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要告诉我。”他语气柔软。
她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拿起一旁的纸笔,快速写道:“关于暗杀事件,有什么进展吗?”
“……刚才老太太找我,我把事情推到了楚翎身上。”楚衍声音低沉,轻漫的腔调里增添了一丝魔力。
白素皱眉:“她信吗?”
“应该是信了。”楚衍说着,宽慰白素:“我说过不会有事,这件事情我和你都会置身事外。”
“……”白素沉默,左手握着笔,眉目深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衍搂着她,轻声叹道:“素素,别让我乱猜。”
白素微微抿唇:“这场看不到硝烟的战争,我打的筋疲力尽,真希望一切快点结束。”
沉默了几秒,楚衍问道:“……素素,你的愿望是什么?”
“如果说白荷死亡,我手残废是绑匪擅自做的决定,但一开始的绑架和轮船爆炸,却是绑匪受人指使……”白素笔尖微顿,似是稳了稳情绪,方才继续写道:“楚衍,我有我的执拗和坚持,我可以忘掉右臂残废的痛,却不能忘记白荷是怎么在我面前惨死,尸沉大海。”
楚衍声音沉了几分:“我明白了。”
“你呢?”
楚衍想了想说:“我和你的悲剧,其实都是围绕着左右两翼纷争,我从未刻意想过要对付左翼还是右翼。这条路很漫长,也很艰险,如果中途死了谁,我总是告诉自己,那是为大局着想,有些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但心中的罪孽却在与日剧增。楚翎想消灭左翼,陈惠、楚修文,还有我母亲想要消灭右翼,纷争由来已久,我只想肃清S国内政。”楚衍语音隐带自嘲:“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总要做些什么,要不然对不起这个身份。这些年来,楚家一直防着我,以为我这个外姓人想篡权,我在他们的监视下每天还要佯装无知的生活着,这种生活状态确实很累。S国总统,我没有窃取的打算,等什么时候S国政坛不再乌烟瘴气,我就卸职,带你离开这里,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你说好不好?”
楚衍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异常柔和坚定,明明很矛盾的情绪,却在眼中演绎的令人心思安宁。
有一种笑容从内心最深处绽放而出:“好。”
临近晚上的时候,乔梁有事找楚衍,白素一个人呆在病房里,窗帘遮的很严,室内一片昏暗,她起床打开窗帘,夜幕不知何时早已降临了。
在房间里难免闷得慌,白素穿上厚外套,原本想去花园里走走,没想到会在走廊里遇到了……楚文绪。
走廊,还真是一个容易邂逅的地方。
母子,相煎何太急?
在此之前,白素从未想过她会这么快再次看到楚文绪。
曾经她以为她和楚衍已经走到了山水尽头,宛如镜中花,水中月,纵使再细心呵护,也无法破镜重圆,况且还有楚文绪,那是他们之间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鸿沟,但她知道她的身世。
在知道她和楚文绪有可能潜藏的母子亲缘后,她排斥,恐慌,不安……那么多的情绪,和之前搭建的心理防线,都不及亲眼目睹楚文绪要来的震撼。
那张在她看来,像极了楚衍的脸庞,她忌惮了两年之久,宛如卡在喉咙中的一根刺,拔不得,咽不得,刺得她喉咙生生的疼。
如果她真是楚家人,那么这个孩子就是她和楚衍的儿子…辂…
儿子?她和楚衍之间的第三个孩子,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夹杂着阴谋诞生在了医院里。
能接受吗?也许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接受不接受的问题,而是她能否面对这样一个他。
她完全懵了,之前坚定的一切,一夕间被现实击碎。这个儿子来的太突然,杀的她措手不及嫜。
白素强自镇定,但内心却尽是苍凉,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在她身体里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于是双眸间霎时一片朦胧酸涩。
空荡荡的走廊,只有她和他,一大一小,灯光耀眼,明明开着地暖,但灯光照在身上时,却有一种冷意沿着脊背,一路攀爬蔓延,白素仿佛置身在寒潭中一般,冷暖自知。
楚文绪跑的很急,楚修文住在三楼,白素刚才无意中听医生说,楚修文醒了,她在想楚文绪也许听到消息,所以急着去看望他爷爷。
看到白素,楚文绪的怒气来的很快,没有外人在场,那样的不悦和不喜欢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
白素心一沉,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唯独有意忽视楚文绪,步伐迟缓。
小男孩心气很傲,冷冷的哼了一声,跟白素“擦肩而过”的时候,竟然双手故意推向白素。
白素身体徐晃,单手扶着墙,这才稳住身体,手心里传来轻微的疼痛。
墙壁上有倒钩,平时用来悬挂小型装饰水晶灯,白素没想到楚文绪会推她,所以掌心贴墙的时候,有被刮伤的迹象。
白素眼眸锐利的射向楚文绪,眸光宛如翻涌不息的云。
楚文绪见白素安然无恙,再接触到她的眼神,心里明显有些发虚,但面上却不屑一顾,原以为可以镇定如常,但还没有开跑几步,就重重的跌倒在地。
“啊——”
小小男孩趴在地毯上,看样子摔得不轻。
白素站在一旁看着他,胸口起伏,没有上前的意思。她在想,她能对自己的儿子说“活该”吗?好像不太合适,至少不能落井下石。
楚文绪双手掌心撑地,试图爬起来,很简单的动作,但却尽显挣扎,看的出来膝盖有些疼,要不然他不会坐在地毯上,开始捋裤子查探伤势。
白素从他身边走过,去了斜对面的盥洗室,所谓骨肉亲缘,她还没适应,也不知道该怎么适应。
把手伸在感应水流下,水声潺潺,手心传来刺痛感,如针扎一般,细细碎碎,擦破了皮,不碍事。
白素告诉自己不疼,但那些晦暗过往却在脑海中蔓延侵袭。
她单手掬水,洗了洗脸,不介意水温有没有调适好,她只想清醒一下,让混乱的脑子获得短暂清醒。
镜子里的自己太过苍白,拔开刘海,她看了看额头上开始变淡的伤疤,不期然想起楚文绪说的话,他唤她丑女人。
无意识笑了笑,这样的她确实很丑。
扑了几把冷水在脸上,抽出一旁的干毛巾擦了擦脸,从盥洗室走出来的时候,果不其然他还在。
适才在盥洗室里,她一直都在留意外面的动静,并没有见他从盥洗室门口经过,这只能说明这一跤他摔得很重。
楚文绪还在地上坐着,眼睛有些湿润,看起来很无辜,这时候的他倒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一般。
白素目光下移,落在他的膝盖上,红肿一片,毕竟是个孩子,平时被楚家娇生惯养,磕磕碰碰这样的事情,鲜少出现。
白素注意到他手腕侧部有淡淡的疤痕印记,心思一软,那是之前白墨无意中推到他误伤留下的疤痕,如今还有些浅淡,再过几年,将会完好如初,什么都看不出来。
走到他身边,楚文绪缓缓抬眸看她,刚刚松懈的眉,再次皱了起来,瞪着白素,没说话。
白素无视他的表情,向他伸出手。
那是她唯一仅存的左手,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只手会想要牵起楚文绪的小手,如今她把手心朝上,虽然姿势并不显柔和,但至少她并没有恶意。
楚文绪并不这么认为,对于白素的举动,他先是有了短暂的诧异,但很快就溢满了防备,紧紧的盯着白素,质疑意味深浓。
“……我扶你起来。”每说一个字,都像有刀子在凌迟着她的喉咙,甚至有一股铁锈味在嗓子里流溢盘旋,出口之声,她这才发现,沙哑干涩,难听的要命。
楚文绪眉头皱的更紧了,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大概没想到白素的嗓音会这么难听。
“……地上不凉吗?”
终究无法对楚文绪视若无睹,毕竟是一个孩子,但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在白素伸手拉他手臂起身的时候,忽然抓住白素的手臂,朝她手腕狠狠的咬了下去。
很聪明,知道白素穿着厚外套,唯有手腕那个地方咬起来最出效果。
世界忽然沉寂了。
孩子愤怒的时候,咬人不知轻重,两只锋利的小虎牙宛如吸血鬼獠牙,刺穿肌肉,贪婪的吸食着白素的新鲜血液。
白素下意识攥紧了拳,如果是别人,她早就把他甩出去了,但他是别人吗?他是她……是她儿子……
白素任由楚文绪咬着她手腕,在最初的剧痛之后,白素内心里爬满了仓惶感,原本就苍白的唇快被她咬出了鲜血。
楚文绪咬着白素,眼睛仍不忘虎视眈眈的瞪着她,白素心生恍惚,这么小的孩子,他对她的仇恨所为何来?两年来,唐天瑜除了灌输他仇恨之外,还教了他什么?
胸腔一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一般,梗在那里很难受。
“你在干什么?”
楚衍声音忽然响起,夹杂着排山倒海的怒气,快步奔来的同时,白素明显看到楚文绪浑身瑟缩了一下,适才还虎视眈眈的表情瞬间变得畏缩起来,他似乎很怕楚衍,每次见到他莫名的欢喜,但又莫名的畏惧,比如说现在。
只不过现如今畏惧的成分多一些。
几乎在楚文绪松口的瞬间,楚衍疾奔而至,白素手臂被一股力道紧紧的抓住。
当楚衍看到白素手碗上清晰的牙齿印和渗出的浅浅鲜血印记时,楚衍是真的怒了,眼眸中冷意加深,手指力道加重,因为愤怒微微颤抖着。
楚文绪眼见情况不妙,拔腿就往走廊另一头跑去,那是楚修文目前所在的病区,看样子他打算搬救兵了。
“易笙,把他给我抓回来。”楚衍眯眼盯着楚文绪的背影,冷光绰绰,话语里含着迫人的气势。
“他咬你,你就任由他咬吗?”
白素视线范围内,易笙很快就抓到了楚文绪,小小身子在易笙怀里挣扎不已,眼睛红红的,似乎眼泪随时都会流下来。
白素耳畔却响起楚衍的不悦声,白素眸光移去,楚衍看着她手腕上的牙齿印,眸光越来越寒,看的出来,他气坏了,连带对她说话也重了好几分。
“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楚文绪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见易笙置若罔闻,顿时慌了,声音飙高,开始无助求救:“妈妈,你快来救我啊……”
孩童声音尖锐,缠绕在医院走廊里,回音寥寥。
那声“妈妈”,瞬间让楚衍怒火中烧,“易笙,把他带到素园去,我好好教教他,什么叫是非曲直。”
“呜——”
楚文绪吓坏了,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白素心中不忍,扯了扯楚衍的手臂,叹声道:“他还只是一个孩子,算了……”
“他刚才咬了你。”楚衍压抑怒气道:“不疼吗?”
“不疼。”
“可我疼。”楚衍眸光落在楚文绪身上,声音压的很低,几乎咬牙切齿:“关于这个孩子,如果我没有办法改造他,消除掉他的恨意,那我宁可毁了他。”
白素身体一僵,蓦然看向楚衍,那一刻身上有了过血的麻……
她出神望着他,心不知飞哪儿去了
有人说,亲情凌驾于一切情感之上。
楚衍对亲情淡薄,并非天性如此,不能否认的是,在这一方面,楚家“功不可没”。
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楚衍,什么是亲情,对待亲情,他该如何接受和回报。
顾维说:“儿子,妈妈爱你。”
楚衍相信顾维爱他,她可以为他付出生命,他从未否认过她是一个好母亲,但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辂。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放不下的执念,一如顾维,一如楚家人,一如他。
所谓楚家人,不管在家里怎么闹腾,一旦走进公众视野里,每个人都显得异常优雅高贵,举手投足间分寸拿捏十分到位,令人挑不出毛病来。
在国民眼里,楚家人血缘情深,父慈子孝,唯有他们知道,完美的表象需要极力维持,哪怕觉得累,觉得虚伪无比,也要强撑下去嬲。
对待这样一个横空出世的儿子,换成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接受,更何况还是清高孤傲的楚衍。
楚文绪是谁?一件权力阴谋下的牺牲品。
唐天瑜此生做过两件事让楚衍记忆犹新,终生难忘。
一次是她救他,他照顾她五年之久,也算是知恩图报了。
一次是她算计他,因为她的贪欲,造就出一个楚文绪,毁了他的家庭,间接造成他和白素“生死离别”两年之久。
白素死的那天,楚文绪刚好出生,新生儿的诞生伴随着妻子离世,难道楚家还奢望他那时候抱着楚文绪父爱泛滥吗?
对楚文绪,楚衍终归是喜欢不起来,在确认楚文绪是他和白素的亲生儿子后,他良久沉默,萦绕在心头的不是激动和欢欣,而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和无力。
他对这个孩子漠视了那么久,一夕间让他接受楚文绪,并且突然间改变对楚文绪的态度,他做不到,哪怕这个孩子是他和白素的儿子。
楚文绪从出生那刻起就攥取所有人注意力,伴随着楚文绪的成长,殊不知正在一步步加快楚衍死亡步伐……
在比对完DNA,前来找白素的途中,楚衍还在想,或许他们都可以重新来过,即便文绪只是精子和卵子的结合物,但血缘存在,如果素素可以接受,他可以尝试着去喜欢这个孩子。
只不过,当他在走廊里目睹楚文绪的举动时,心忽然间就那么沉了下去,那么深的恨意,如果小时候都无法遏制,长大后只会任由仇恨加深。
就算让楚文绪知道白素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接受白素,在一个孩子的眼里,即便他明白他是被精子和卵子造就而出,他也不会有太多的情感波动,因为在他眼里、心里,他是被唐天瑜所生,照顾他两年生活起居的那个人是唐天瑜,他唤了两年“妈妈”的人更是一个叫唐天瑜的女人;最重要的是,他的是非价值观早已在唐天瑜的纵容、默认下扭曲变质……
他不能任由悲剧重现。
“关于这个孩子,如果我没有办法改造他,消除掉他的恨意,那我宁可毁了他。”
这是楚衍说的话,白素身心发凉的时候,听到楚文绪哭声匆匆赶来的唐天瑜,亦是一脸不敢置信。
唐天瑜瞪着楚衍,他的话深深刺伤了她,也激怒了她。
“毁了他?文绪是你亲生儿子,你怎么能对他这么狠?”唐天瑜眼睛发红,冲楚衍咆哮道。
楚衍神色平静,只不过眸子敛去了所有的温度,只剩下严寒酷冰,他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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