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明白了。”
两日后,费雨桥跟陈德忠在榆园下棋。正午的阳光明显晃晃地照进屋子里,院处的白茶花开得正好,满室都是清淡的花香,令人神清气爽。只是这盘棋下得异常沉默,最后还是陈德忠主动问起来的,“听说莫云泽失踪了?”
“是,失踪有十来天了。”费雨桥不露声色。
“梅苑那边是什么态度?”
“在找吧,好像已经报警了。”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不清楚。”费雨桥淡淡的,凝神望着棋盘,“可能是狗急了跳墙吧,莫家肯定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刺激到莫云泽,逼得他出走。”
陈德忠微微颔首,“嗯,有道理,伤天害理的理他们莫家可没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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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雨桥瞥了眼德叔,脸上平静依然,继续下棋,“莫氏盛较长现在一定是方寸大乱。这些年盛图一直靠莫云泽的掌舵才得以东山再起,他三叔莫敬添不过是个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对于经商一窍不通。好在他这人有自知这明,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于是才让侄子莫云泽执掌盛图,他自己只管大把大把地花钱就可以了。现在莫云泽出走,盛图无疑被抽掉了主心骨,这个时候下手,我敢保证他们绝无还手之力。”
啪的一声脆响,费雨桥一棋封喉,将棋子牢牢地摁在棋盘上,继而望着德叔莞尔一笑,“德叔,您输了。”
陈德忠这才注意到棋盘,已被切断了后路,成了一盘死棋。他朗声笑起来,“后生可畏啊,我终于是输了这盘棋。老喽,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费雨桥也跟着笑,“德叔老当益壮,我怎么是您的对手,刚才不过是德叔让了我两颗棋子而已。”
“你别谦虚,赢了就赢了,我又不是不认输。”
“德叔能认输,真是让晚辈诚惶诚恐,要不我们再下盘吧,这次您就别让我了,不然赢了也没意思。”
“不下了不下了,累了。”陈德忠起身,指着窗外说,“我们去院子里散散步,你看,我种的那些白茶花都开了呢。”
“嗯,早上我进门就看到了,真是美。”费雨桥也起身,由衷地赞叹。
“那我们出去吧,在屋子里待了半天了,出去晒晒太阳。”陈德忠说着就背着手下楼。费雨桥紧跟其后。
榆园的前院和后院没有种别的花卉,只种了白茶花,白茶是一种很高贵的花,花瓣精致得像绢花,高洁皓白,一尘不染,仿如有凌霜傲雪之骨气。正是十月间,碧绿的叶子间盛开着朵朵白茶,伫立花间只觉清香沁人,甚是美妙。费雨桥不懂白茶,但也觉这花赏心悦目,深吸一口气,“这花不常见呢,本地好像没有这样的白茶花,多是红茶花。”
“你眼力还不错,这些花可是我花大价钱从江苏无锡运过来的,那边才产这样的白茶花。”陈德忠刚好站在一株白茶边,一身浅灰色唐装,配着那白花,竟显出几分仙风道骨来,他一边俯身细细地打量花朵,一边自顾自地说,“可惜是水土的原因,这些花运过来后,远没有在无锡开得那么好了,如果是在本土生长,花瓣要大也要白些,晶莹剔透的,如果是成片地开花,那真跟雪一样……”
“哦,无锡运过来的。”费雨桥微笑,却不再言语。
陈备忠伫立花前,仿佛一下思潮涌动,喟然长叹道:“这花啊,也跟人一样有灵性的呢,你对它付出多少,它就以什么样的姿态回报你,原先这些花运过来的时候,半死不活的,都蔫了。为精心侍弄着它们,天热怕晒着,天冷怕冻着,还每天跟它们说话,慢慢地,这才有了点活气儿,到今年终于是开花了。”
费雨桥凝神不语,他这话什么意思?
“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是有些时候,唉,这人还不如草木呢……”陈德忠摇摇头,背着手转过身,径直朝后院走去。
费雨桥忽然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仿佛是哪里不对头,于是直言:“德叔,我不是一个喜欢背后揣度的人,您不觉得,有些事您该跟我讲明吗?”
陈德忠的身子一僵,背对着费雨桥,没有动。
“德叔对我恩重如山,如果没有您这些年的栽培,就不会有雨桥的今天。不管怎么说,我是感激您的,我也很愿意做您手上的挪把‘刀’,为我爸妈报仇,也为您报仇,这我都没话说。可是我不愿意被人欺骗,这种滋味不好受。”
“雨桥,你相信报应吗?”陈德忠缓缓转过身子,静静地看着费雨桥,“我以前不相信,现在信了因为报应到我自己头上来了。雨桥,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你当自己亲生的儿子,这你知道。跟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我只希望你这辈子平平安安,无这灾无难,荣华富贵或者血海深仇,都抵不上你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好。”
费雨桥亦静静地看着他,“您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太晚了吗?是您把我引上这条复仇之路,现在您说收手就收手,您把我当什么了?儿子?算了吧,这话就不用自欺欺人了,您的儿子不是我,是莫云泽!就是因为他,您不惜将全盘计划推翻,这可真不像您的风格,德叔。”
“雨桥,我承认我有私心,可是你不能否定我这么多年对你的付出,否定我对费家的忠诚。如果你父亲在世,我想他也不希望你跟莫家冤冤相报的,说到底这终究是我的错。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是真的错了,所以我才想让你回头,你要明白,放弃复仇对你没有坏处。”
“晚了,德叔。”
2
四月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给芳菲打个电话。放心不下芳菲是一方面,主要还是自己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和莫云泽走。听莫云泽的口气,这一走大约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她很矛盾,也有些不踏实。毕竟这里是她生长的地方,抛下一切远走他乡,这是她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她需要跟人商量商量。结果她躲在浴室刚掏出手机,号码还没拨完,莫云泽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身后将手机夺了去。
“你干什么!”四月大叫。
“说了不要跟芳菲联系,你知不知道电话一通,也许我们的行踪就曝光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莫云泽其实早就察觉到四月心神不宁,知道她躲进浴室就是想跟芳菲能电话。
结果四月的脾气一下就来了,大喊大叫:“我跟我妹妹通电话怎么了。我又没卖给你!莫家的人要找的人是你,为什么要把我扯进去?”
莫云泽急了,将她拽出浴室,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四月,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明白!如果我们不走,会让莫家更加有恃无恐,会有更多的人受伤害,会有更多想象不到的状况发生,我带你走不是拐骗你,是为了保护你……”
“我要你保护!”四月推开莫云泽,显得十分烦躁,跺着脚,“莫家能把我怎么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不怕他们!从我妈死了到现在,我怕过谁?如果怕能解决问题,我还能活到现在?我什么都不怕!”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吗?”莫云泽的目光渐渐冷下去。
四月喘着气,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张脸雪白雪白的。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相信我吗?”
四月闭上眼睛,转过脸……就这么迟疑的一刹那,莫云泽已经尽看在眼里。他打了个寒噤,心底有细微的碎裂声,虽然外面是秋阳高照,可他感觉周身冰冷,很冷很冷,是那种穿肠入腑的冷。他到底还是高估了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对不起,是我太自作多情了,以为一场大火就可以让彼此铭记,结果……”他疲惫地坐到卧室的床沿上,深深埋下头,“你走吧,我不拦你了。”
四月真的走了,也没怎么收拾东西,就拿了个手袋穿上鞋子就出门了。莫云泽听见院子的门吧呀一声被打开,又关上,噔噔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一切回归平静。除了飒飒的风声,屋子里、院子里再听不到其它的声响。
莫云泽呆坐在床边,思想凝固了般,停止了思维。
她终究还是不信他。
更别说爱他。
也不知道这么坐着过了多久,大约一个小时不到吧,莫云泽忽然想到,这是偏远的山区,山上丛林密布,四月不认得路,她如何下山?这么一想,他顿时骇出了一身冷汗。山上不仅路况复杂,还有野兽出没,四月,四月她一个人……
“四月!”莫云泽从床上弹起,狂奔出门。
天渐渐黑了,树林间的光线急剧变暗,除了森森的树木和枝枝蔓蔓,看不见任何一条可以称之为“路”的痕迹。
四月跌跌撞撞,恐惧胜过疲劳。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迷路的,明明出门的时候走的是条弯曲的小路,眨眼的工夫小道没了,她陷入了丛林的包围中。她本能地想喊,可是她依稀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探险的书,说在森林里迷路时切不可大声呼喊,以免招来野兽。四月穿着条藉色的雪纺连衣裙,外面就套了件白色开襟针织衫,太阳一下山,林间的温度就剧降,她冷得瑟瑟发抖,脚上手上被带刺的藤蔓划得伤痕累累也顾不上疼。她很清楚,如果天黑之前找不到出路,那她就不能保证,明天她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太阳升起。
她有些后悔自己太冒失,冲动是魔鬼,这话真是没错。
最后实在是走不动了,又累又饿,她知道她也不能走了,她必须保持体力,否则她势必困死在这山林中。而天色这时候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四月摸到一棵大树,蹲在大树下蜷缩起身子,静等天亮。
只能这样子了,是冻死、饿死还是被野兽咬死,都听天由命了。但她提醒自己不能睡,林中的气温很低,一睡就很可能睡过去了。到后来,饥饿战胜了恐惧,忽然觉得用“前胸贴后背”这样的词形容饥饿真是很贴切。于是她闭上眼睛,把从前吃过的所有好吃的东西在脑海里全部再“吃”一遍,结果越“吃”越饿,肚子咕咕地不停叫唤直来。她的胃一直就有毛病,一饿,抽搐似的疼起来。也好,疼痛可以让她暂时保持清醒的意识。
人在濒临绝望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从前的很多人和很多事,四月仰靠着树干,望着头顶树叶间隙外繁星点点的星空,心想哪颗星才是妈妈呢?四月记得妈妈说过,每个人死后就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她想,如果自己死了,会不会也化成天上的星?那亲是不是就跟爸爸妈妈在一起了?如果真这样就好了,可是她知道,命运从来不会这么慷慨。即使她死了,天上那么多,她又如何知道妈妈在哪里,这些不过是骗小孩子的话罢了。
于是她又想到莫云泽,她把跟莫云泽相识的前前后后想了个遍,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对白,每一声叹息,她都仔仔细细地在心底来回揣摩。多少有些命中注定,注定她跟他有着这样的渊源。思前想后,她忽然意识到,她之所心一直不能肯定跟容的感情,其实就是因为那场大火让她始终无法正视自己的过去,她背上了太沉重的枷锁,不敢爱,也不敢接受爱。所以容的出现和离去,注定只是她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直下的主题曲,可能就会在她和莫云泽之间奏响,因为他们都是从那场大火中死里逃生出来的。
四月哭了起来,泪水带着她最后的体温自眼中满满地溢出来,她捂着脸抽泣,哆哆嗦嗦,她责怪自己为什么一直要逃避呢?她可以在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后坚强地活下来,却没办法而对一个跟她有过共同遭遇的人,她是害怕,还是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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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还是背负的枷锁太重,她没办法彻底解脱,潜意识里她觉得那几个葬身火海的亡魂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而她也看着他们,时空交错的狭缝里,她无处可逃,只能任由自己被那些冰冷怨恨的目光千刀万剐……
模模糊糊地,她好像开始做梦,竟然又见到了那片梨花簌簌飞落的梨树林,灼灼花枝在风中摇曳,她穿行于花雨中,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也许,她是为了逃离那些亡魂的注视吧。奔跑间,前方有个身材挺拔的少年忽然朝她转过身来,他穿着白色毛衣,浅米色灯芯绒裤子,双手插裤袋里斜靠着一株梨树。因为花枝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少年的具体样貌,只恍惚看到他嘴角溢出淡淡的微笑,“四月,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你是谁?”四月张望着那张脸。
“你觉得我是谁就是谁。”
依然只看得到下巴。四月试着走近他,“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等你啊,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说着少年向前走了几步,刚好避开了花枝,露出一张皓月般明亮的脸。
刹那间,天地都仿佛暗了下来。
只剩下那张脸。
四月掩嘴惊呼,“是你!”
忽近忽远,那张脸。
四月试图睁开眼睛,可到底太虚弱,只看到个模糊影像就疲惫地睡去。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睡不要睡,但实质上她已经撑不住了,意识仍挣扎在半梦半醒的边缘。她依稀感觉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耳畔有风声,还有枝枝蔓蔓拂过她的脸,应该是有人抱着她在快步地行走,这个怀抱令她觉得很安心也很温暖,她动了动,更深地缩进那人的臂弯沉沉地睡去。这一次,她是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满室明媚的阳光。四月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她打量四周,是她之前住的屋子。她一时有些诧异,明明是睡在丛林里,怎么回到屋子里了?
卧室外有熟悉的脚步声。然后门被轻轻推开,莫云泽端着满满一碗汤进来了,见她大睁着眼睛,笑了起来,“醒了?我琢磨着你可能是快醒了,就把汤给你端来了,早上熬到现在的乌鸡汤,很鲜呢,里面放了人参。”
四月这时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迷迷糊糊,仍觉得是在梦里。“我怎么在这儿?”她虚弱地看着莫云泽,久久凝视着那张脸。
莫云泽将汤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