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往前兜过来。
九股烟一哆嗦,回头四顾,旁边有一苇坑,急忙钻了进去。这两匹马好像不为找九股烟,刚绕到北面,霍地又兜转马头,直穿入苦水铺去了。过了半晌,九股烟从苇地钻出来,只是吐舌。刚走了半段路,两匹马忽又从苦水铺奔出来,紧紧加鞭,直向古堡那边奔去。九股烟出了一身热汗,心说:“我的娘,一步比一步紧了!”
九股烟只是皱眉,搔着头;提着那小包裹,左思右想,一步一看的,由巳牌直走到近午时,才离开青纱帐。乍着胆子,摸到苦水铺镇口。贼人如此张狂,九股烟很怕他们青天白日,硬来绑票。却不想他一直走入苦水铺镇甸内,从小巷又钻入大街,只遇见几个打鱼的人。
这苦水铺依然熙熙攘攘,不带一点异样,倒又是九股烟多疑了。可是九股烟仍然不敢冒失,进了苦水铺,竟不敢入店,尽在大街上徘徊了一遭。忽然找到一家山货店,买了一顶大草帽,顶在头上,脑袋小,草帽大,几乎罩到眼睛上。
乔茂自己想着:这也很好,本来为的是遮人眼目,低着头走,在帽子底下找人,人家认不出自己来了;但是他走在路上,人们直拿眼看他,倒看得他发毛。不由得自己打量自己,是不是身上有可疑的地方?他却不知道自己脸上抹的姜黄,并不很匀,成了鬼脸了,人们自然要看他一眼。
乔茂心中嘀咕,把大草帽扣了一扣,把大衫又扯了一扯,这才来到集贤栈前;不由脚步趑趄起来:“进去好呢?不进去好呢?”这店一定有卧底的贼人,虽已改了装,他还怕贼人认出来。在店门口一打晃,他主意还没打定,店伙却从门道走了出来,道:“客人是住店哪,是找人呀?”
乔茂乍吃一惊,却又暗暗欢喜;这个店伙居然没认出自己来。乔茂把眼看着地,变着嗓音说道:“我找人。”店伙道:“你找哪位?”
乔茂道:“七号屋里住着四个做活的,有一个姓梁的,还有一个姓龙的,姓赵的……”那店伙“哦”的一声,顿时把乔茂打量起来,道:“你找他们什么事?”
乔茂忙道:“我找他们没什么事。……我跟你打听打听,你费心,进去看看,他们在屋没有?我找他们只打听一点闲事。”店伙带着惊诧的神色道:“你老贵姓?跟那四位客人是怎么个交情?”
九股烟忙道:“我不认识他们,我是他们找来做活的。费您心,把那位姓龙的叫出来。”
店伙依然上眼下眼打量乔茂,还是不答话,反而盘问乔茂。乔茂这时明白了一半,竟突然直问道:“到底他们四个人在屋没有?你领我进去找找。”
店伙道:“您先等等,我向柜房问问去。”店伙便留住乔茂,往柜房里让。
乔茂只往后退,道:“这里没有,我往别处找去了。”店伙越发猜疑,忙说:“你老别走,这几位客人倒有,从昨天就出去了。您进来,等他们一会。”
九股烟心下恍然,立刻变了一种腔口道:“掌柜的,你别拿我当扛活的。我告诉你,我找的就是他们四个人。这里头很有沉重,你大概也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四个人是干什么的。相好的,放亮了眼珠子,这四个人既然落在你们店里,你们多留点神。你等着,我找我们头儿去。”说罢,翻身就走。把店小二倒唬得丈六罗汉,摸不着头脑,急忙溜到内院去了。
九股烟撤出身来,急急走出两三步,回头一看,店小二竟没有暗盯他。他就急急的往镇外走;一面走,一面心中猜想道:“是了,三个冤家蛋一锅煮,都掉在人家手心里了。我是趁早回宝应县。我的姥姥,好险呀!多亏了我随机应变,弄不好,这个集贤栈就得找我要人,我乔老二没白吃三十八年人饭!”自己庆幸着,低头急走。
忽然看见一双双脸皂鞋,从对面走来。九股烟往左一闪,双脸皂鞋也往左一闪;九股烟急往右一闪,这双脸皂鞋也往右一闪,直往九股烟身上撞来。九股烟急忙退步道:“咳咳咳,怎么往人身上走?”不想那双脸皂鞋的主人吆喝道:“咳咳咳,怎么净低头走路,也不抬头看一看?”
说话时,九股烟早一仰脸,看见对面那个人满面含着古怪的笑容,把右手比着嘴唇,九股烟不禁失声道:“是你!”
那人道:“当家子,可不是我,又是谁?一天没见面,想不到你的黄病犯了,还是真不轻!来吧,欠我的帐,还我的钱吧!”一伸手,捋住九股烟的手腕子,便往小巷里揪,九股烟一点也不挣扎,跟了就走。
这个穿双脸皂鞋的主人,正是那没影儿魏廉。魏廉提拉着九股烟,曲折行来,到一小巷;内有一家小店,把九股烟引领进去。紫旋风闵成梁、铁矛周季龙两人,全都在那里了。三个人一个也不短,并没有死在荒堡。
九股烟见三人无恙,心里先一宽松;跟着一股怨气又撞上来,向闵、周两人一龇牙,便要发话。还没说出来,他那副姜黄脸色,倒把闵、周二人弄得莫名其妙,齐声问道:“乔师傅,你怎么了?”
九股烟气哼哼,往凳子上一坐,半晌才说:“怎么也不怎的,我倒楣就完了。你们三位溜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可见我老乔无能,哪想到贼大爷偏偏来照顾我……”
闵、周互相顾盼道:“怎么!乔师傅昨晚又遇上点儿了?”乔茂只是摇头,说道:“那是闲白,不在话下。我先请问请问三位,昨天探堡到底怎么样吧!一定是很得意的喽?”一夜挣命,枯渴异常,九股烟伸手端起茶壶来,嘴对嘴灌了一阵。
三个镖师打听九股烟昨夜所遇的情形,九股烟钳口不说,反而盘问三个人昨夜探堡的情形。不想三个人昨夜出去这一趟,¨wén、 rén 、shū、 wū¨也并不比九股烟露脸。九股烟一直问,没有问出来。又绕脖子问他们,为什么搬在这个小店内。紫旋风依然调头不答。
周季龙托着下巴说道:“现在我们的人都凑齐了,赶快商量正事吧。劫镖贼人的下落已经摸准,我们四人到底谁留在这里盯着,谁先翻回去报信呢?”
九股烟道:“哦,劫镖的贼准在古堡么?”
没影儿道:“那也难说。乔师傅,你就不用问了,我们昨晚上反正没白忙。”遂冲着闵、周二人道:“现在有眉目了,就请周三哥辛苦一趟,回宝应县送信,我和闵大哥留在这里。乔师傅随便,愿回去就回去,愿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紫旋风答道:“就是这样。”
三人居然擅作主张,竟把乔茂丢在一边了。九股烟气得肚皮发炸,却又不敢惹他们三人;实在忍耐不住,缠住了周季龙,直叫周三哥,道:“到底你们三位踩探的结果怎么样?费您心,先告诉我一声成不成?若不然,我回去怎么交代?”
铁矛周“嗤”的笑了,说道:“可是乔师傅你昨晚上的事,也可以对我们说一说么?你这一副尊容,又是使什么东西,弄成这样?”
九股烟没法子,只得把昨夜跟踪遇贼之事,挑好听的说了一遍,仍求周季龙把探堡之事告诉他。周季龙看了魏、闵两人一眼,这才说出昨晚间犯险探堡,被贼环攻,一路上辗转苦斗之事。(叶批:乔茂主戏落场,此人言行,可谓妙绝天下!)
第十七章
走荒郊伏贼试轮战
入古堡壮士拒环攻
昨天夜间,紫旋风闵成梁、没影儿魏廉、铁矛周季龙,背着九股烟,各打各人的主意。紫旋风和没影儿先行溜到外面,把捞鱼堡的情形,暗暗打听了一遍。只有周季龙沉住了气,任什么也没打听。
耗到入夜,紫旋风和没影儿暗使眼色,预有约会;周季龙看在眼里,只装不懂。候到二更以后,闵、魏二人才一欠身起来,周季龙也悄没声地坐起身来,用一条手巾,一拂乔茂的脸。乔茂装睡不动,周季龙一跃下地。闵、魏二人低声笑道:“三哥,一块儿走么?”
周季龙道:“你们二位还想瞒我不成?”三人暗笑着,收拾利落,结伴出了店房。
三个人认定乔茂是个砸锅匠,讨厌他,不肯约会他;又怕他暗中跟下来,三人遂不直奔古堡,反往斜刺里去。三人展开夜行术,一霎间,斜穿田间小道,奔到一座树林前。忽见树林中挂着一只红灯;没影儿心中一动,忙告诉闵、周二人,二人拢眼光细看,低声说:“林中好像有人。”三人正自纳闷张望;忽然从林中,飞出数道旗火,霎时间数条火光乱窜。过了好半晌,又飞起三道旗火。没影儿便要过去查看,周季龙道:“这大概是贼人摆下的圈套,咱们不要管他,还是到古堡附近踩探一下。”
三个人的脚程,以紫旋风为最快,没影儿也可以,周季龙稍差着点。但紫旋风留着余地,并没有疾奔。三人结伴而行,一口气又走出三四里地。
面前黑影甚浓,一片片青纱帐相连,右边还有一带竹林。夜风吹过处,突闻林后“梆梆梆,梆梆梆”,竟似有打更的击柝之声。这荒郊旷野会有更夫,却是一件奇事。三镖师不由又站住脚,东张西望,心想:“青纱帐后面,莫非有村落么?”互相知会了一声,斜穿竹林,仍往前走。突然间,梆声顿住,从林后奔出两条人影,把大路一遮,厉声喝道:“什么人?”
紫旋风止步侧目,观看来人。黑暗中看不甚清,只辨出这两人全是短打扮,一个提花枪,一个持短刀,很像更夫。铁矛周季龙抢先答道:“走道的。”昂然不顾,举步硬往前闯。对面两人猛然大喝道:“站住!知道你们是走道的。你们往哪里去?”
没影儿没有寻思,率尔答道:“上鲍家大院去。”一言未了,蓦地从竹林后,陆续窜出三四个人影,齐展兵刃,把路挡住。为首的一个人忽将手中物一拨弄,却是一盏孔明灯;把灯门拉开了,射出黄光,直往紫旋风、没影儿、周季龙身上照来。内中一个人厉声喝道:“站住了,别动,你们是干什么的?”又一个人喝道:“哈,这小子还带着凶器哪。呔!抬起手来,不准乱动!”又一人道:“这得搜搜他们,一准是土匪!”
紫旋风闵成梁、没影儿魏廉、铁矛周季龙,方才诧异,旋即恍然。这拦路盘诘的几个人,个个持刀绰枪,说话的口音并非江北土著,内有两个人分明是关东方言。紫旋风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一面答对,一面回手拔刀,道:“相好的,先别来这一套。我倒要先问问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凭什么要搜检我们?”
对方那人狂笑道:“好大胆,这小子倒盘问起咱们来了?告诉你,爷们自有搜检你们的道理。你姓什么?”一言未了,猛然听“唰”的一声,那个持花枪的人一声不响,从侧面照闵成梁刺来一枪。
闵成梁手快,没影儿手更快,“飕”地窜过来,“唰”的一刀,将花枪格开。持枪的人一斜身,慌忙一退步,又突然把枪一挑。紫旋风闵成梁抡八卦刀,往外一磕;刀背又一转,照敌人拍去。
这一刀背,正拍在敌人肩膀上,那人负疼一哼,“飕”地窜退下去。顿时之间,迎面五个人哗然大噪:“土匪,土匪!拒捕伤人了!哥们上,捉住他!”“吱吱”的吹起胡哨来。青纱帐后又跑出两个人,一共七个人,抡刀枪齐上,忽拉的把三镖师围住。铁矛周季龙抡竹节鞭,没影儿抡翘尖刀,紫旋风抡厚背八卦刀,齐往前猛闯,立刻跟敌人动起手来。
三镖师虽然动手,还有点疑惑;但只一照面,便知这几人必非乡团。这几个人纵跃如飞,居然会很好的夜行术,当然是土堡的贼党。紫旋风猜想那个持单刀、拿孔明灯的人,许是贼党头目;“擒贼先擒王”,八卦刀一递,立刻展开“八手开山刀”,进步欺身,专向此人攻来。
这个敌人闪展腾挪,一把折铁刀连拆了五手。到第六手“大鹏展翅”,紫旋风喝了一声:“着!”刀法一紧,敌人一个封招略迟,闪转稍钝,八卦刀“嗤”的一下,削在对手右肩上。这敌人失声一叫,踉踉跄跄栽出三四步,“扑通”跌倒在青纱帐旁边。
紫旋风八卦刀一展,便要追捉逃寇;黑影里,早又扑出三个敌人来,邀劫闵成梁。闵成梁急横八卦刀,又与三寇拼在一起。没影儿持一口翘尖刀,攻入寇群,与铁矛周贴背相护,抵住三四个人。
周季龙马上的功夫强,此时持一柄竹节鞭,跟敌人一把刀一杆枪,招架在一处。铁矛周一声大喊,鞭猛力沉,把敌人的刀磕飞。黑影中,却险被敌人的花枪扎着胸口,幸而往旁一窜,刚刚躲开。
没影儿才交手,力敌三个人,这时候只剩了一敌,那两个扑奔紫旋风去了。没影儿这边顿见松动,他施展开十二路“滚手刀法”,和面前敌人的一把单刀,对敌起来。忽又听一声叫喊,紫旋风竟又刺倒一个敌人。跟着铁矛周也夺住了敌人的枪,一钢鞭打去;敌人松手,弃兵刃而逃。也就是不到十数合,三镖师已占优势。只有没影儿遇见劲敌。夜战不比昼战,不敢久恋。没影儿把掌中刀一紧,用滚手刀连环四式,“叶底偷桃”、“金针度线”,往外一撤招,居然把对头敌人的刀崩撒了手;“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敌人“鹞子翻身”,急往外窜;被魏廉一个鸳鸯跺子脚,踢个正着,直栽出很远去。
三个镖师立刻分从三面,向敌人猛冲来。那几个自称乡团的人呐喊一声,倏然往荒林败下去。铁矛周拔步急追,一个敌人猛回身,一扬手;周季龙急闪不及,一支暗器贴周季龙左肋,透过衣服穿了过去。
周季龙失声叫了一声,退了下来。没影儿骂了声:“鬼羔子!”拔步便追;紫旋风急忙叫住他;两人退回来齐看周季龙。周季龙道:“不要紧,没打着。”
这几个敌人败入树林,临退时,竟没有放下半句话,却从林中射出几支响箭来,往西北天空射出去。没影儿、铁矛周和紫旋风搭伴出离树林,查看了半圈,贼人已逃得没影了。三个镖师又会在一处,互相猜疑起来。没影儿道:“这八九个人,大概是贼人巡风放哨的,半道上撞见咱们了。”
周季龙道:“恐怕不对吧?他们足有八九个人;巡风放哨的,哪里用这些人?恐怕他们是故意邀劫咱们来的。……闵贤弟,你看!今晚上又比在李家集加紧了,咱们还往前么?”又道:“不过,咱们既出来,似乎总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