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片幽静,流霜坐在妆台前,任几个侍女忙碌着为她梳妆。
姑姑虽然平日里省俭,但是,对于流霜的婚礼却是极其重视,丝毫没有马虎,完全是按照出嫁公主的仪式。凤冠和嫁衣是几十个侍女两天两夜没有合眼赶制出来的。
华贵的衣料,精美的绣功,绝美的凤冠,璀璨的珍珠。一切都是华贵而喜庆的,可是流霜的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反而充满了深深的歉疚。
对秋水的歉疚,对姑姑的歉疚,还有对这些在她身上寄予了深深期望的秋水宫下属的歉疚。
她不配做他们的公主。
他们心中,或许期望一个像姑姑那样武艺高绝的公主带领他们杀入西京,夺下皇位,重建羽国。
可惜的是,她不是。
或许是作为一个医者天生的悲悯之心吧,她不愿见血腥,更不可能去杀人。
面对曾经的仇恨,她已经不再执着,可是姑姑为何就不能放下呢?
她忽然想起了曾经在静心庵为爹爹求得那支签:红尘多是非,缘法天注定……万般多束缚,退步天地阔。
退一步,就那么难吗?
花开花落,自有时令。时间不会回溯,而历史,翻过了那一页,就不会再翻回。
姑姑为何就不能认清这一点呢,而她,面对这些,又能做些什么呢?说服不了姑姑,也说服不了秋水绝。
“公主,您真是美若天仙啊!”
“是啊,公主真美!”
侍女们的惊叹声打断了流霜的沉思,她抬眸望向镜内,看到自己凤冠霞帔的样子。
珍珠的光芒,凤冠的霞彩,她的脸隐在这一片颤动的光影里,美得缥缈,美的华贵,美的那么不真实。是的,不真实,这本就是一场梦。
“公主,长公主到了!”
流霜回身望去,玉容身穿一袭烟红色宫裙走了过来,她今日显然也是精心妆扮过,看上去极是高贵美丽。
“霜儿,委屈你了。若是在当年,婚事肯定要比这热闹的,那时,会有百官来庆贺,可如今……”玉容极是动容地说着,哽咽着有些说不下去了。
流霜心中一沉,轻声道:“姑姑,不必难过,这已经出乎意料的好了,霜儿很高兴。谢谢姑姑。”
其实,她确实很感动,姑姑虽然执拗,却也是真心疼她的。只愿,她走了后,姑姑不要伤心才好。
“霜儿,跟了秋水,你一定会幸福的。要好好珍惜!”玉容淡淡说道,眼底却有着难以发现的凄凉。
她都二十七岁了,还从不曾披上嫁衣,霜儿的出嫁,也算是圆了她的一个梦。
想到远在西京的曾经的恋人,在新朝做着高官,她心头怎能不气。她本可以轻易杀了他,但是她却留着他的一条命,且让他再次看到改朝换代的那一天。
“公主,吉时已到,该上花轿了。”侍女们笑盈盈地为流霜盖上了喜帕。
流霜在她们的搀扶下走了出去,室外的阳光好灿烂,透过薄薄的红喜帕,流霜隐约看到眼前一抹红影,高挺而俊拔。是秋水绝,她感到自己浑身上下好似被强光扫描过一番,显然是秋水绝将她打量了一番,当下感叹,他的目光,还真不是一般的犀利。
上了花轿,迎亲的队伍便在山谷中兜了一圈,才将她送到了秋水绝的院子。
一切好似一场梦,流霜坐在新房内,听着外面斗酒的声音,只好稳稳地坐着。她知道此刻室内还有侍女在守着,为了戏演的逼真,就连喜帕也不敢揭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开门的声音,然后听到秋水绝低低的略显沙哑的声音将侍女们支走了。
流霜慌忙扯下喜帕,看到了眼前的人,一身新郎喜服的秋水绝,说不出的好看和俊朗,而他的黑眸中,竟是满满的深情和疼溺,灼热的竟让流霜不敢去直视。
他缓步走到流霜面前,柔声道:“喜帕,不是应当让为夫来揭吗?”
他的声音轻而柔,流霜几乎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他说为夫,难道他忘了曾经说的话?
“秋水!你忘了吗?你说要带我走的!”流霜心中忐忑不安地说道。
秋水绝唇角勾起一抹轻笑,他望着流霜的脸,在华丽的凤冠的映衬下,她的脸愈发清丽出尘。
“如果,我后悔了呢?”他轻轻地,淡淡地说道。
“秋水绝!”流霜有些凄哀地喊道,“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会那么做?”秋水绝勾唇一笑,竟是俊美凄艳,“我本就是一个坏人,不是吗?我杀人如麻,如今为什么就连抢一个心爱的女子都不行,我已经作惯了坏事,不是吗?何况,你本就是我指婚的妻,不是吗?为什么,我不会这么做?”
他一步步逼到流霜面前,墨玉一般的黑眸纠结着深沉的痛苦。
轻轻的风从窗子里吹入,红烛轻轻地闪烁着摇曳着。
今夜,是一个洞房花烛夜。
但是,却不是幸福的一刻,也不是辉煌的一刻,而是,残忍的一刻。
“对不起!”她低声道,她确实对不住他。
他没有错,错就错在他不该喜欢上她,心中涌上来的全是愧疚和酸涩,早知他对她深情如此,或许,她不该利用这一场婚事。她可以想到,当他将她送走后,面对这无人穿的华丽喜服,面对这空落落一室的寂寞,他心中,该是多么的难受和伤心啊!
如果不曾遇见百里寒,也许,他和她……
可是人生没有也许。
“霜,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他忽然俯身抱住了她,将唇轻轻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好柔软,可是他没有尝到亲吻的甜蜜,尝到的却是鲜血的腥甜。
她咬了他,咬破了他的唇。
他抚着唇慢慢离开,他知道他不该这么做,可是看到她凤冠霞帔坐在他的床榻上,他就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在她的眼里,这场婚事只是一场戏,可是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是真的。
可是,她说的也对,他不会那么做,他虽然霸道,可还不至于卑劣。
她已经是百里寒的妻,而且,还有了他的孩子,所以他不能那么做。
他缓缓退了出去,并随手扔了一件简单的衣衫给她,低声说:“换上!”
屋外,一弯冷月挂在枝头。
水自多情,月自圆缺。
他就是水,秋天的一汪碧水,而她,是天上的月。他拥抱着的,永远都是月的影子。
夜在黑暗中蔓延,秋水宫静静悄悄的,今日,是宫主的婚事,那些秋水宫的子民们,难得一醉方休,此刻,怕都在梦中吧。
秋水绝负着流霜,墨龙负着青儿。
紫鸢和金虎殿后,秋水绝派出了他最得力的下属护送他们。
一行人穿过树林和花丛,来到了断崖前。
月色之下,隐约看到那条浮桥在风中摇摆着。
一行人还不及踏上浮桥,忽然一道闪亮的烟花升到了空中,随着一声爆破,绽出了万朵梨花。
火把亮一支支亮了起来,玉容在侍女的簇拥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望着他们,淡淡地笑着。
“秋水,霜儿,你们两个,太让我失望了!”
“姑姑,我——我不能嫁给秋水!”
秋水绝默默地将流霜放了下来,使了个眼色,金虎俯身背起流霜,施展轻功,纵身跃上浮桥。墨龙见机,也负着青儿跃上浮桥。
玉容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在这样的状况下,秋水绝竟还敢违抗她的命令。
当下,羞恼至极,拔剑在手,便向秋水绝刺去。
秋水绝挥剑挡住玉容的剑势,两人瞬间便战在一起。
玉容连连攻击,可是秋水绝和紫鸢挡在浮桥入口处,令她们根本就无法踏上浮桥。
玉容淡淡一笑,道“秋水,你看看对岸!”
秋水绝抬头望去,只见浮桥对岸,也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心中顿时一沉,玉容料到他们今夜会走,自然不会傻到只在这里布置兵将。
“姑姑,你就当霜儿从来不曾回来吧,就让她去追寻她的幸福,可好?”秋水绝道。
“不行!”玉容冷冷说道。
走到浮桥中段,金虎和墨龙便发现了对岸的火光,知道今夜是强走不了了,顿时都停下了脚步。
“回去吧!”流霜淡淡说道,心中一片绝望。
“长公主,有急报!”对岸的人群中,一个黑衣人忽然纵身向浮桥上跃来。
第132章重要的会面
那探子跃过浮桥,手捧一封信笺呈给了玉容。
玉容接过信笺,看了看,脸色顿时有些异样,她将信笺扔给秋水绝,道:“秋水,你看看!”
秋水绝接过信笺,就着火把的光芒,细细看了看,脸色也是微变。
流霜知道有事,今夜怕是走不成了,便让金虎带了她回来。
“姑姑,出什么事了?”
秋水绝默然片刻,道:“东方流光约我们两日后到西京郊外镜明湖一见。”
玉容冷笑道:“没想到东方流光竟敢约见你们,想来一定有埋伏,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真是痴心妄想。”
流霜心内却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她了解师兄,他不会那么做的。
“这封信是如何得到的!”流霜凝眉问道。
探子禀告道:“是有宫里人亲自送到雅心居的。”
这话让玉容和秋水绝的脸色突变,他们没想到东方流光竟然知道雅心居是秋水宫的据点。既然早就知道,而雅心居还能安然无恙,看来,东方流光并不像他们想象的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秋水,这件事,你怎么看。”玉容问道。
秋水绝修眉微缩道:“我自小和东方一起长大,他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是宵小之辈。况且,镜明湖四周地势平坦,不是埋伏重兵之地。所以明日,我想到镜明湖会一会他。”
“好吧,我带人接应你。”玉容点头道。
“我也去!”流霜坚定地说道。
“你去做什么?”玉容并不知道流霜和段轻痕的关系,是以凝眉道:“你又不会武功,去了不是送死?”
“姑姑,我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就是师兄救了我,我相信他绝不会害我们的。”
玉容愣了片刻,才知道流霜说里的师兄指的是东方流光,十分惊异地挑了挑眉。竟然是东方流光救了霜儿,这实在是她想不到的,或许她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二日,玉容派了好几拨探子前去打探,终于确定了镜明湖四周并没有埋伏,才允了流霜和秋水绝前去。
镜明湖是西京郊外最大的一处湖泊,四周是一片平野,视野开阔。岸边有一些矮小的树木,此时都披着银白的霜雪。
天气渐冷,前几日又下了一场薄雪,镜明湖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在日光下,反射出晶莹清冷的光芒。
流霜掀开车帘,便遥遥看到了段轻痕的一袭蓝衣。
他负手立在岸边,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简朴的马车,马车前后,也不过侍立着四五个侍卫。
看来,段轻痕此番前来,并不是以太子的身份,否则也不会身穿如此简朴的衣衫,带着寥寥无几的侍卫。
流霜望着师兄挺拔落寞的背影,眸中不知不觉漾满了泪花,一股怅然的感觉涌上心头。师兄,约他们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流霜和秋水绝乘坐的马车渐渐行到了镜明湖畔,段轻痕闻声转过身来。
那张俊美温雅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就好似蓝天上的一抹日光,暖暖的,很美很动人。
“霜儿,秋水,你们来了!”段轻痕笑意盈盈地说道。
“太子殿下,约在下来此,要做什么?”秋水绝扶着流霜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他倒是没料到,段轻痕只带了四五个侍卫,回首看看自己马车后尾随的那些兵士,心头微惭。
“有一个人要见你们!”段轻痕淡淡说道,神色忽然变得极是黯淡。
“是谁?”秋水绝和流霜都十分惊异,想不起会是谁要见他们。
段轻痕挥了挥手,站在马车旁边的药叉便将他身后的那辆马车的车帘掀了开来。
秋水绝和流霜诧异地看向车内,神色俱是一愣,车里坐着的竟是一个老者,面容极是消瘦憔悴,正倚在车内的卧榻上闭目养神。车帘掀开,一抹微光映入车内,那老者微微动了动眼皮,但是依旧没有睁眼。
“他是谁?”秋水绝冷声问道,不明白这个老者是谁。
“他是我爹,东方旭。”段天痕淡淡说道。
流霜再也没想到。这个老者竟是段轻痕的父亲东方旭日,不禁瞪大眼睛,细细端详。看了半晌,才认出,果然是东方旭日。
算起来,他也不过才年过半百,但是,却消瘦憔悴成这样,以至看上去像一个耄耋老者。流霜依稀记得,当年,他带人闯入宫中之时,是何等的高大威猛,流霜还记得当时自己躲在花丛里,将他的面容看了又看,刻在了心中。想着就是将来他化成了灰,也要认出他来。
可是,如今,这个杀了自己父皇害母后自杀的人,就在自己眼前,而她,竟然差点认不出他来。
她实在是难以将眼前这个老人和当年的东方旭日联想在一起。
一个人的变化怎么可以这么大!
怪不得这些年,崚国的政权全部掌握在段轻痕的母亲手中,原来,东方旭日已经病成这样了。
秋水绝的惊异决不在流霜之下,他趋前一步,打量了一瞬,冷声喝道:“东方旭日!”
这些年,他本可以闯入皇宫,取得东方旭日的人头,但是,他没有。他想要将江山夺回来,让东方旭日也尝一尝失去江山的滋味。所以才让东方旭日苟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再见时,却是这样一副状况。
随着秋水绝的厉喝,东方旭日的眼皮跳了跳,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段轻痕缓步走到马车前边,沉声道:“爹爹,你要见的人,已经到了。”
东方旭日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血色,看上去有些红光满面,好似临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
“真的吗?”他挣扎着从卧榻上撑起身来,向着流霜和秋水绝望去。方才还没有一丝生气的双眸竟是神采奕奕。
“你是——玉染霜?”他上下打量着流霜,缓缓问道。
流霜黛眉微凝,对于这个东方旭日,她当年可是恨不得要杀了他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