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个人回老太太,说马上就过去。”
没法表演下去了,趁早收了这股闹腾劲儿去见老人家罢。她对郁枫道:“这事改天再说,老祖宗要见咱们呢。”
不料郁枫根本不想见老祖宗,因为每次见到老人家,老人家只会一个劲儿的喂他吃的,很是无聊。今天外面又冷,他不想动弹。郁枫往床上一滚,嚷道:“当我被药死了,我不去。”
严夫人彻底无奈了:“郁枫……”
他埋头在被子里:“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当我被毒死了!”采筝嘴角抽了抽,挤出一点点的笑意,凑到丈夫耳边,压低声音道:“别装了,现在是正经事。”
“谁装了?我哪都不去!”郁枫道:“你们干脆毒死我罢,我想做的,做不成,不想做的,你们逼着我做!”
“……唉——你是愈发能拿捏你母亲了——”严夫人最终还是妥协了:“随我去见老祖宗,去山庄的事,回来好商量。”
郁枫从衣袖间露出半只眼睛:“真的?”
严夫人道:“娘什么骗过你?”然后扶着他起来,唤来丫鬟给他穿戴,出门坐车去见老太太。
在见到老太太前,采筝并没多想,等到了地方,看到满屋子的人,她才隐隐觉得不好。
有种预感,今天要有大事发生。她侧眼看丈夫,他可能也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安静了下来。
除了老太太外,东西两院的四位老爷太太也都在列。郁坪、郁城和郁栋都在,采筝没看到陌生的面孔,便猜那个断了腿的郁彬,可能因为不方便,没有来。
按辈分,男女分开坐。像采筝这样新入门的媳妇,惨了点,只能站着。不过郁坪媳妇和柔瑗,也是同样的待遇,大家面面相觑,互相看了眼,彼此又都低下了头。
众人沉默着,显得厅堂里越来越安静,静到采筝连呼吸都压着。不过,她虽然低着头,但能感觉到老太太的目光在慢慢扫视屋内的所有人。
“你们当我老了,不中用了,事事由着你们自个的性子乱来!”老太太突然发声,吓的众人一个激灵。她声音高亢而愤怒,与大家印象里的老太太判若两人。
“娘……”叶显德再坐不住,起身奉茶,劝道:“您消消气……”
“住口!”老太太怒道:“给我坐下!任何人不许再插嘴!”叶显德只得灰溜溜的坐下,低头听母亲训斥。
“我也知道自己老了,所以家里的事,我不管了,交给你们自己处置。”老太太严厉的目光扫到严夫人和尚夫人脸上:“我信得过你们,可你们呢,好好瞧瞧,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了!以前我睁只眼闭只眼,以为你们还能好,可过了年,你们愈发不成样子了。父不父、子不子,兄弟骨肉间更像是仇人!”
采筝瞄了眼郁坪,见他勾着嘴角,显然没把老太太的话当回事。
这时,老太太便直接骂到了他头上:“郁坪,跪到这来!”使劲杵了杵拐杖。
郁坪咬唇,撩开衣摆跪到了老太太的脚踏前,以为老太太要打他,很识时务的道:“孙儿错了,请老祖宗责罚。”
“我罚你什么?罚你把兄弟的丫鬟摸上手吗?”老太太俯身字字带怒的训他:“咱们府里向来厚待下人,老侯爷活着的时候,人人都道他宽厚,结果你呢?你不喜欢的丫鬟,莫名其妙的没了,传出去,外面的人要说咱们宁安侯府草菅人命的!你妹妹还没嫁人,你怎么不寻思给她攒个好名声?”
郁坪负气的想争辩,想了想,把这口恶气咽了,低头认命的道:“您教训的是,孙儿知错了。”
老太太抿了抿唇,下达了对他的处置:“长芦的盐运的李家欠咱们府里银子,你不是负责修园子吗?明天动身去取银子。”
郁坪大吃一惊:“银子的事,修书一封,让李家派人送过来就是了,何必让孙儿千里迢迢登门去要。”
尚夫人不敢开口,但眼睛紧迫的盯着老太太,不住的点头,十分赞同儿子的话。
老太太道:“你不登门,人家凭什么乖乖的给你送上门?吃喝能耐,让你出门替府里做件事,简直像杀了你一般难?这么废物的话,你什么都不用做了,在家养着罢。”
“我去,我去!”他今日不从,老太太便会罢免他在府里的一切事务:“明天便动身。”
老太太闻言,面无表情的一挥手:“带你媳妇下去吧。”这时郁坪媳妇站了出来,在丈夫身边跪下,朝老太太磕了头,然后跟着丈夫郁坪一并出去了。
采筝明白了,老太太今天是要挨个收拾这帮‘不肖子孙’了。郁坪出去后,气氛更压抑了。
“郁城,你过来!”
郁城心中有数,早猜到哥哥完了,就该轮到他了,并不紧张,神态自若的跪到老太太脚踏前。只是他比哥哥郁坪运气差多了,刚跪下就被老太太当头打了一拐杖。
“啊!”郁城捂着额头,倒抽冷气。
“这是替你爹娘教训你的!书读的不怎么样,打起人来倒是越发能耐了。”老太太数落郁城:“这般好拳脚的话,干脆不要读书了!读了也是白读!”
“孙儿错了。”
“找到你们头上了,你们都知道自己错了,不问你们的时候,你们谁都不知道有错!”老太太抡起拐杖照准郁城肩上又是一下子,打的郁城吃痛,她气道:“我已经跟你爹娘说了,已经给你捐了一个监生,收拾收拾去就国子监读书罢!”
话音刚落,采筝便见柔瑗哭着跑了出去,扑到老太太面前道:“我们成婚还不足一年,他去国子监读哪门子的书,他走了,撇下我一个人要怎么办?”又转向自己的公婆,哭道:“这么大的事,二老为何不跟儿媳商量商量,这不是逼我去死吗?”
尚夫人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呆呆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这时,老太太把拐杖光光砸向地面,呵斥道:“你怎么这般容易去死?!老侯爷南征北战时,我一个人在京城照顾叶家老小,其中就包括你娘。郁城不过去是国子监读书,你就受不了了?要是战事来了,你这个废物,还不得立即死了?”
柔瑗被骂的不敢回嘴,但仍旧掉眼泪,嘟囔道:“这也太突然了……哪有这样的……”
郁城冷声道:“捐的监生,孙儿不要,以后就算中了举人,也要被人看不起!”在国子监在读的监生,可以分成三种,蒙荫、的花钱买的,各地县学举荐的。其中最被人瞧不起的便是花钱捐来的监生头衔,一般只有民间有钱的平民才捐来充门面的。在他看来,老太太出这一招是在恶心他。
“这还不是为你好吗?不想当花钱买的例监,谁让你老子不是功臣名将,没给你蒙荫的资格!”
采筝一怔,心道老太太果然狠辣啊,挖苦人直中要害。郁城的父亲不是她亲生的,乃是庶出。她此时这么说,分明是骂郁城的父亲是庶出,没法蒙荫子嗣。果然,再瞧郁城,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老太太又道:“别管这监生是怎么来的,你成了国子监的监生,可以直接参加明年秋天的乡试,省了不少麻烦事。如若不然,你要猴年马月才能过了童子试,弄个秀才的功名?去了国子监读书,好歹有个充门面的头衔!”
郁城被老太太连番打击,已经面色赤红,羞愤异常了。这世上,讽刺一个读书人屡试不第,简直是最恶毒的诅咒。他噙着泪道:“孙儿去读这个监生!”
柔瑗哇的一声哭开:“你怎么能去呢,你去了,我要怎么办呀?”
郁城的‘判决’已定,他朝老太太磕了头就要拽着妻子离开。不想柔瑗一把推开他:“我不走,我要留下看看老太太是不是独对咱们这院这样!”
尚夫人急的站起来,呵斥她:“胡说什么,还不下去?!”
柔瑗偏不,梗着脖子道:“只看看老太太偏不偏私罢了,把大哥赶走了,郁城也赶走了,剩下的都留给小傻子了。”
老太太恼然大怒:“混账东西!还不住口!”
采筝瞅着柔瑗,心道她如果不是跟夫家沾亲带故早就被休掉了吧。
“不愿意我在家里,我也不待了!”郁枫此时站出来,嚷道:“我搬到山庄去住,离你们远远的。”
老太太痛心疾首的道:“郁枫,错又不在你,你别走,让他们走!”
一句话道出玄机,众人全明白了,老太太是要赶走跟宝贝孙子郁枫有罅隙的两个兄弟,让他在府里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这次,尚夫人脸色也不好看了,怒而起身,对柔瑗道:“别喊了,喊了也没人听,快随我回去!”一副就要愤而离场的架势。
郁枫指着柔瑗道:“我们走,不理你了,你只会欺负采筝!”
柔瑗一跺脚哼道:“我们欺负人?你媳妇动手打人的事,你怎么不说?”
采筝见事情牵扯到了自己,马上到老太太面前,低眉顺眼的小声解释:“……那天……我见夫君受伤,情急之下,才动手了手。”
老太太决定把偏私进行到底,道:“打就打了,有些人就是欠敲打。”
柔瑗一听,哭的更凶了:“何必说是‘某些人’直接骂我们便是了,郁城该打,我也该打,老太太不如下令直接打死我们算了!凭什么我们离家,郁枫留下来享清福!他不走,我就不活了。”说着,摆出要撞柱而死的模样。
采筝能够理解柔瑗的恨,她和自己斗了这么久,就没赢过。要是这次再输了,更没翻身的可能了,索性放手一搏,豁出去了。只是,她这次哭闹,正中采筝下怀,巴不得柔瑗以死相逼,胁迫老太太同意让她和郁枫去庄上呢。
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都别拦她,我看她能怎么样?!”
正闹得不可开交,打门外溜进来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走到叶显德跟前,道:“不好了,老爷,公子说他发现府里的传家笔洗有蹊跷。”
叶显德正焦头烂额,但听到这个消息,不觉身子一凛:“什么?什么蹊跷?”
“公子说……可能是赝品。他才发现,就打发奴婢过来通禀您了。”
严夫人离丈夫最近,把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当即心里便颤抖开来。她就知道,郁彬这个滑头回来没好事,这不,让他瞧出笔洗有问题了。查来查去,保不齐查到郁枫头上,儿子再经受不起侯爷的打骂了。
趁事情没穿帮,得让他躲出去。
严夫人一咬牙,对老太太道:“既然有人不容我们郁枫在府里,我们就不待了。郁枫想去湛明山庄,就让他去散散心罢。”然后回眸对尚夫人道:“这样,总该行了吧。”
60第六十章
采筝虽然高兴;但同时也奇怪,怎么好端端的一下子就转变如此之快。看婆婆的样子,也不像是被能柔瑗她们挟持的人。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不管婆婆为何改变了主意,当务之急是别让她反悔。
采筝扶过丈夫;双双跪到老太太面前。她顺着婆婆的话;对老太太恳切的道:“兄弟们都走了,我们不走;怕是有人不服气。这个不能因为我们散了;请老太太肯许;让我们也离家……”
老太太态度比当初的严夫人还坚决;一口否定:“让他们走,你们不许走!”
叶显德沉着脸,冷声呵斥妻子:“胡说!郁枫从没离开过家里,怎么能单独离府!庄子上哪能跟府里比,好人去了,尚且要吃苦,别说他了!”
说辞太老套了,采筝挑眼睇了眼侯爷,又将目光放在婆婆身上,她有种感觉,只要婆婆同意,这件事便成了一半。
那边厢,柔瑗听到老太太这般袒护郁枫,哭嚷道:“没想让您一碗水端平,可也不能相差太多呀!我们这边的,人人都可以弃之,只有叶郁枫是好的吗?”
“你说的对!嫡子嫡孙,自然与你们不同!”老太太估计被气糊涂了,把真心话给说出来了。
此话一出,尚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老太太表面上看着对儿孙们各个不错,其实嫡庶观念早就沁入骨子里了,郁枫傻成那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嫡孙早就不重要了,偏偏老太太还把他当宝。
事情闹成这样,各方都撕破脸了,那就敞开天窗说亮话罢。尚夫人道:“我们不好,以后不打扰老太太清静,免得老人家看我们心烦!”厉声呵斥郁城和柔瑗:“还不回去!别碍老祖宗的眼睛!”
“我不走——我不走——凭什么颜采筝这个女人,上蹿下跳,搅的家宅不宁的女人不走?”柔瑗的生母是府里的庶女,没少听自己的母亲讲老太太苛待庶女的事,从小就对老太太有怨气,现在老太太又‘欺负’到自己头上了,当然不肯罢休。
郁城早就被吵的心烦了,恨的去捂妻子的嘴巴:“别闹了,快走罢!”柔瑗推开丈夫,指着采筝的鼻子骂:“嘴上说的好听,说什么也要离府,谁不知道你嫁给这傻子,是奔着四少奶奶的位置来的!跟你爹一样,贪慕权势,你肯离府?离开府邸,你四少奶奶还怎么发号施令?虚伪!假仁假义!”
郁枫气哼哼的站起来,扯着妻子向外走:“吵死了!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们不走,咱们走!”
“哎——”采筝被他硬拖着出了门。一边踉踉跄跄的向外走,一边还能听到身后众人在喊他们,但郁枫不做理睬,大步拽着妻子离开了。
室外春风拂面,加上耳朵突然安静下来,采筝深吸一口气,瞬间觉得浑身轻松了。
郁枫还因为柔瑗的叫喊声烦躁着,他以前错怪妻子了,柔瑗才是真泼妇,跟她比起来,妻子的喊叫只能算是柔风细雨。他嘟囔:“她可真吵……”
采筝微微咬唇,回眸瞅院门的方向:“母亲怎么突然同意咱们去山庄了呢?”
“快走!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了!”担心郁城他们紧随其后出来,郁枫拽着妻子往自己的院子走。他多日没出门,身子又弱,冷不丁被风一吹,鼻子发痒,侧头打了个喷嚏。
轮到采筝紧张了:“别说话了,咱们快回去。”
在回廊上走了一段路,转弯的时候,视野再度开阔,采筝不经意的望去,忽然看到在不远处的回廊下坐着一个身披月白色斗篷的男子,他身边摆着一个轮椅,由一个小童推着,他则眼神淡然的眺望着园中新抽芽的点点翠绿生机。
这……八成就是郁彬吧。
“这人,你认识吗?”
郁枫皱眉摇头:“不、不认识。”说完,他几步跑过去,质问那人:“你是哪个院子的,在这里偷懒?”
郁彬被问的一愣,但发现是郁枫后,笑道:“连我都不认识了,几年不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