别,今日也不会对当年的事只字不提。
思及近日他对她的态度,不免有些惭愧。但,道歉的话,与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他还不曾对任何人说过道歉。
他知道他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譬如那个恶劣的洞房之夜,他本可以和她细细解释,但当时,他实在太愤怒了。
譬如验身,侮辱了她的身。
譬如马车上的强吻,侮辱了她的心。
譬如和离,损了她的名节——
这些恐怕都不是道歉两个字可以解决的。
流霜边抚琴便偷眼瞧了一眼百里寒。
淡淡月色笼罩着的男子,似在沉思,神情莫测。在这样澎湃的琴音下,他尚能沉思,流霜很是佩服,顿觉自己的赌气很是无趣。纤指一按,琴音戛然而止。
院内瞬间一片静默,只闻风吹树叶的哗啦声。
“天晚了,王爷该回去歇息了!”流霜淡淡说道。
她在赶他走,这个认知,令百里寒莫名有些失落。方才他在门外听了很久,初时,她的琴音是那样深情且悲凉,若没有真实深沉的情感体验,是绝弹不出那样动听醉人的曲子的。
她的心中,一定爱慕着一个人,那个人显然并不是他的五弟,这从他们方才的谈话便可看出,那么会是谁呢?望着流霜眸中清雅动人的韵致,心中没来由涌来一阵烦躁。
他唇边忽勾起一抹浅笑,道:“你这么急着赶我走?难道,你不想让夫君我留下过夜吗?”
这句话出乎流霜意料之外。她看得出,他是在开玩笑,纵然如此,流霜还是吓了一跳,因为这玩笑有些暧昧。
流霜强压住心头的惊异,淡淡说道:“流霜不敢奢望,流霜谨记王爷那夜的誓言。”
是啊,洞房花烛夜那夜他所说的话,她想,这一辈子,她都是不会忘记的。别人的洞房花烛夜得到“白头偕老,不离不弃”的誓言,她得到的,却是“一生和离,永不会爱上你”的誓言。
“你还记得啊?”百里寒淡若轻风地说道。
流霜抬眸,心中有些恼意,冷声道:“是啊,流霜也想忘记,但是有人总是不遗余力地提醒,想忘记也很难!”她不会忘记那日在马车上,他再次重复了那些伤人的话。
百里寒挑了挑眉,有些艰难地说道:“如果,我收回那些话呢?”
收回?流霜侧头,冷声道:“你知道什么是覆水难收吗?对不住,流霜要歇息了,王爷请自便。”说罢,流霜漫步向屋内走去。
月色舒展,清辉一泻千里,洒满静谧的夜,淡淡的光辉无声笼罩着百里寒。他在院内凝立着,唇边扶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室内烛火亮起,窗子上,映出一个清雅动人的剪影,他望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向院外走去。
静王府
珊瑚和玲珑正在百里冰的屋内铺床,屋帘一掀,百里冰飘身而进,俊美无邪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他默然走到床榻前,不待珊瑚铺好被褥,便斜倚到床上,那双漂亮的黑眸中,寒意凌人。
珊瑚和玲珑吓了一跳,自从服侍百里冰以来,两人还从未见过百里冰失落冷漠的样子。主子一向是任性妄为、嬉笑无常,从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记在心中的。但,今晚,他的样子,不禁是心里有事,怕还是难以解决的心事。
两人也不敢问,小心翼翼便要退下去。
百里冰却忽然开口,说道:“珊瑚,你去把代眉妩叫来。”
珊瑚应声而去,百里冰从床上坐起来,凝眉问道:“玲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玲珑一呆,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王爷竟问她这个问题,难不成是想将她嫁出去?慌忙跪在地下道:“王爷,玲珑还想侍奉王爷几年!”
百里冰嚷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本王只是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并没说要将你嫁出去啊!”
玲珑知道自己想错了,很是惭愧,但,不是这样,那王爷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意思是——难道?玲珑忽然豁然开朗,看百里冰一副认真的样子,莫不是王爷情窦初开了。
这真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之前,百里冰虽说也自诩风流,在大街上调戏过无数少女,但是,那委实是胡闹,他并没真心喜欢过谁。
如今,难道王爷真的喜欢了人?
“王爷,玲珑喜欢的男人便是王爷这样子的!”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击他为好。
“真的?”百里冰双眸中忽燃起两簇火花,但随即便黯淡下去。玲珑喜欢有什么用,偏她不喜欢怎么办?
“王爷,代眉妩带到了!”珊瑚在门外禀报道。
“请她进来吧!”百里冰冷声说道。
话音刚落,珠帘便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掀开了,代眉妩白衣素裳走了进来,面上,依然罩了那块面纱。
“奴家拜见静王爷!”代眉妩言罢,规规矩矩跪在了地上。
百里冰也不说话,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掬起了她的脸,扯下了她脸上的面巾。
那双乌黑湛亮的眸在她脸上那处疤痕上来回扫视,边看边皱眉问道:“这个疤痕留下有多长时日了。”
代眉妩想了想,柔声道:“快一个月了吧。”
百里冰放下手,微微叹息道:“可惜啊,若是当初用上好的金疮药,就不会留下疤痕了。”摇了摇头,道:“珊瑚,你派人到宫里去请御医。”
珊瑚应声而去。
代眉妩双眸一亮,道:“王爷,难道奴家的疤痕还能除去?”
百里冰见她双眸充满了希冀之光,“嗤”得一声邪笑道:“谁说请御医是为你治病了!”
玲珑知道自家主子又在戏弄人,抿嘴笑了笑。
代眉妩哪里知道,眸中的希冀之光瞬间熄灭,非常失望地低下了头,小声道:“是奴家多想了,奴家哪里敢奢望王爷为奴家医病啊!”。
百里冰眯眼瞧着她,心想,这个胆小怯懦的女子,纵然生的貌如天仙,除了会跳舞,又有哪一点及得上她的小霜霜啊
第三十五章:赤凤
第二日,“听风苑”再不似往日那样冷清,丫鬟侍卫轮流转。
一大早,便有侍弄花木的佣人挑了水过来为流霜的药草浇水。才起床,便有百里寒的贴身侍女轻衣和纤衣带着几个侍女送来了早膳,还毕恭毕敬地问流霜午膳要用些什么,也好让厨房早日准备。早膳才用完,百里寒又赏赐过来许多布匹,烟罗丝、凤翼绸皆是上等的缎子,说是让流霜添些衣物。
是傻子也看出来百里寒对流霜忽然好了起来。流霜自然也察觉了,心中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