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时竟听到水清的声音在唤她:“林姐姐,多日不见,身上可大好了?”黛玉原不知水清也来选太子妃,一见之下,脱口而出道:“你哥哥怎地舍得让你来这个地方?”
水清早知她会有此一问,道:“生在我们这样的家里,婚姻之事哪由得父母做主?好在我自己早有觉悟,趁着在家时也都贪玩过了。如今是该认命的时候了。”
黛玉仍叹息不已,水清见状,道:“林姐姐,你是怎么曲折来到这个地方,我也有所耳闻。你放心,出头的日子有呢。”黛玉道:“我前几日大病一场,如今早已心如死灰,深宫寂寥,就当是青灯古佛常伴,也是一样的。这一辈子,在宫里,在外头,还是出家在庙里,都是这样了。”
水清道:“林姐姐这般才貌,进了宫,就算你自己不愿出头,别人也会找上门来,可跟在家里大不一样。要我说,能回家去自然更好,只怕不能够罢了。”
正说着,太监尖声宣众位秀女入内。众人缓缓列队进入。便有太监挨个审查众女相貌有无缺陷及不雅之处。
阿侯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荷包,往一个太监手里一塞,那太监袖了东西,阿侯方才开口求他故意使黛玉落选,那太监倒一愣,随即会意。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对着阿侯摇摇头,再作势要将荷包还给阿侯,阿侯忙再塞回去,示意他以后多多照顾,那太监仍收了荷包而去。阿侯便向黛玉摇摇头,示意行不通。
黛玉虽心里早有准备,也不免失落,想不到元春竟打了招呼要确保自己一定入选,今后不得再出宫去。
察看完了五官,牙齿,头发,手脚,体态,步态等等等等之后,又有几位嫔妃来考较口齿,机变,才德等等。最后十去其五,留下的继续再选,不中的打道回府。
水清在宫中颇受照顾,分到了最好的一间宫室,便邀黛玉同住,黛玉欣然答应。各人只带了一个丫头,宫里自然派了宫女照顾秀女们的起居,两人才刚安顿好,水清的丫头便已打听清楚今日中选的秀女姓什名谁,背后势力。水清和黛玉听得九省检点王子腾之女王朵晴也在内,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王子腾见自己女儿名声已败,除了薛蟠无人可嫁,索性铤而走险,将她送来选秀,即使有人告发她有失贞之嫌,到时也无真凭实据,只要反咬一口,说别人故意泼脏水,反倒显得是空穴来风。王朵晴一听选太子妃,即刻便重振往日旗鼓,自己浮想联翩起来,仿佛此刻已经中选。
这头水溶进来见太子,正说起王朵晴之事,太子恨恨道:“真当我们目盲耳聩,竟敢把这样的女子也送进来,胆子大得很,就不怕掉脑袋。”
水溶道:“你既知道,为何不早早让她落选?”太子道:“你且等着,王子腾我此刻还动不得,他女儿我倒是可以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水溶道:“如此不是打草惊蛇么?贾妃那边如何了?”太子道:“是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的时候了。倒是委屈了你的林姑娘,只好叫她顺着贾妃的意思进了宫。你放心,即使不看你的面子,看在林如海近年的功劳,父皇也不会将她留在宫中的。”
水溶道:“我倒是愿意请旨求皇上赐婚,只是人家心里没有我,到时自讨没趣不说,还误了人家。”太子道:“待我为你试试她去。”水溶欲要阻止,太子早已绝尘而去。
水清和黛玉正在房中说话,突然远远传来太子殿下驾到的报声,一声比一声近,两人不知这是何意,忙起身迎接,最后门口的小太监的报声刚落,太子已一脚跨了进来。两人忙请安问好,早有人上前将两人搀起来。
太子见黛玉总低着头,便笑道:“这位可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家的小姐?”黛玉回答一个是字,却将头埋得更深了。
太子还要说什么,见水清瞪着他,便开口道:“清儿妹妹,我知道你今儿进来了,特地来看你来了。”水清小声嗔道:“越大越没规矩了。”
太子笑道:“怎么没规矩了?一路进来也没见人拦我。”水清道:“男女有别,这不是规矩?深更半夜到这里来于我们清白有碍。”
太子听说,故意凑近委屈道:“我的清白早被你毁了,好在如今你总算想起要来圆我的体面了。”
☆、六十二回吃过一堑不长一智不到黄河心不肯死
且说水清听了太子之语,颇有些恼羞成怒,憋红了脸儿,欲要骂人又生生忍住了,背过身去不理人。太子见状,不好再说,便笑笑走了。
黛玉待他走远了,方扑哧一声笑出来。水清听她笑了,更没好意思。便向黛玉说起这个典故。
原来当今皇帝仍是太子之时,常携幼子往北静王府去,如今的太子那时便常和水溶兄妹一道玩耍。有一回水溶不知为何不在,太子拿了一个大团扇,哄骗水清说自己能穿物而过,比如这把团扇,就能把头从绢子中间穿过去。水清不信,太子便令她背过身去,待她回过身来,果然太子的头从大团扇的中间穿过来了。
水清嚷着也要试,太子便哄她,说是要闭上眼睛,心诚则灵。水清乖乖闭上了眼睛,待她睁开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果然穿过了团扇,只是嘴儿正好亲在太子脸上,太子叫道:“哎哟,我叫你把头伸过来过来,可没教你亲我呀!如今我清白俱已毁在你手里了,可叫我怎么办好呀!看来你只能做我的新娘子了。”
水清年纪尚小,不太明白清白之事,不过听说太子要娶她当新娘子,还哭道:“我才不当你的新娘子,我是我哥哥的新娘子。”后来水清才发现原来那团扇是有机关的,多半是宫中伶人所制,拿来逗人开心的。
黛玉听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段旧因缘引出的一段好姻缘。”水清听了,啐道:“贫嘴饶舌。”
这里太子走了一段,才记起只顾着逗水清,忘记试探黛玉了,不过看她低头躲避的样子,便知她不愿入宫,不把太子妃之位放在心上,倒不是个虚荣之辈。
这时有个太监轻声提醒道:“殿下,前面就是王二小姐的居处了。”太子便停下脚步,道:“今晚月色倒好,这里湖上风波浩渺,倒是赏月的好地方。”说罢立时便有人去传酒馔等物,说是太子要在湖上赏月。
王朵晴这边早打听到太子去了水清黛玉那边,心里想着果然太子自己是要来看看众秀女的样貌,便精心打扮好了,只等太子过来。谁知等了好久都不见人来,便再使人打听,不多时便有人来回说是太子在湖上赏月。
王朵晴心想,等他来见不如装作偶遇,更显有缘。于是便带了自家的丫头,袅袅婷婷出了门。及至到了湖边,果见湖心亭上有一抹明黄身影,便料定是太子。
只是那湖心亭并无九曲栏杆相连,需得渡船而过。这里岸边并无船只,王朵晴急得满头大汗,正不知怎么办好,这是湖心亭那边荡过一叶小舟来。到了近处,原来是个宫女在上头。那宫女见了王朵晴,便道:“这位小姐是今次的秀女吧?怎地深更半夜在这湖边?”
王朵晴便推说游湖,又问她在做什么,那宫女回说要搬些酒到湖心亭去。果然这时有人抬了酒来,王朵晴忙央求说要到湖心亭看看。那宫女道:“船小酒重,恐怕载不动三个人。今日夜深,不如明日再来游湖。”王朵晴的丫头忙道:“那我便不过去了,烦请这位姐姐照顾我家小姐。”那宫女虽十分烦难,也只好答应了。
王朵晴上了船,那宫女长篙一点,船便离了岸边,荡荡悠悠向湖心亭而去。谁知刚过了一半路程,亭上那明黄身影站了起来,却乘了另一叶小舟朝相反一边离去了。王朵晴急得无法,也不好开口问,那宫女倒是自言自语道:“殿下今日兴致好,恐怕这酒还要送到湖边小筑去,不如我现在跟着送了去,也省些麻烦。这位小姐,等会船靠岸稍停,你且等我一等,我放下酒,便载你去湖心亭。”
王朵晴忙答应了。及至靠了岸,那宫女搬酒上岸,王朵晴便趁机下船找寻太子。谁知这里种着隆冬仍绿的雪松,高大繁密,遮得月色斑斑驳驳,王朵晴找了半天,冷得手脚打颤,却不见太子身影,反迷了方向。正要循着来路返回,忽地闪出一个明黄身影,挡住了去路。
王朵晴在西宁王府也曾远远望见过太子,只是当时一心扑在北静王身上,倒未看清太子容貌。如今见此人容貌,依稀是当时模样,又穿成这样,定是太子无疑了。那人开口奇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王朵晴道:“奴家见今夜月色大好,出来游湖赏月,谁知迷了道路。”那人来了兴致,道:“你也是来赏月的,看来咱们两个是相知了。”王朵晴听了心中大喜,面上做出娇羞之状。
那人问道:“你叫什么,是哪家的小姐?”王朵晴道:“家父九省检点王子腾,奴家闺名朵晴。”那人赞道:“好名字!生得也风流多情。”说着上来捏一把王朵晴的手,又抬手去摸王朵晴的脸。王朵晴脚下发软,心中突突的,眼见他要亲上来了,谁知远处有人叫起来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那人便停下来,气得跺脚,环顾四周,见边上有一所房屋,是夏日乘凉所用,如今内里灯火俱无,显然是没人的。便对王朵晴道:“你到那里等等我,千万不要走啊。”王朵晴自然依言照办,在屋内笨手笨脚拢了火盆,再等了稍许,果然见那人折返。
这次那人一上来,便搂着求欢,上下动作起来,王朵晴心里隐隐觉得这样不妥,只是被他一抱,早已酥倒,更想着凭此一夜,一举怀有龙裔,便欣然应允。
正干柴烈火,难分难解之际,突然有人举着火把闯了进来,王朵晴忙去遮掩,只是衣衫散落在地,一下子哪里能全部遮起。王朵晴正要开口大骂,只见身上那人滚了下去,赤膊精光跪在地上朝带头的总管磕头求饶,嘴里犹嚷着:“是王小姐强要我来的,小的也是被逼无奈,求总管大人饶命!”。
王朵晴立时傻了眼,再看地上,哪里是明黄衣衫,明明是一套侍卫的衣服,顿时便呆住了。
☆、六十三回薛文龙杀人钱保命贾元春保胎钱铺路
第二日,皇帝大怒,本要赐死二人,谁知有人力劝说太子大婚当前,不宜见血,便作罢了。只命将那侍卫打一百棍,王家小姐逐出皇宫便了。又命不准声张,违者立斩,只是众口悠悠,哪里堵得住。
这回王子腾不等王二小姐回府,便一顶小轿将她送到了薛蟠府上,硬逼着薛蟠娶了她,本来还要逼薛蟠停妻再娶,想想这样尚需费些时日,不如只叫做平妻算了。
原来商人在外所娶的妻子才叫平妻,虽则叫做妻,也只是个妾的身份。且薛家虽则是个商人之家,但也是个大门大户的,哪里有娶平妻这种事情。薛姨妈和薛蟠只敢怒不敢言,只好戴上这满京城最出名的一顶绿帽子。
王二小姐还在恍惚之中,突然便进了薛家,还只是个平妻。夏金桂倒是颇有些得意,天天磋磨这王二小姐,谁知王二小姐也是个厉害角色,两人一交锋,也算是棋逢对手。
此后薛家便真正鸡犬不宁起来,薛蟠每日只躲在外头吃花酒,薛姨妈每日垂泪。两个女人见薛蟠总不在家,不免寂寞,便争相勾引薛蝌,薛蝌避之不及,只好离了这里,另起门户,娶了岫烟过起小日子来,倒也美满。两人见薛蝌已走,便各寻出路。
且说薛蟠一日回家来拿银子,正巧两只老虎在吵架,彼此抖落许多偷鸡摸狗野汉子的丑事,薛蟠听了大怒,冲进去便打。这一打两个女人都往他怀里撞去,嚷着叫他打死算了。薛蟠酒劲上来,便从墙上取下剑来,叫道:“你们这两个淫妇,我一剑杀了你们,再自杀了事,一起死了干净!”
偏夏金桂知道他只是吓唬人,还往他剑上撞去,薛蟠立刻挥剑避开,谁知失手杀死了站在一旁的王朵晴。夏金桂见状,反大笑起来。
薛蟠叫道:“出了人命了,你还笑!”夏金桂道:“杀人偿命,那也是你的事情。等你死了,本姑奶奶也用不着去偷野汉子了。”
薛蟠听了这话,恨意顿起,一时恶向胆边生,一剑也结果了夏金桂。正要举剑抹脖子,薛姨妈冲进来抱住了。
这回薛蟠杀了王朵晴,他舅舅自然不肯帮他脱罪,只是王朵晴太不堪,王家倒也不是非得将薛蟠弄死解恨,因此不去管他。贾府那里现下也岌岌可危,薛姨妈只好散尽家财去疏通,这是后话。
且说黛玉这边,如今每日有老年嬷嬷教习礼仪,以备殿选。这一日突然太监来传,原来是元春叫她过去。及至到了凤藻宫,拜见了元妃,才发觉元春较上回省亲之时丰腴许多。元春赐座,黛玉也不推辞,便坐下了。
元春也不介意,笑笑道:“我知你心里必定怨恨我,怪我拆散了你和宝玉。我也不指望你立时便可想明白,如今只提点你,要知道宝玉是我们贾家日后的指望,他的婚事定然不能马虎大意。老太太年纪大了,偏疼外孙女也是有的,只是忒糊涂了些,娶妻当选身强体壮,贤惠通达的女子,日后好生养,也好持家。
不是我说妹妹你不够大度,只是你这身子,我也是知道的,三病五痛,一日离不开吃药。要是知根知底的,谁家愿意娶你呢?不如你进宫来,与我做个伴也好。这太子妃之位,你也是不用想了,宫里人虽不说,大家都明白这都是早已定下了的。不如想想日后怎么侍奉皇上罢。有我提点着你,必然可以宠冠六宫的。”
黛玉只不答言。这时有人来报说,柳妃娘娘来了。说时众人便簇拥着走进一个大红宫装的女子,眉目如画,正是今日最得宠之柳妃。
元妃站起来接了柳妃,黛玉这才上前拜见,柳妃只点点头。众人再次落座,柳妃红唇未启人先笑,娇滴滴道:“听说元妃姐姐抱恙已久,总不见好,今儿趁着陛下起得早,我也得空来瞧瞧姐姐。看姐姐的样子,珠圆玉润的,倒不像是生病,莫非是有了身孕?”说完盯着元妃的肚子直瞧。
元妃亦笑道:“若是有孕倒好了,只可惜太医说竟是个大症候,天天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