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颜老太太在采筝身后喊了一嗓子:“筝丫头,你要去哪儿?你是老颜家的人,你不知道吗?随两个外姓人要去哪儿?”
她要去哪儿?当然是和母亲回外婆家了。难道还留下来,等着晚上回来挨父亲的骂,受这群人折磨么。采筝冷声道:“我不知道什么内姓外姓的,我只认母亲。”说完,对院门口站着的丫鬟碧荷道:“随我们一起走。”
就听身后低一声高一声的叫骂声,越来越远,三个人带着丫鬟出了颜家的门。大门口有隔壁院的小童在探头探脑,见了采筝她们,一溜烟的笑着跑了。
柳氏有气无力的道:“脸都丢尽了。”
“你丢什么脸?他们自个都不要脸呢!”辛氏对女儿道:“这次走了,就别再回来受气了,那死老婆子,我瞧出她打的什么主意了。”
采筝明白外婆说的是什么意思。所谓祖母的算盘,指的是休掉母亲,让父亲再娶个后妻,生儿子。谁让她母亲柳氏这么多年来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呢,就因为这个,一直忍气吞声。
外公外婆也是在采筝父亲点中翰林后,随着女婿一家搬到京城的,出钱给女婿家买了一栋宅院后,自己也在附近挑了栋宅子住。
采筝的外公姓柳,因在家里排行十三,便被人称呼柳十三。早些年做过镖师的行当,也当过贩运药材的商贩,走南闯北,积攒下殷实的家底。可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于是女儿到哪,他和妻子就搬到哪。
进了外公家的院门,有四五个后生在回廊下斗蛐蛐,见辛氏她们来了,其中一个直起身子,道:“师娘,你回来了?哎,尺寸姐和小小姐也来了?”
辛氏重重哼了一声,指着他们吩咐道:“都给我抄家伙,去前街老颜家,见东西就给我砸!”
采筝一听,急道:“您这是做什么?”辛氏道:“越想越憋气,这日子既然没法过了,就不过了。咱们不要的,也不能便宜姓颜的!”
那几个斗蛐蛐的小伙子,立即应了声,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抄家伙出门。柳氏呵斥道:“都给我站住!”说完,甩开母亲的胳膊,气呼呼的往正屋走。
辛氏则追在后面喊道:“不砸他们,还留着不成?难道你还想回去跟颜岑安过日子?人家没把你当回事,你贴金贴银,人家照样想休了你!”紧随女儿的脚步,也进了正屋。
采筝刚想也追上去,就听身后有个殷勤的声音问道:“小小姐,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几天?”
说话的人,采筝有点印象,好像叫燕北飞。柳十三喜欢结交三教九流,家里常聚着一堆不知来历的人。这个叫燕北飞的,在采筝看来,就是其中一个混吃喝的市井泼皮。
采筝面无表情的看了眼他,道:“与你有什么相干?”燕北飞挑挑眉,嬉皮笑脸的道:“就是问问。”然后招呼其它人:“没事了,没事了,继续玩咱们的。”
采筝则向正房走去,临进去挑帘子的时候,瞅了眼燕北飞,发现他正偷偷瞄自己,心里厌烦的紧,瞪了他一眼,才进了屋。
屋内面,母亲正坐在炕头掉眼泪,外婆在一旁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数落她。最淡定的是外公,摇着蒲扇躺在窗下的榻上,闭着眼睛道:“你们女人啊,就是闹腾,你个做丈母娘的不知道息事宁人,去了还要挑事。”
辛氏道:“我怎么就挑事了?是不是得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欺负死才叫贤惠?!我当初就觉得颜岑安不是个好东西,你偏将女儿嫁给他,这么多年,吃苦受累,金的银的搭进去多少,不是照样养不熟他们。你瞧瞧,他现在高中了,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不想要糟糠妻了,合计着他那老娘挤兑咱们闺女,就想把咱们挤兑走,娶个官家小姐呢!我呸!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山旯旮里跑出来的狗屁进士,京城的达官贵人能瞧上他?”
外婆话虽糙,说的却是事实。颜采筝的父亲,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在书院读书,还是进京赶考,都是母亲家里贴的钱。而到京城后,买的宅院就不说了,平日开销也差不多都是母亲的娘家出的。
柳氏吧嗒吧嗒掉眼泪:“岑安他没动过这个念头……”
辛氏立即戳了女儿一指头:“你傻呀,男人动了这个念头能告诉你?他给他大哥买妾为的是什么?就是做给你看的,这事要是成了,下一个他就得自己买!还有你婆婆,那老太婆就是想把你挤兑走,那宅子他们独占了。算计的多精明,二儿媳妇买房置办家业,统统给他们姓颜的子孙了。”
此景此景,采筝不禁想,如果以后嫁人和母亲一样,整日被婆家算计和挑理,丈夫又是个不顶事的惹祸精。她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男人这种东西,如果不能让自己顺心满意,而是增添痛苦烦恼,那要来干嘛?
3第三章
幸好外婆家就住在附近,还有个退避的地方,若是娘家不在跟前,避无可避,真就得受窝囊气。采筝在心中暗暗又想,以后可不能远嫁,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辛氏骂完女儿,见外孙女站在门口那发呆,于是朝她招手:“过来,让外婆好好看看咱的外孙女。”待采筝坐到她身边,辛氏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又对柳氏道:“没儿子怎么了?你怎么就知道采筝没你大伯家的儿子强?她长的这么好,到时候嫁个好婆家,光耀门楣,不比生个只会惹祸的劳什子儿子强?!”
所谓只会惹祸的劳什子儿子,指的是伯母家的堂兄,颜家的长房长孙,大概觉得能传宗接代就比别人强了,平时在宅子里都是鼻孔朝天走路的。其它兄弟姐妹偏也给他面子,只有采筝和他不睦,每次想见,他不给她好脸色,她也不惯着他。今天这堂兄不知去哪里胡混了,没在家,否则若是被他瞧见自己打伤他的母亲,不知要怎么发脾气。
柳氏听罢母亲的话,抬眼泪眼婆娑的看女儿,见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不禁又想起自己丈夫做下的好事,含泪恼道:“那些银子本是准备请匠人给采筝做嫁妆的,谁成想,被他偷去给大伯买妾,买就买吧,还买出了一身的错。”
采筝今年十五岁,就算是明后年才出嫁,也得开始置办嫁妆了,不求多大排场,至少要体面些。
这时躺着的柳十三开口了:“多大个事儿,家里馀钱是不多了,但把筝丫头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银子还是有点的。”说完,朝采筝摆摆扇子:“筝丫头,别担心,你的事,包在外公身上。”
辛氏又火了,冲丈夫道:“是钱的事儿吗?!我们说的是颜岑安没长心,自个闺女的嫁妆往出顺,压根没把闺女的婚事当回事,合着自己的骨肉还不如自己的兄弟,有这样当爹的吗?”
柳十三叹道:“好了,好了,我不说话了。”一开口就是错,不如继续闭目养神。可他这么一闭眼,就听妻子又道:“你也是的,女儿受了欺负,你这个做爹的不想想办法,闭目养神睡的倒是安稳啊?哼!”
柳十三咂咂嘴,无奈的道:“吵也吵了,骂也骂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能怎么办?等晚上岑安过来接人,我骂骂他,他给认个错,就算了罢。”
柳氏斩钉截铁的道:“我不回去!”辛氏十分认同的道:“对,不回去,咱们家银子是不多了,可养活几口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凭什么回去给老颜家身前身后的当奴才!”
柳十三叹了一声:“随你们罢。”伸了个懒腰:“我只要有酒喝,有肉吃就行了。”说完,从榻上起来,摇摇摆摆的向外去了。
采筝也不想那回去,因为家里远没外婆家舒坦,一大家子住在一起,随便在院子走一圈,都能碰到四五个招人烦的亲戚,什么堂兄堂姐堂弟堂妹的,烦的紧。
外婆家就顺心多了,外公每日琢磨着如何养鸟养花,品鉴古玩,或者接济几个江湖绿林中‘落难’的兄弟,他有自己的乐子,才不在乎外孙女是不是调皮捣蛋。
外婆辛氏自己就不是个守规矩的女人,只要采筝不玩火焚屋,轻易不管她。
傍晚,颜岑安如期而至,自然是打算说几句好话把妻女接回家,结果被辛氏臭骂了一顿,灰溜溜的走了。晚上的时候,母女在一间屋子睡下,采筝坐到梳妆镜前捋头发,见母亲呆呆出神,便放下梳子,到母亲身边道:“您就别想那些烦心事了,咱们在外婆家好吃好住的休养一顿日子,等待够了,再想以后的事,是回还是不回?女儿都听您的。”
柳氏叹道:“唉,怎么能不回呢?你还没嫁人呢,被你婆家知道你父母每日争吵,家宅不宁,可不行。”
采筝撇撇嘴,无所谓的道:“您就别管我了,如果未来的夫家爱挑三拣四,我也不稀罕嫁过去!整日里娘家这个不对,那个不好的,合该就他们十全十美?哼!”
柳氏道:“胡说什么,哪有正经人家的闺女不嫁人的?娘现在也没什么奢望了,就惦记着给你找个好人家。”
柳氏也真为女儿的婚事头疼,她父亲尺寸也是个翰林了,女儿好歹得配个体面的人家,但体面的人家又瞧不上他们这些没根没底的外来人。
跟女儿的婚事比起来,自己和夫家的烦心事倒是微不足道了。
翌日,天气大好,采筝的贴身丫鬟碧荷和辛氏屋里头的几个丫鬟一起在廊下逗猫,一群穿红戴绿的小丫头嘻嘻哈哈的闹腾着,惹的几个年轻的小厮频频往这边看。
柳氏挑着帘子,站在门口眺了眼,叹着气摇摇头,转身问母亲:“昨个廊下斗蛐蛐的那几个后生是干什么的?”辛氏头也抬的道:“你爹老相识的徒子徒孙,哎呀,你管他们干什么?”
这时柳氏听外面的嬉笑声越发吵闹了,眉毛一拧,挑帘子在门口喊了一声:“采筝,给我回来!”
跟着丫鬟们逗猫的采筝,循声望了眼娘亲,应了声,对碧荷道:“娘叫我,你自个在这玩罢。”碧荷立即道:“小姐,奴婢也跟你回去。”
“哎,你跟小姐妹们热闹吧,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甭守着死规矩。”说完,打扫打扫衣衫,就往正屋回。忽然间,前门窜出个人来,生的细眉细眼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对她道:“小姐,我新会个戏法,想变给你看,不知小姐肯不肯赏脸。”
又是燕北飞。采筝扯起一抹笑意,道:“你自个留着这手艺罢,等哪天我有时间了再去天桥下边给你捧个人场。”说完,径直与他擦身而过。
待回到屋里,见母亲不是好眼神瞅她,没等她开口,就听母亲没好气的道:“你也真是的,没个闺秀的样子,她们逗猫弄狗的,你也跟着去凑热闹!院子里什么人没有,你就没想想,你个没出嫁的闺女该避一避?”
可没等采筝出声,外婆辛氏就不乐意了,替她辩解道:“跟丫鬟说几句话怎么了?颜岑安刚做了官,也染了你一身的官太太讲究?你小的时候,咱家也这样,耽误你嫁人了吗?”
采筝笑嘻嘻往外婆身边一靠:“还是外婆你说的好,我娘想的太多。”
柳氏对女儿恨道:“你呀你,真是天塌了都不愁。”
天塌了有皇帝老子顶着,她怕个鸟?采筝只敢默默的想,女儿家说脏话终究是不太好的。
采筝并没把母亲的这次训斥放在心上,该玩就玩该闹就闹,在外婆家自由自在的过了几天。
第五天晚上,父亲颜岑安又来了。说真的,采筝现在不想见到他,除非他答应和祖父大伯叔叔们分开单独过。可颜岑安这一次死活不走,不知又说了什么理由,硬是让母亲答应带着她见他一面。
采筝进屋后,冷冷冰冰的叫了声爹后,就站到母亲身后去了。借着灯烛,瞧父亲的面容。不得不说父亲长的颇有书生气,面相白皙俊秀,文质彬彬,很是儒雅。而她自己长的也像他父亲,皮肤白的不像话,外婆小时候就常说她白的像扔到面缸里了。
在采筝印象里,他爹就是个一直低头念书的背影,没甚感情。所以此时此刻,她瞅着她爹,不禁在脑海里想,母亲究竟看上他哪点了呢?长的好看?会读书?
可这顶个屁用啊!
颜岑安自知从妻子和丈母娘这里突破无望,便看向采筝,问她:“采筝,你想和爹回去吗?”
采筝寻思至少得给父亲留给面子,不好直觉折他颜面,便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两声:“呵呵。”
颜岑安脸色一白,无奈的摇摇头,心道这闺女简直是白养了,叹了一声,对妻子道:“……我这次来,还是想接你回去的。”见妻子没有回去的意思,又问道:“你还打算住多久?”
柳氏哼道:“我打算住多久?上次不是和你说了么,住到你肯搬出那院子为止。我和他们是没法再在一起住了。”
颜岑安为难的道:“你这不是让我不孝么?”
这时辛氏气恼的吼道:“谁让你不孝了?是让你打你娘了?还是让你踹你兄弟了?不过是看在妻儿的面子上,各自分开好过一点,你有什么为难的?哦,是不是怕分开了,我闺女只能养活你一个人,不能顺带养活你们一大家子了?”
颜岑安面色羞红,道:“您老、您老怎么能这么说?”想到每次岳父还能替自己说几句话,便往岳父那边看了眼,发现老岳父正闭眼把玩手里的两个磨得铮亮的核桃,知道他这次不会出口相助了,瞬间,整个人显得更低沉了。
4第四章
“这么说有错吗?到京城一年,光你自己,你就花了多少银子?印数、做衣裳、请轿夫、随礼!少算有三四百两,你呢?一年就一百四十两鸟拉屎那么多的银子!不是用你媳妇的陪嫁,你早去喝西北风了。”
颜岑安道:“以后会好的,这不是刚来京城么?等以后好了,就分家单过,就……”
柳氏冷笑道:“就怎么样?你大哥和弟弟还能搬出去吗?还是说他们能变好?”
颜岑安道:“这……也不能说他们是坏人罢。”
采筝忍不住插话道:“是不是好人,难说。但有个不明白的人在中间搅混水,这人就好不了。”
女儿善解人意半点不会,讽刺挖苦却不知得了谁的真传。颜岑安听出女儿是在挖苦自己,便愤怒的一拍桌:“大人说话,哪你插嘴的分?越来越不知规矩了。”
采筝不甘示弱:“没我插嘴的份,叫我来干什么?再者,难道我说错了?您明知道我大伯母不是个好相与的,还去拔这母老虎的胡子惹事,不是缺给伯父买妾那一百二十两银子,而是说您不和咱们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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