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与自然人类眼睛完全不和谐地惨绿之色。
然后两道黑血从这名苦修士的鼻孔里缓缓流了出来。
范闲身周所有的苦修士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们只是盘坐于四周,低头冥思,不停地催发着体内坚韧地真气。
那名流出黑血的苦修士惨绿色的眼眸里泛过一丝了悟之色,看了范闲一眼,终于明白了面前的年轻人,为什么先前愿意在雨中静听自己这些人地恳求。原来对方……只是借着这场秋雨在洒播着那些毒素!
这名苦修士终于记起了范闲的真正师承,对方是那个老毒物的关门弟子!
苦修士感觉到体内脏腑如被虫蚁一般噬咬着,他的喉咙开始发痛,他的眼角开始发麻,他知道体内的毒开始发作。如果此时自己罢手,想必能够任借体内的真气将这些毒素压制下去,然而……
无色无味且不溶于水的毒粉,不可能太过恐怖----这是自然界天生的道理,也是武道修行者们人人皆知的常理。苦修士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地那些师兄弟,除了自己正面对抗范闲。所以毒发的最快之外,其余的师兄弟应该能支撑更久。苦修士不想让范闲离开,因为他已经发现范闲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惨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安乐之色,一丝决然之色,一声闷哼,完全舍弃了对心境的防护,放开了自己地全部经脉,任由两旁灌注进来的真气汹涌而入,然而顺着自己的臂膀向着范闲赤裸的右臂上推了过去!
毕其功于一掌间!他愿意用一死来换取范闲的死亡,以及庆国地千秋万代。
然而范闲不愿意,他地眼眸闪过一丝凛冽之意,知道对方强行催动真气,毒素入心,再也救不回来了,他却是将真气沉入下盘,右肩微微一松,用了一个大劈棺的御力之势,准备用一只右臂去换取对方这个阵眼地死亡,再行逃脱。
临此危局死局,范闲有断臂求生的毅力和勇气。
然而除了范闲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人不愿意看着范闲去死。秋雨之中的那个令人心寒的圆,在空中翻滚一圈后,离庆庙的正门已经近了些许,便在这个最危险的关头,庆庙正门背后横匾上的那两个字忽然黯淡了一下。
不是天光暗了,不是那两个小金字忽然锈蚀了,而是一抹影子飘了起来,将庆庙两个字掩住了些许光彩。
那个影子一瞬间穿透雨丝,毫无阻拦地飘到了那名与范闲正对的苦修士身后,便在此人脖颈之后影子奇妙地摊开,生出了四肢,生出一枝剑。
嗤的一声,剑尖如毒蛇一般刺入了苦修士的脖颈,直接从他的咽喉软骨处刺了出来,锋利的剑刃已经割断了这名苦修士的气管食管血管……
苦修士喀喇一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范闲,眼眸里的惨绿色很浓,眼瞳却没有缩小,似乎是要生生地用目光杀死面前的范闲。
便在那抹影子生出剑来的同时,范闲一直空着却无力的左手困难地抬了起来,指尖微微一抠。袖弩破袖而出,深深地扎入了那名苦修士的左眼,溅起一抹血花。
这名苦修士地身上凝结着场间十数名苦修士的终生修为,何其强悍浑厚,但被这样两记狠辣至极的杀招同时附身,终究还是顿了顿。
便是这一顿,范闲的左臂奇异地扭动了起来,肩头一震一甩,大劈棺再出。狠狠地砸在了那枝袖弩的尾端,将这枝袖弩深深地砸进了苦修士的脑中,弩尖深入。断绝其人生机。
呼的一声,雨水大乱,这名舍身求仁的苦修士颓然地垂下了手掌。
范闲变拳为掌,在他的头顶一拂。整个人飘了起来,左手拎住了那抹影子地衣裳,用最快的速度划破雨空,瞬息间离开了庆庙。
从庆庙正门背后横匾上两个小金字黯淡,到影子出剑,再到范闲飘身逃离圆融之势出庙,只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影子一剑狠辣去势未止,范闲却没有让他地剑势再入圆融之境,强行逆势而行。与他携手潇洒而去。
而此时,那些盘坐在雨水中的苦修士们才发现了事情有变,圆融之势正中的那名苦修士手掌已然垂下,再无吐露之道,却依然被动地接受着师兄弟们的灌输。身体猛然地在雨地上震动了两下,然后无声无息地倒了下来。
被影子刺通了脖颈,被范闲袖弩扎入了大脑,毒素已然入心,最后又被圆融之势反噬。这位苦修士毫无疑问死了。死地不能再死。
雨水已经大了,已经乱了。胡乱地击打在这些苦修士们的身上,他们默然地看着这名同伴的尸首,片刻后沉默一礼,便迅疾跳出了庆庙,向着快要消失在街巷远方的那两个人影追了过去。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反思一下,如果神庙的旨意真的便是天意,那为什么自己这些人付出了如此多的努力,甚至愿意舍身成仁,却没有办法杀死范闲?
秋日的大雨中,范闲与影子就像两抹灰影,在雨水中,在屋檐下,在黯淡的天色里,在寂廖的街巷里疾行。然而出庆庙并没有多久,范闲便感应到了后方那些十分明显地气息已经追了上来。
京都庆庙在外三里,平日里都是极为清静的地方,甚至上没有什么行人经过,四周也没有什么民宅可以利用。今天又是一场大雨天,街上更没有纷纷躲雨的行人,这却给范闲二人逃命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范闲苍白地脸上满是雨水,他侧头看了身旁那个中年男子一眼,却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上有任何表情。范闲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些狂热的殉道者,也低估了在这片大陆上延绵千年的神道实力。
以往那些年,或许是被苦荷大师以及北齐天一道抢尽了风采,或许是庆庙的苦修士们都不怎么显眼,只喜欢在最荒僻地地方传道,或许是庆庙地大祭祀二祭祀并没有给人一种强大的感觉,所以范闲从来没有将庆庙放在眼里。
然而今天证明了,这是一个极其强大地敌人,范闲甚至开始怀疑,虎卫们习来对付九品强者的刀阵,是不是脱胎于庆庙这种奇妙的合击之术。
当然,如果今日的范闲还是处于颠峰状态下的范闲,他也不会变得如此狼狈,尤其是这种轻身逃离的本事,出身监察院的他以及身为天下第一刺客的影子,根本不会将那些追踪而至的苦修士们放在眼里。
若在平时,他或许会和影子就近隐匿了踪迹,转而对这些油盐不进的苦修士们进行最阴森可怕的伏杀狙击。
然而今天不行,因为那一千里的奔波,心神里的悲恸,连日来的困苦消耗,在正阳门城墙上和法场上所受的那几记重伤,让范闲的状态已经跌至谷底,尤其是先前与十几名苦修士的圆融之势硬抗一记,更是让他再无二战之力。
他身旁的影子表情冷漠,看上去并无异样,然而多年来的合作与亲近,让范闲很清楚地发现,影子身上的伤也很重,甚至比自己更重。
范闲知道这是为什么,影子只受过一次伤,但那次伤是四顾剑刺出来的。
知道了陈萍萍的死讯,影子会有怎样的反应,范闲能清楚地猜测到,他明明人在东夷城,却和王启年几乎同时回到了京都,这名天下第一刺客回程的速度比王启年更快,甚至有可能比范闲当日更快。
这样的奔波,影子的伤想必更加重了。范闲侧头看了影子一眼,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前面分头。”影子沙着声音开了口,带着一股很怪异的味道,看来这位刺客也很清楚,他们二人如今的情况都糟到不能再糟,必须分头引开追兵。
范闲点了点头,知道此时分开,过不久自然二人便会再见面。
便在那个街口,影子倏地一声穿到了一个小巷子里,说不定片刻之后,他就会变成一个正在檐下躲雨的凄苦商人吧。
然而他走之前冷漠说了一句话,让范闲的心沉了一下,嘴里开始发苦。
“你什么时候动手杀他,喊我。”
就因为这句话对心神造成的冲击,让范闲比预定之中跑的更远了一些,身后那些苦修士远远地缀了上来,但范闲却没有任何的担心,他从一个小巷里穿了过去,便来到了东川路口,便在澹泊书局的正堂里进去,从后门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撑着雨伞的读书人。
他来到了太学的门口,看见了百把伞,千把伞,以及伞下那些面容清爽阳光的太学生们。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准备着
上次来太学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那一日春雨飘摇,范闲来太学是为了见胡大学士,为的是京都府尹孙敬修的事情。那时他挟东面不世之功回京,真真是光彩荣耀到了极点,抵抗门下中书的压力,折辱贺大学士的意志,潇洒嚣张,攀上了第二次人生的巅峰。一朝雨歇,黑伞落下,他被太学的学生们认了出来,还引起了小小的一场骚动。
而今日秋雨凄迷,他从庆庙逃命而来,面色微白,手臂微抖,雨水顺着布伞漏了些许打湿他的衣衫,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如今的范闲已经被夺除了所有官职爵位,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白身平民,而且整座京都都知道,皇帝陛下正在打熬着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年轻人,范府形同软禁,无人敢上门,无人敢声援。
区区数月时间,人生境遇却已经整个翻转了过来,一念及此,范闲不由笑了起来,低着头,撑着伞,从那些不知议论着什么的太学学生身边走过,向着太学深处行去。
雨中的太学显得格外美丽清寂,古老的大树在石道的两侧伸展着苍老的枝丫,为那些在雨中奔走的士子们提供了难得的些许安慰,一路行来,秋黄未上,春绿犹在,暮时学堂钟声在远处响起,清人心境。
范闲不再担心那些后方追踪而至的庆庙苦修士,且不说在这数百名太学学生地包围中。对方能不能够找到自己,只说太学这个神圣重要的地方。即便是那些甘于牺牲自己地苦修士们,大约也不敢冒着学士哗动的风险,就这样像屠户一般地杀进来。
撑伞往太学里走,一直走了很久,才来到了较为清静一些的教习所在地,范闲很习惯地绕过长廊,进了一间小院,行过照壁,却缓缓地停住了脚步。
这里是他在太学里的屋舍,有几位教习和才气出众的学生被调到了他的手下。在这个院落里进行了好几年的书籍编修工作,庄墨韩先生送给范闲的那一马车书籍,便是在这个地方被进行了重新的整理,再送到西山纸坊进行定版,最后由范府的澹泊书局平价卖出。
这些年书籍地整理工作一直在继续,所以澹泊书局也一直在赔钱,不过范闲并不在意这些,就像京都叛乱时在孙颦儿闺房里看见书架时的感触一般,范闲认为这种事情是有意义的,既然是有意义的事情。当然就要继续做下去。
他静静地站在照壁旁,看着屋舍内的动静,有些安慰地发现,虽然皇帝陛下将自己打成了一介草民,可是这些跟了自己好几年的太学教习和学生并没有受到牵连,而且这里的书籍整理编修工作也在继续,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范闲的心里生起一丝暖意,望着屋里笑了笑。在那些太学教习发现自己之前转身离开了这间熟悉的院落,斜斜穿过太学东北角的那座密林小丘,沿着一方浅湖来到了另一座熟悉地院落。
这个院子,这些房间,是当年舒芜大学士授课时的居所,后来胡大学士被圣旨召回京都,便也挤了进来。当舒芜归老后,这间院子自然就归了胡大学士一人所用。上次范闲求胡大学士帮手,便是在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事情。
范闲推门而入,对那几名面露震惊之色的官员教习行了一礼,便自行走到了书房中,抛下了身后一群面面相觑的人。
听到有人推门而入。一直埋首于书案的胡大学士抬起头来。将鼻梁上架着的水晶眼镜动作极快地取下,脸上迅即换成了一张肃然的表情。这位庆国地文官首领心情有些不豫,以他的身份,什么人敢连通传都没有,便直接闯了进来?
然而他看见了一张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脸,微怔了一会儿之后,大学士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之意,说道:“还真是令人吃惊。”
范闲其实也没有想到胡大学士一定在房中,在东夷城那边忙碌久了,他有些忘记朝会和门下中书的值次,也不确定这位学士究竟会不会在太学。只不过他今天确实有些话想与人聊一聊,既然到了太学,自然就要来找这位。
如今的朝堂之上,能够和范闲私下接触,却不担心被皇帝陛下愤怒罢官的人,大概也只有这位胡大学士。
“今天出了些事情,心情有些不愉快,所以来找您说说闲话
范闲一面说,一面往书案的方向走了过去,手上拿着地伞一路滴着水。胡大学士皱着眉头指了指,他才悟了过来,笑了笑,将伞搁到了门后,毫不客气地端起桌上那杯暖乎乎的茶喝了两口,暖了暖庆庙里被雨冰透了的身子。
“怎么这般落魄可怜了。”看着湿漉漉的范闲抢热茶喝,胡大学士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一现即敛,因为他发现今时今日这句笑话很容易延展出别的意思出来。
果不其然,范闲很自然地顺着这个话头说道:“如今只是一介草民,能喝口大学士桌上地热茶,当然要珍惜机会。”
此言一出,安静地屋舍内顿时冷场,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而是陷入各自不同的思绪之中。尤其是胡大学士,他以为范闲是专程来寻自己,所以不得不慎重起来,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要深思熟虑,方能表达。
过了很久,胡大学士望着他开口说道:“今日怎么想着出来走走?范闲地唇角泛起一怪异的笑容,声音略有些寒冷:“宫里可有旨意圈禁我?”
胡大学士笑了起来。范闲接着温和说道:“既然没有,我为何不能出来走走?尤其是陛下夺了我所有差使。但很妙地是,却留给我一个无品无级的太学教习职司,我今天来太学,也算地是体贴圣意,以示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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