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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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 下-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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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从那边起兵造反?”
    “娘,那两个犯忌的字您也说得太利索了些……”
    见陈澜竟是冲自己皱了皱鼻子,宜兴郡主便笑着一摊手道:“我口无遮拦惯了,他们不会连这种话都往外瞎传,再说这原本就是事实。其实,江南气候比北方潮湿,利于妇人养身,让你过去,这是缘故之一。至于另一点嘛……我从前留下的一些人手,你不妨帮忙留心一下。”
    “咦?”
    陈澜闻言一愣,再去看宜兴郡主时,只见她又恢复了之前那淡淡的笑容,却是再也绝口不提此事,她也识趣地不再追问。过了玉河桥,前头就是灵星门,再往前则是西酒房西花房之类的内官衙署,经过的人虽多,但全都会垂手低头退避到一旁让这轿子通过,因而倒也走得并不慢。直到沿着中间一条南北夹道往北走了一阵,人才渐渐少了。
    “娘,咱们这是往哪走?仿佛不是宜春馆的方向?”
    “我带你去内校场外头转一圈,让你看看你家叔全之前过得什么日子。对了,淮王就关在司礼监经厂后头的那座广安殿。他这一回自作孽,等过了年节之后,大约就要转到太祖孝陵去。皇上虽不想再杀儿子,可也不想再看到他,只可怜了李淑媛……”
    按照淮王之前做的事情,换成普通人就是死十次也够了,可如今却能逃得一条活路,陈澜甚至不用细想就明白皇帝此举的无奈。已经死了一个吴王,又发配了一个晋王去谒陵督造皇陵,倘若再把这么个儿子直接赐死,只怕京城震动更大。为今之计把人远远发落出去,等过上两三年,京城兴许就会忘了这么一个人,到时候处置比如今直接杀人动静小多了。
    因而,当路过那广安殿时,她不禁有意多看了两眼。可就在这时候,那边却突然传来了极大的喧哗,不一会儿,就只见一前一后两个小太监发疯似的朝这边冲了过来。见此情景,她一下子就伸手攀住了窗口,心里突然生出了某种不那么好的预感。
    “停轿”
    宜兴郡主高喝了一声,还没吩咐什么,侍立在轿子边上的大丫头龙泉就立时朝那两个小太监迎了上去,须臾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到了轿子窗口处轻轻弯下了腰。
    “郡主,是李淑媛……李淑媛被打破了头……郡主您要不要去看看?”
    “那个混账小畜生”宜兴郡主不用追问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时竟是握拳狠狠砸了一下面前的小桌板,旋即就抬起头说,“你和纯钧一块过去,赶紧把李淑媛送回去,再去御药房请了御医去看。然后传我的话,广安殿四周警戒加倍,送饭等等全都从窗口递进去,不许一个人进屋和他说话。不吃拉倒,饿死算数”
    听到后头这极其彪悍的八个字,陈澜忍不住盯着宜兴郡主看了好一会儿,及至龙泉答应着走了,她方才冲自己的干娘竖起了大拇指。
    那样色厉内荏的家伙,只怕谁都不在乎了他,他反而能消停下来
    见陈澜这动作,宜兴郡主却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气:“年纪大了,没年轻时那种脾气了,否则就算这会儿是双身子,我也非过去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可想当年哪怕是五哥那样飞扬跋扈的人,也吃过我的巴掌,好汉……嗯,好女子也不提当年勇了”
    这最后一句感慨终于把陈澜逗得扑哧一笑。只是,面对宜兴郡主那怅惘而又悠远的笑容,她却再一次确认,她面前的这位干娘是与众不同的。
    不多时,轿子便重新起行。外头仍然不时传来叫嚷的声音,中间仿佛还夹杂着淮王的怒吼,但很快就听不到什么声息了。四周恢复了平静,只有轿夫平稳整齐的脚步声,亲随们跨刀和搭扣的撞击声,侍女们地环佩叮当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再加上轿子中的宜兴郡主没说话,陈澜竟是渐渐生出了几分困意。直到发现宜兴郡主突然向她招了招手时,她才眨了眨眼睛,靠着小桌把脑袋凑了上去。
    “龙泉庵里搜出来的东西,昨日都呈送到御前了。谁也没想到,那里竟然有一个密室,保存着不少国朝初年的东西。其中就有楚国公的《甜水歌》亲笔,恰是和你背的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陈澜自然而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怪不得头一次和娘一块去时,龙泉庵主就曾经挑起某些话头,话说得隐晦得很,就连那天晚上也是……”
    见陈澜说着说着,就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宜兴郡主便拉住了陈澜的手,又体谅地拍了拍:“她那是别有用心,有意和你沾上关系,皇上哪里会不知道。你又不是我这样走南闯北不安分的人,从前就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千金,就是往你身上泼那些脏水,也得有人信才行倒是那里头收集的楚国公旧物极多,皇上翻了翻,正好在场的我也翻了几本,最后终于打消了毁弃的打算,说是在乾清宫单独辟一间稳妥的屋子保存。”
    打从三叔陈瑛被调肃州的文书下达之后,陈澜就知道,这事情应该再牵扯不到自己身上。然而,此时相比宜兴郡主那明确的安慰,却反而是楚国公遗著能够留下,让她更松了一口气,但如释重负的同时,一股说不出的明悟又生了出来。
    想来,如今去开国已远,皇帝再也不觉得那位开国功臣还会留下什么影响,相反那些遗著也许对如今的盛世有用,这才把所有东西留了下来。
    “太祖实录并未明说楚国公是被赐死,只说了仰药自尽,再后来因公主之子病故,于是自然谈不上承继,这一支爵位就此除了。所以我倒是对皇上建议,去岁以来,朝廷杀了一个侯爵废了一个侯爵,死了一个阁老,牵连无数文武,如今之计,不如对永熙以前被废除的那些勋臣贵戚以及被贬的文官加以恩赦。只要还几个爵位回去,再用几个流官子弟,则天下称颂,之前那些沸沸扬扬的风声自然可以全部压下去。这其中,将楚国公配享太祖便是第一条”
    此时此刻,陈澜终于遽然动容,钦佩之色溢于言表:“娘这一个条陈,虽不能说恩泽天下,但要说安定人心,此举着实无可比拟”
    “尽往我脸上贴金不是?”宜兴郡主亲昵地一弹陈澜的鼻尖,随即笑道,“还不是因为你从前说,有人想的是抹黑皇上,所以这才提醒了我。我已经打算这些事情很久了,但一直到此次事了才提起。那位庵主是秦王郡主,有这样的能耐也不算太奇怪。要消弭此前的影响。唯有如此,毕竟江南的不少书院里头,仍供奉着楚国公……你是不是觉得,这不加恩平民,反而是在官场做表面文章,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些?”
    “娘说的哪里话。”这会儿说的不是刚刚那种极其要紧的言语,陈澜就少许挪开了些,两只手却仍搁在桌板上,“其实要真正的加恩黎民,第一是免赋税,奈何这是上令,若下头不实行,百姓半点享受不得,反而平白亏空国库。所以,如今每年蠲免受灾之地的大半赋税,再贷以种子耕牛,这样还更有效些。更何况……”
    史书从来都是百姓写的……平等这两个字,什么时候曾经做到过?
    乾清宫东暖阁。
    面无表情听完了广安殿发生的事,皇帝却未出只言片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打发走了那急匆匆前来报信的小太监。只有贴身服侍皇帝写字的成太监才能从那墨迹淋漓的字纸中发现,皇帝心中蕴藏了多少怒火。因而,待皇帝写完字之后,他亲自守着火盆一张张烧了那些纸,末了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正月初一这年节素来是走亲访友的正日子,因而一大清早杨进周上朝,陈澜进宫,但络绎不绝的送礼人几乎就不曾断过,仿佛是要把镜园前些天闭门谢客那缺口全都补上来。江氏起初还打点精神见见,到后来就渐渐不耐烦了,索性把陈澜留在家里的云姑姑和柳姑姑差出去应付。直到得知十五弟江柏来了,她才吩咐把人请到了小花厅。
    当年出嫁时她已经及笄,幼弟却才只五岁,相对之时自然不会出现什么抱头痛哭,更多的是尴尬无言。等到度过最初那种没话找话说的状态,两人之间的交流才总算是顺畅了一些,可更多的是沧海桑田的唏嘘。只当江柏小心翼翼再次提出在京城定居的事情时,她才收起了那种别后重逢的感慨,沉吟着没有说话。
    “老太太,老爷回来了”
    得知儿子回来,江氏心头一松,顺势吩咐了把人请进来,随即就冲着江柏说:“如今全哥娶了媳妇,家里的事情我也撂开手不管了,全是交给他们。你既是之前就见过了全哥,这事情只管直接对他说就行了。至于全哥媳妇则进了宫去,你不妨多盘桓一会,一块见一面。”
    江柏昨日才见过杨进周,一想起那种冷冽的表情,心里就直发憷,此时只能强笑着点了点头。等到杨进周进门行礼,对着他淡淡地叫了一声舅老爷,他自然更觉得忐忑不安,竟是摆不出什么亲长的款儿,直接站了起来。
    “全哥,日后我一家住在京城,还得劳烦你多多照应……”江柏想着在金陵时,继母所出的两个兄弟在分家时生生占去了众多田土,而且族长偏袒不公,忍不住心头一热,竟是脱口而出道,“之前我是不该不闻不问,可族中有宗长,家中有继母,我被钳制得动弹不得,再加上家境艰难,并不是有意。我也知道搬到京城实属厚颜,只求镜园帮忙寻一处公道的宅子,让那些地头蛇不能滋扰,由得我们过下安生日子,别的并不敢多求。”
    刚刚那一番交谈下来,江氏已经觉得,兴许是多年磨折,这分别多年的幼弟着实不是什么很有心机的人,那种低声下气的软弱和她印象中的江家人相比,简直仿若两个世界。因而,见杨进周眉头微微一凝,却一时没吭声,她的心终于是软了下来。
    “罢了,过了年家里正好要看房子,让全哥叫人帮你们看一看也行。”
    母亲这么一说,杨进周不禁瞅了过去,见江氏虽是垂着眼睑,可那种感伤的表情却是表露了心意,因而他略一思忖,就点了点头说:“既然娘这么说,让他们帮阿虎找房子的时候,也帮舅老爷好好瞧一瞧,找一个适当的地方。至于地头蛇之类的角色,让人去五城兵马司打个招呼就行了。只要是能帮的,我自会尽力。”
    最后这话说得简洁,意思却清清楚楚,可即便如此,江柏仍是一时大喜,连忙千恩万谢。待到再次坐下来时,江氏又问起昨日的贺礼,他的脸色才尴尬了下来,期期艾艾仍是昨日对杨进周解释时的那番话,却只字不提今天自己登门时只带了那四色干果点心。
    磕磕巴巴捱了好一会儿,外间突然有人传话说,江家人所住的客栈那边传来讯息,江柏方才陡然之间蹦了起来,道了个罪就慌忙到了门边上探问。杨进周凝神细细一听,从窗外飘来的只言片语判断,刚刚只是微微拧起的眉头突然皱得更深了。
    “……过年打赏……一时现钱不够……掌柜……说话不好听……”
    见母亲一副怅然的模样,显然是没听清楚这些,杨进周便打起帘子出去,见一个媳妇正领着一个面目陌生的小丫头站在那儿,小丫头还在伶牙俐齿地对江柏说着什么,他当即走了过去,淡淡地打断了他们的话。
    “过年了客栈加收利钱原本就是有的,既是舅老爷凑不出现钱,待会我让庄妈妈去那客栈,把这房钱……”
    “不不不,这丁点大的事也要麻烦镜园,怎么说得过去”江柏急得额头都出汗了,赶紧摇手道,“家里带了银票,只那些大票要兑开来你舅母不舍得……”说到这里,他突然冲着那小丫头厉声喝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去,让太太赶紧把银票兑了,该多少就给人家,为这么点钱大张旗鼓,也不怕丢脸”
    吃他这么一喝,那小丫头吓了一跳,慌忙答应一声,转身就一溜烟跑了。看到这情景,再瞧瞧江柏擦汗的恼怒样子,杨进周已经大略明白了这个便宜舅舅的心性和家里状况,不禁暗自哂然。等到重新进了屋子,又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江氏族里的情况,他早已没了多少兴致,只不过是象征性坐在那儿而已。
    奈何一直等到午饭时分,陈澜仍是不见回来,杨进周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宫中不比其他地方,打探消息不易,他也只能按捺着陪吃了午饭。倒是江柏瞧着气氛不对,又盘桓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倒是下一次再来见外甥媳妇。江氏心中也有些焦急,故而就没有开口留客。等到杨进周送客回来,身边竟是多了个陈衍,她吃惊的同时,也就没有避忌。
    “阿澜怎么会去这么久,不就是说皇贵妃请了去叙叙话吗,难不成在宫里又有什么波折?”
    刚刚杨进周送人的同时就正巧遇见陈衍一阵风似的在二门下马,此时的表情就比之前的僵硬缓解了许多,当即看着陈衍。陈衍也不客气,向江氏行过礼后就笑道:“伯母,我家罗姨娘和五姐姐刚刚从宫里回来,五姐姐瞅空子给我递了个消息,说是姐姐今天在皇贵妃那儿盘桓了一会,随即罗贵妃又请了她去,后来看天色大约是在咸阳宫留了饭,指不定郡主师傅那儿还要见一见,所以不会那么早回来。”
    江氏这才释然,见陈衍一身簇新的拜客衣裳,就示意他上前,随即笑问道:“你平日来得勤,今天正月初一,怎么却来晚了?”
    “早上给韩先生拜年,然后去给杜阁老拜年,再接着去了韩国公府,才回了侯府就紧赶慢赶又到了镜园,这不是我想着最后到这儿能多呆一会么?”陈衍一面说一面努力挺了挺胸,“再说,过了年我就十三了,韩先生说,让我去试试今年的童生试。结果,杜阁老也问了我这事,然后足足考了我一个时辰,最后……”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突然垂头丧气地耷拉了小脑袋:“杜阁老说我这一科下场感受个气氛就完了,就当成是陪太子读书,不要报什么大幻想……”
    难得见小家伙这般模样,江氏不禁为之大笑,杨进周亦是莞尔,上前轻轻一按小家伙的肩膀,这才沉声说道:“当年我在杜先生门下学文整整八年,杜先生方才说我在院试中应该能顺利题名,你如今才只学了一年,奢望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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