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四少爷。
陈衍此前虽说见过她多次,可此时再这么一瞧,便发现翠楼生得着实动人,心里一下子生出了某个古怪的念头。只他人小鬼大,轻咳一声就把这想法暂时压了下去,按着朱氏的手就抢先问道:“姑姑和红檐姑姑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昨晚红檐姑姑出事前那会儿,你可曾觉得她才什么不妥?”
“因为人人都在议论外头的大事,又想着三老爷要回来,再加上宫里又送来了当初的衣箱等等,奴婢一时急着整理东西,就没顾得上红檐,谁知道她………”碧楼说着,眼圈又渐渐红了,慌忙使劲闭了闭眼睛,这才低着头说,“这几天红檐总有长吁短叹,说是……说是娘娘这些年熬得艰难,想不到老太太说是侯府的太夫人,竟也极不容易。好好的拖方要被人雀占鸠巢,三老爷这做庶子的更是连本分都没了,她只恨不能为您分忧……”
听翠楼这拉拉杂杂一大堆,朱氏起初不耐烦,渐渐地就为之色变动容,脸上露出了又是惊悸又是惋惜的表情来。一旁的陈衍却不像朱氏那样深受触动,眼睛始终在翠楼身上扫来扫去,却是再也没问什么话。
朱氏却是又问了她们俩在宫中的情形。在翠楼又说道了一番皇贵妃旧日的好处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拿帕子擦起了眼睛,又摆摆手示意郑妈妈带着人下去。
等到那门帘再次落下,陈衍方才爬起身跪在朱氏身后,一边给老太太按捏了几下,一边低声说:“老太太,娘娘都已经去了,您就别伤心了。”
“她这辈子,过得比我还苦。。。”这会儿下人都不在,朱氏已经是老泪纵横,“我虽说大半辈子历经了无数艰难,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撑下来的,可好歹到老看对了你们姐弟,给自己找到了依靠,可她在宫里却始终就是自己一个人撑船。一直到死,她都还怕我这个姑姑没人使唤,把她们送了来,结果还硬生生地伤了一条性命。”
陈衍闻言眉头大皱,见朱氏只顾着感伤,张了张嘴,他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软言安慰了朱氏好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出了门,吩咐了两个丫头进去好生陪着。等到郑妈妈进屋,他便招手把人叫到了外头院子里,竟是就在风地里说起了话。
“四少爷,有什么话不能在屋子里说?”
“那些板壁门帘等等都不隔音,天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还是在这儿说话来得省心,至少地底下不会多一双耳朵。”陈衍似笑非笑地往四周看了一眼,随耶才收回了目光,仿若无事地对郑妈妈说道,“瞪刚我和老太太问碧楼话的时候,妈妈也在旁边。可听出了什么?”
郑妈妈也是积年的人精,刚刚在那看着朱氏竟陪着碧楼拭泪,心里就已经生出了某些念头,此时陈衍这一问,她只觉心里咯噔一下,好一会儿才强笑道:“四少爷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我这人心笨眼拙………”
“妈妈还要和我打马虎眼?”陈衍终于不耐烦了,声音却一下子变得极低,“翠楼那意思我都听出来了,妈妈敢说您就没听出来?她的意思分明是说,红檐从前对皇贵妃娘娘忠心耿耿,如今换成了对老太太忠心耿耿。因为三叔回来,她心存怨愤,于是就用剪子自尽,到时候追查起来,三叔刚回来廖香院就出了这等事。他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是不是?”
这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郑妈妈再想含糊过去也是难能,当下叹了一口气:“四少爷恕罪,看老太太的模样,大约也是那么想的,所以我也不敢说。若真是如此,倒是难得她了。毕竟是从武陵伯眉就跟着娘娘,辗转在宫中那许多年。”
“妈妈这话也说得太早了!”陈衍没好气地打断了郑妈妈的话,小小的脸上写满了不合年纪的世故。“要说忠婢为主,为了皇贵妃,这事情也说得通。可老太太当年嫁到侯府的时候,怕是还没她们,她们成日里跟在皇贵妃身边,跟老太太有多少往来?才到侯府这几天,感情也好忠心也好,都还没到不惜性命的地步。师傅对我说过,这世上敢拿命去拼的人只是少数,要不是天生铁骨,要不是被人逼到了绝路;先生也说过,纵使铁骨铮铮的汉子,拼命也都是拼在最需要的地方,否则又怎有一个拼字?所以,事有反常即为妖!”
听陈衍这洋洋洒洒一大篇,郑妈妈已经是货真价实地呆住了。尽管她知道陈衍这几年来文武双修进益极大,尽管她知道老太太成日里对这孙儿赞不绝口,尽管她也打心眼里喜欢这位给老太太带来了欢声笑语的四少爷,但她实在是没想到。陈衍竟然从细处入手,想到了这样的深处。于是,在沉默和震惊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终于开口问道:“四少爷想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等着看看人家还有什么精彩的后手!。”
陈衍咧嘴一笑,正要开口再吩咐些什么,见穿堂那边有人进来,他立时就止口不言。须臾,来的那管事妈妈就到了近前,屈了屈膝便满脸堆笑地说道:“四少爷,郑妈妈,镜园杨太夫人来了,说是来看望咱们老太太!”
“啊,伯母来了?我这就去接!”
见陈衍一溜小跑消失在了穿堂入口,郑妈妈不禁莞尔,等回头看了看廖香院正房,她踌躇良久,终究还是决定跟着陈衍一块去迎一迎江氏。毕竟,这些没影子的话,却是还不好对朱氏说。
第444章 父不如兄弟?
阳宁侯府中路的庆禧居向来是历代阳宁侯家主所居,最是富丽堂皇。尽管陈瑛已经离开了将近三年,徐夫人也已经故去,但罗姨娘仍是把种种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人手调派上亦是动足了脑筋。她不敢把手伸到其他地方去,少不得在庆禧居上下用足功夫,因而,哪怕不敢夸口说人人忠心耿耿,但也可勉强说是自成体系。
在这些华屋美厦之间,最后头却有一个朴素简洁的小院,内中不过是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平日里进出的人极少,无论年节等等都是冷冷清清。这就是陈汐带发修行的静心堂了。原先那几个丫头因为年纪渐长,陈汐便让罗姨娘把人都领了出去婚配,又要来了几个没留头的小丫头,说话越发少了。于是,自从陈瑛说了让她去庵堂的话,她就立时二话不说亲自收拾了行装,这会儿坐在炕上看着那寥寥几个箱笼,她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五小姐真的要去庵堂么?那到时候咱们怎么办?”
“咱们都是侯府的世仆,主子说怎样就是怎样,还能怎么办?要是老爷或者姨娘一句话,咱们就得随五小姐去修行。”
“怎会这样……呜呜,那我以后怎么回来看爹娘?五小姐也是的,姨娘之前不是也寻过几户人家,她怎么偏不回心转意!”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左右都是我们的命!”
两个小丫头说着竟是在那儿抱头痛哭了起来,屋子里的陈汐听着听着,冷冷淡淡的面孔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凄然。罗姨娘是她的生母,自然是竭力为她考虑,那一家家的适龄男儿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甚至连襄阳伯那爵位争袭,婚书遗落,说不定也有罗姨娘在其中使力的缘故。可是,千算万算,她又怎能开口告诉别人,襄阳伯失踪之后,父亲就派人警告过她,要是她敢趁着他在不京城再弄出一桩婚事来,那罗姨娘必定没有好下场!
左右就是命罢了!?
陈汐一下子握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横竖她已经心灰意冷,若是父亲真的威逼过甚,她也不是没有一丁点后招,不过是鱼死网破。若真能到庵堂静静修行,于她来说,总好过在这侯门之中烦忧不断。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声呵斥,紧跟着,那嘤嘤哭声就一下子停了。陈汐才往外看去,就只见门帘被人一把掀开,进来的却是五弟陈汉。三年的时光下来,他已经窜得和陈衍差不多高,这会儿脸上赫然是怒气冲冲。
“五姐,要不,我去和父亲说?你在这儿修行又不是碍着谁了,为什么要搬出去?还有那几个没规矩的丫头,不想着好好护主,却在那乱嚼舌头!”
“都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爆炭似的!”尽管这几年陈汐很少见人,连兄弟也是一样,但陈汉毕竟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看着陈汉那气鼓鼓的样子,她心中不禁一暖,摇了摇头便轻声说道,“你只顾着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好好孝顺姨娘,我的事情你不用理会。”
“这怎么行!我虽比不得四哥的本事,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比不得我什么?”
陈汉正要竭力再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这声音,他立时闭上了嘴。转头看见是陈衍笑嘻嘻地进了屋子,他更觉得纳闷,发现陈衍似笑非笑看着他,他便没好气地说:“我说自个比不得四哥你鬼主意多!”
“你知道就好!”陈衍却不生气,笑吟吟地和陈汐见了礼,这才说道,“要不是杨太夫人过来,我来见一回五姐还真不容易。这不,三姐有了身子,镜园里头各式各样的礼物堆成了山,一时半会用不掉,所以杨太夫人少不得往咱们这儿分送了些,也来看看老太太。这茯苓霜和玫瑰露都是三姐特意送给五姐的。”
说是什么茯苓霜玫瑰露,可是,陈汉分明看见陈衍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顿时瞪大了眼睛,想要开口却被陈衍摇手止住,只能站在那里干郁闷。
陈汐见陈衍一副笃定的样子,清冷的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当即信手接了过来。
站在那儿当着两个兄弟的面撕开封口,她伸手往里面一掏,可拿出来的不是预料之中的两三张信笺,竟是一张有些破损的薄纸。展开来一看,她就变了颜色,一瞬间就抬头盯着陈衍。
“五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怪吓人的!”
陈衍话虽这知说,可脸上表情仍然是笑嘻嘻的:“三姐捎话对我说,这东西不是找不到,而是襄阳伯府那边有人觉得奇货可居,藏着预备卖个好价钱,但只要是专业人士出马,没有拿不到的。五姐姐你为此等了将近三年,如今有了这东西,只要撕碎了就可另寻好人家……”
“你告诉三姐,她的好意我心领了!”陈汐一口打断了陈衍的话,竟是珍而重之地将那张纸依照原样叠好了,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怀里,随即才抬起头来说,“我早就对婚事心灰意冷,若不是贵妃娘娘和姨娘苦苦筹谋,三姐又再三劝解,我也不会下定决心接受这门婚事。可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宁可守一辈子,也不想犹如货物一般任人摆好布。”
这话说得陈汉脸色大变,一下子捏紧了拳头。而陈衍则是仿佛早有所料一般,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三姐还真是料准了……五姐,我实话对你说吧,锦衣卫那边有些消息,只是真是假却说不太好,要不然,你这样……”
听陈衍走上前压低了声音对陈汐分说着什么,杵在旁边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陈汉只觉得自己像傻子似的,末了忍不住低吼道:“四哥,这种鬼主意你竟然想得出来!”
“不然你说怎么办?你之前不是也来请过我设法?”陈衍没好气地斜睨了陈汉一眼,这才振振有词地说,“五姐的决意你也看到了,与其就这么僵着,岂 是这个办法来得实际?”
“那还不如让贵妃娘娘再帮忙寻一门如意的婚事……”
“五弟,你不用说了!”陈汐想到父亲陈瑛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心里最终下了决心,“贵妃娘娘又不是皇后娘娘,此事可一不可再。而四弟说的这法子,只要老太太肯出面,定无不成之理,就是父亲也寻不到由头反对。就这么办!”
见陈衍嘿嘿笑了一声,又言语了两句就从背后拿出个小包袱撂下,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陈汉不禁额头青筋毕露,上前一步抓着陈汐的手就说道:“五姐,你这是何苦!二哥虽然是为人懦弱了些,可他也对我说过,会竭力帮你,还有我和姨娘,你为什么……”
“有父亲在,你们和姨娘能公然违逆?”见陈汉哑口无言,陈汐含笑轻抚他的鬓角,这才低声说道,“若是那样,父亲大怒之下,你们和姨娘会落得什么样?爹爹的性子最是容不得人违抗,更不相信情分,哪怕出了这事情,他也一定会觉得老太太和四弟只是在算计他,总不会怪到你们头上来,不至于连累了你们……”
“五姐……”
“好了好了,三姐曾经对我说过,平江伯的那位小姐人生得娇憨,没什么机心,你能娶到这样的妻室,我就放心了。至于二哥二嫂,虽不能说十分琴瑟和谐,但终究还是相敬如宾,对姨娘也都好。你别再星星念念惦记我的事,照着小四说的那法子,哪怕……我总不怕再被父亲卖给了别人。”陈汐一气说了这些,见陈汉那脸上满是黯然,这才正色道,“你有功夫想着我,还不如去打探打探跟着父亲回来的那个安仁是个什么底细。六娘终究是我们的妹妹,若是火炕,也不能就让她这么跳进去。”
陈汉本是不以为然,可当看见陈汐那脸色倏尔转厉进,最终赶紧点了点头。
直到从静心堂出来,他方才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一旁的门框上,倒是让那迎上来的妈妈吓了一大跳。好一会儿,那妈妈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五少爷,平江伯长公子那儿送了信来,说是请您去一趟护国寺。”
“不去!”
陈汉正在气头上,一口就拒绝了,可当看见那妈妈诚惶诚恐的表情时,他这才意识到,今天父亲陈瑛便是去赴平江伯长子的邀约,如今这送信只怕也是父亲的意思。尽管心中满是不平,但他狠狠捏了捏拳头,最终还是冷冷撂下话让那妈妈去知会预备马匹和从人,自己匆匆回房换了衣裳。
可是,等他跟着那信使到了护国寺精舍,却根本没看见自己未来的大舅哥的身影,只有自己的父亲正安坐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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