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黄昏,暑气渐退。琴璇在茗凤帐中呆了一下午,此时方才出来走走。八阿哥胤禩在朝中的势力渐盛,一向爽朗的茗凤此时却并未满脸喜色,时不时的面上还掠过一丝愁闷。琴璇知道,这两年间,八阿哥终是收了两位侍妾,如今她们各有了一子一女,茗凤心里自然不会乐意。虽然此次胤禩也只带了她一个,可终是心头存着刺。二人出了帐,琴璇扬脸望望远处,对茗凤笑道,“怎么如今也不见你骑马了?生疏了不成?”
茗凤摇摇头,“懒怠动罢了。”说着抬头也望向远方,脸色一变,“还说我!你们家九爷就要被人勾走了,你却跑到我这里躲清闲?”
琴璇一笑,“那怎么?我也去缠着我们家九爷,朝他使性儿,让他陪我骑马打猎不成?”
茗凤银牙一挫,“我最看不得这个。仗着得宠,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不看看自个儿都多大了还赖着不嫁,敢情是想来攀高枝儿来了!哼,丹济拉那老头子宠着她,可不见得她就能遂了心愿!”
琴璇轻轻叹口气,听茗凤又道,“表哥也忒不成样子,陪着她胡闹,倒把正经福晋撂在一边儿!难不成他也有那意思?”
琴璇笑笑,胤禟肯陪着娜丹珠,也不过是看在丹济拉王公的面上罢了。倒是娜丹珠,回回见了自己趾高气昂的,倒真把自己当情敌了。缓了缓开口道,“你尽管放心好了。丹济拉王爷那么宠这小格格,岂会舍得让她做妾?”
话音未毕,只见不远处的营帐前乱了起来。三五个嬷嬷丫头被架了出来,一脸泪光,一边喊着,“皇上饶命!”几个小太监跟在她们身后匆匆跑着。琴璇心一凉,听见茗凤召过一个小太监问道,“出什么事了?”
尖细的声音中带着慌乱,“回八福晋,十八阿哥急病,皇上大怒,要斩了这些不用心伺候的奴才。这回子正宣太医呢!”
琴璇心一沉,遥遥望去。意外地见了一个人的身影,不由诧异,“春——春答应,她也随驾来了?”
茗凤一笑。琴璇回过头去,夕阳的余晖却正洒在茗凤脸上,看不清她的神情,却听她道,“是啊,她也来了。原本她位分不够,听说是惠妃娘娘求了皇上,说是同她投缘,特地带她来呢。”
十八阿哥才八岁,却聪明伶俐,懂事听话,十分得康熙的宠爱。琴璇入帐探望前,就听说他病这三五天,康熙几乎衣不解带,连让太医诊治都是抱在怀中,眼见这几日症状减轻才离去。琴璇本不想来,奈何身为阿哥福晋总要走走过场。看过了之后琴璇心情更不佳,这样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竟要不久于人世,纵是身份尊贵为皇子,又有何幸?
出来独自走着,无意间偏头,却大吃了一惊。是胤禛——他身前站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不知在说着什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眨动的明眸中透着灵气。而胤禛,正一脸温和地看着她,静静听着,并不开口,目光中却透露着点点娇宠。琴璇不由一呆,——往日见他,都是一身清冷寂寥。有多久,没见胤禛如此了?
那女子也发现了琴璇,羞涩地笑笑住了口。胤禛偏过头来,见是琴璇,了然一笑。低头朝那女子不知说了什么,便见那女子灵巧地福了个身,转身离开。经过琴璇的时候福了福,好听的声音响在琴璇耳畔,“缨络给九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琴璇不知她身份,无从还礼,只好笑笑。那女子也不多说什么,径自走了。琴璇望着她背影出了会儿神,才回头看向胤禛,见他已走近,连忙福身,“四哥吉祥。”
胤禛点点头,“去看十八弟了?”眉目间依然隐着笑意。琴璇一边点头,好奇心顿起,却不好意思问。胤禛仿佛看透她心思,开口道,“这是我府上的侧福晋,年氏。”
琴璇一怔,不自觉出口道,“这是年氏?”心内不由暗暗惊奇,这就是历史上传说的雍正最宠爱的女子了?
胤禛见她神色变化,淡淡笑道,“怎么了?”
琴璇回神,忙笑笑,一时不知如何掩饰,只开口道,“哦,——她很美。”
胤禛点头,“凑合吧。”
琴璇一诧,抬头却见胤禛望着她背影的眼中隐隐宠溺,不由笑了起来。胤禛也嘴角轻扬,全无平日的冷淡。琴璇心里不由涌上阵阵感动,望着胤禛开口,“四哥,——你平时若是能像今日一般多笑笑,该多好!”
胤禛偏过头来,状似严肃地看了琴璇一眼。琴璇脸一红,讷讷道,“多笑笑,对身体也有好处。”
胤禛点点头,却忽的开口问道,“福建好玩么?”
琴璇一愣,想到在福建见过胤禛府上的管家,才恍然。不好意思地笑笑,“四哥都知道了?”
胤禛颔首,“真有你的,走了这么长时间。胤禟宠你,真是没边儿了。”
琴璇抿嘴一笑,心思却没离开那年氏。胤禛,是真的喜欢那年缨络吧,她名中竟无“琴”字,他终于放下了吗?
胤禛见她愣神,低声咳了一声。琴璇连忙抬头,却听胤禛笑道,“我还道你怎么肯乖乖呆在阿哥府里,果然就跑出去了。你这不安分的性子,何时改得了?”
琴璇摆手笑笑,“改不了了。”停一停又转过脸来,望着胤禛恳切地说道,“无论如何,琴璇该谢谢四哥。”
胤禛鼻中哼了一声,“谢我什么?肯放你走?还是肯送你回他那里?”
琴璇一窒,半晌才低声道,“都是吧。”
胤禛轻叹了口气,“当年——算我糊涂。九弟对你不错,你知道惜福就好。”
琴璇鼻内一酸,低头思量了会儿道,“四哥也是,琴璇也真心的愿您幸福,看到您跟缨络很好,琴璇真的很高兴。过去的事就抛下吧,不如——不如怜取眼前人。”
胤禛淡笑了笑,“琴璇,若我告诉你,我娶她是因为她姓年,因为她是希尧的妹子,你作何感想?”
琴璇大惊抬头,胤禛盯了她一眼,笑道,“吓到你了?”
负手转过身去,胤禛淡然,“不必紧张。刚开始确实是的。我执念不浅,得不到的总放不开手。无论对琴儿,对你,都是如此。可这些年了,我心里怎样,只有自己清楚。到了如今,也算是看开了。人之一生,总有些是注定了的。过分强求,反而会得不偿失。”
胤禛转过脸来凝视着琴璇,“你对我是怎样的,我知道。你放心,我喜欢她,我宠她,不是因为她是希尧的妹妹,不是拿她来代替谁,只因为——她是缨络。”
琴璇抬眼看他,却见胤禛坚毅的脸上流露着柔情,“正如你曾说过的,你不属于这里,不会安心为人妻妾。无论你是什么意思,如今你都愿意为了九弟留下来,只因为他是你命里的那个人。而络络,——缨络——之于我,就如同九弟之于你一般,注定了的。”
琴璇心内一阵感动,抬眼已是泪盈于眶。胤禛淡笑,“回去吧。九弟看见,不知怎么心疼了。”
第五十六章 惊觉
黄昏将至,帐内渐渐暗了下来。琴璇起身点了灯,重新歪在榻上,参看着手中的棋谱。榻旁的几上,正摆着残局。琴璇一边看着,一边却出了神。半月来十八阿哥病情反复,康熙心情自然不好,大小宴会上不过虚应应景而已。皇帝如此,底下的人俱皆收敛了许多,唯恐一不小心惹出事来。只是胤禟,又不见了踪影。琴璇摇摇头,乐得呆在帐中,或读《棋经》或打棋谱,倒也悠闲自在。
帐子“哗”地被掀开,朦胧的烛光投射在进来的人身上,勾勒出潇洒挺拔的身形,正是胤禟。一手将手中的马鞭远远撂开,整个人扑倒在床上,哀哀叹出一声,“可累坏了!”
琴璇好笑,起身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笑道,“又去陪娜丹珠格格了?”
胤禟闭着眼抓过琴璇的手,一边怨声道,“怎么会有这么难缠的主儿。今儿个找海子钓鱼,明儿个疯跑着放风筝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气。偏还用得着她阿玛,得罪不得。”
琴璇笑笑,没被胤禟抓住的一只手拍在他背上,“瞧你,哪里还有阿哥的样子。”
胤禟皱着眉头点头道,“可不是,想我堂堂皇子,何曾受过这委屈!”
琴璇抿嘴一乐,“人家娜丹珠格格年轻俏丽,让你整日相陪,怕你还不是甘之如饴。”
胤禟“哼”了一声,紧了紧手,睁开眼。琴璇偏过视线,却听他道,“刁蛮任性,眼高于顶。这若是别人,我连句话都懒得跟她说。”瞄了眼琴璇又道,“若是你嘛,让我整日相陪,那自然是甘之如饴。”
琴璇一哂,胤禟手上使力,拉她歪在自己身畔,声音含笑,却低了下来,“成婚之前你也是出了名的刁蛮,怎么嫁了我,就转性了?”
琴璇皱皱眉头,一手却扯上胤禟的脸,促狭笑道,“我如今就不刁蛮了?你可小心,惹恼了我可有你受的。”
胤禟拨开琴璇的手,却扯她靠近,唇畔挑着笑,声音越发低沉惑人,“不只这个。成婚前人人都说,董额家的女儿对咱们九阿哥爱慕的紧,你说,这又是怎么回事?”
琴璇微微红了脸,想要坐起胤禟却不放手。琴璇无奈,只得笑道,“无论什么人说的你也信。都是瞎传的呢!”
胤禟却贴近她,“瞎传?人家可说是你亲口说的呢!”
琴璇心内一惊,脸上极力不动声色,“你听谁说的?”
胤禟并不回答,唇角加深了笑意。“别管这个,你只说是不是?”
琴璇摇头,佯装无事笑道,“依你看,可能么!”一边挣扎着坐起身,抽手拢了拢发,回头笑道,“也歇过来了吧?快起来传膳吧。”
正待扬声开口,不防胤禟伸手过来,正触在她腋下。琴璇又惊又痒,耐不住笑了起来。胤禟挑眉一笑,捉过躲闪着的琴璇,一边呵她痒一边笑道,“还不说!真当我治不了你了。”
琴璇喘不过气来,笑得身子都软了,缩成一团,躲闪着胤禟。一边气喘不定地告饶,“我——不知道,早忘了。”
胤禟停了手,琴璇抹着笑出的眼泪平复着喘息。忽然身上一重,琴璇连忙止了笑,唇角却依旧停留着笑意,轻轻推着他道,“别——,要吃晚膳了。”
胤禟眸色深沉,俯首贴在琴璇额上,专注地审视着面前的娇颜,一边含混道,“睡起了再吃。”
琴璇脸涨红,微微恼怒,“你不是都累了——”
胤禟却轻笑了笑,声音喑哑,“现在不累了。”
琴璇未及答言,额头上已落下重重的温热。接着是眼睛,鼻梁,双颊……琴璇脸发烫,紧闭着眼,脑中却忽的想起这几日猝不及防的所见所闻——漂亮活泼的娜丹珠抓着胤禟的手臂晃着,脸上是娇憨依赖的笑容;肆无忌惮地就着胤禟的手吃烤肉,手里还轻轻的扯着胤禟的袍角;还有那丹吉拉王爷了然又满意的眼神,婢女们私下兴奋的窃窃私语……终于在热吻落到唇上之前,琴璇心里一悸,偏过头去。
耳边响起无奈的轻叹,琴璇调转视线不去看胤禟,脸颊却被他轻轻扳过,灼烫的气息拂在脸上,琴璇不由慌乱。“又在别扭什么,嗯?半个多月了,都不让我碰。”胤禟隐忍而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引得琴璇抬眼看去,却对上了那纠结的眉毛下,灼灼发亮的眼睛。琴璇心头一乱,偏过头,却被胤禟拥紧,出口近乎哀求,“别拗着我了,璇。”
琴璇试图不去闪躲胤禟的视线,却迟迟无法抬眼。帐门口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窃窃的碎语半明不暗,分散了琴璇心神。胤禟眸中掠过恼怒,将脸重重埋入琴璇颈窝,半晌才没好气地扬声唤道,“进来吧!”
帘子一掀,胤禟不紧不慢地起身。却见何玉柱喘息不定,低着头急急回道,“爷,十八阿哥病笃,眼见着不行了。皇上和各位阿哥福晋都过去了,您看——”
话语未毕,胤禟已大步迈出。琴璇一急,顾不得收拾鬓发,追了上去,“我也去。”
琴璇赶到的时候,十八阿哥已经走完了他短短的生命历程。康熙神情沉痛,全不复往日决断,怀中仍抱着十八阿哥,一瞬间仿佛老了好几岁。众位皇子也均面带伤痛,个个儿大气也不敢出。琴璇瞅见十八阿哥青白的小脸儿,哀伤之余不由心里害怕,稍稍往胤禟身后躲了躲。胤禟也仿佛猜到她的心思,伸手握住了她。
康熙满面疲惫,身后的李谙达稍进了一步,“皇上节哀,龙体为重呀。”
众人也纷纷劝说。康熙长叹了口气,点点头,才缓缓放下十八阿哥小小的身子。起身时却趔趄了一步,正巧立在他身旁的八阿哥胤禩伸手扶住了他。
琴璇心里暗暗起疑。果见康熙也偏头看了胤禩一眼,回身问道,“太子呢?”
满满一帐子人,太子却不在其中。李德全抬头瞄了两眼,躬下身子答道,“太子爷,——怕是还没得到消息。”
康熙脸一沉,还没开口帘子却被掀开了,进来的正是太子。迎着夕阳余辉,琴璇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却在他经过身前时清楚地闻到一股酒气,夹杂在脂粉香气中扑鼻而来。见他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康熙身前,屈膝请安道,“儿臣不知皇阿玛在此,迟来之罪,请皇阿玛宽恕。”
康熙脸色难看,想是也觉察出太子是酒后而来,竟不叫他起来。冷冷“哼”了一声,便由胤禩搀着,步出帐去。
太子微红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胤祥上前,伸手去搀扶,却被太子甩开了手,自己撩袍站了起来。琴璇不由皱眉,见太子负过手去,却是望着康熙同胤禩的背影不语。
在场众人均有些尴尬,一时不知所措。太子回头望了望众人,眼光在胤禟这里停留了一瞬,琴璇忙错过眼,脸色却霎时一白。一声冷哼之后,太子掸掸袍子,径自出去。帐内立时响起了窃窃私语,一众福晋交头接耳,十阿哥胤礻我抢先嚷了起来,“横什么横!兄弟没了他倒醉酒欢歌,我倒要问问他——”
胤禟扯住了胤礻我,使了个眼色。低头却见琴璇脸色难看,忙关切道,“身子不舒服?”
琴璇却兀自出神。胤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见胤祥低垂着头,面色难辨。不由心头烦躁,紧了紧手又道,“别呆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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