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羽织姑娘遇见你,是她的幸运,却又是你的不幸。”
无翳公子长长一叹,随即侧过脸去,遥望着殿外夜色迷蒙,也不知在想什么。
夜风中,他的雪衣羽氅随风而扬,在青金石殿面上拖出长而摇曳的人影。
无边孤寂。
昭元帝心头,鬼使神差的浮现了这四个字。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无翳公子很快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仍是有些苛薄的淡淡道:“总之,你与羽织已成敌对,若是存有旧情,遭殃的依旧是你自己……太后那边也是如此!我言尽于此,该如何做全看你自己了。”
言毕,竟合手中折扇,恢复一团光罩,离地飞遁而去——
“狠不下心去斩断自身的情感与羁绊,根本不配称为一国之君!”
他最后的言语微讽带笑,白光旋闪后声音一落,人踪已是不见。
昭元帝凝视着他蓦然消失的身影,微微苦笑道:“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居然有着妇人之仁的毛病?”
他不可思议的说完,随即大笑出声。
世人都暗中咒骂他为暴君,即使有胆大的,见到他冷峻森然的神情,也已经吓得心思颤悠。
如今,却有人担心他心肠太软,不能狠下杀手?
他越想越觉得有趣。
大笑之后,他的眼神中却浮现了幽深暗沉之色,要狠下心染脏自己的手……其实不难。
“但是我戎马倥偬半生,却明白了另一个道理……”
“谋定而后动,后发制人,往往比大开杀戒更有用!”
他以地不可闻的声调说完,随即扬声喝道:“来人!”
半响,才有人战战兢兢上前来,“万岁?”
“把嘉妃送回去,派太医为她诊治。”
昭元帝的双眼,却是连扫都没扫过去上昏迷的佳人一眼,“另外,请左相入宫一趟。”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内侍面有难色:已经三更了,出入宫禁恐怕……
他骤然停住,仿佛声音被什么切断一般——只因昭元帝一撇之下,竟是吓得他汗湿衣襟。
“快去。”
昭元帝声调淡寥,却让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顿时便有训练有素的宫人们上前来,将昏死瘫软的嘉妃七手八脚的抬了出去。
她身上披着的素色凉缎滑落了半截,露出玉颈上的红痕,暧昧却又触目惊心。
正是花信年华的美貌宫人面染红霞,偷眼去瞥昭元帝,却见他冷然而立,丝毫不曾多加关切一眼。
好一个冷心似铁的君王!
众人心中一凛,随即不敢多话,将人搬出寝殿,随后胡乱替她裹穿了来时衣裙,放入了承恩车辇之中。
辘轳的车声遥遥而去,夜深如晦,有风声吹入车壁,好似幽魅低泣。
璎珞宝盖的车顶厢壁上,海棠花纹路有些模糊不清,垂落的丝帷随风乱舞,好似受了惊吓的笼中之鸟。
无尽的黑夜将一切浸润,车中无声无息宛如似死地,丝毫不见平日里嫔妃受幸时的娇羞喜盈。
不知不觉间下起了雨,水花溅得人裤腿变湿,车下伺候之分纷纷低呼,连忙将车引到一旁的宫墙边,略微闪避一下。
黑暗仍是凝深沉重,却有一道青烟一般的影子,蓦然一闪而入。
无人发觉,甚至连眼前一花也没有,车旁的引灯宫女怕手中灯罩飞湿,正在竭力捧住左右摇晃的宫灯,太监们躲闪着檐下的滴水,小声抱怨着。
丹嘉仍是在沉沉昏睡着,她好似沉浸在一个恐怖狰狞的梦里,惨白的脸庞无意识的抽搐着,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她的嘴唇干裂,不停喃动着,寒冷雨夜中需要细细倾听,才能听到她低哑嘶喊——
“不要……不要过来!”
“长公主……”
“丹嘉长公主!”
是谁……是谁在耳边呼唤?
丹嘉微微呻吟了一声,越发蜷缩成一团。
“长公主殿下!”
虽是急切,却仍是郑重的嗓音,让她浑身一震,终究,睁开了眼。
浑身无一处不在酸疼,模糊的眼帘,逐渐适应着黑暗的环境,丹嘉挣扎着起身,眯眼打量着黑暗中的男人。
“你是……”
蓦然,她脑中灵光一现,“宁非大人!”
声未竟,已是哑然呜咽。
已经恢复的神智,依然想起自己经历的惨痛一幕,丹嘉唇角都在发着抖,不自觉的蜷缩在角落,双手交握之下,已是鲜血淋漓。
黑暗中传来宁非的声音,冷冽好似一泓清泉,却又莫名的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宁非大人,你来迟了。”
丹嘉深吸一口气,将头深深埋入长袖襟怀之中。
“到底发生何事?”
丹嘉不答,角落里传来她呜咽的声音,那是悲愤怨毒到极点的声音,几乎要从咽喉里吐出血来。
火折被悄然点燃,照亮车中四壁,宁非的锐眼,凝聚在丹嘉颈项、手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淤痕,最后,停留在她破碎凌乱的裙角上——那上面隐约有一抹干涸的血渍。
宁非悚然一惊,顿时明白了所有!他额际青筋一动,眼中凛然杀意浮现!
丹嘉木然呆坐着,脸上却没有一丝泪,她闭上眼,黑睫簌簌而动,“宁非大人,你来得正好。”
心如死灰,身如缟木,说的就是她这般模样。
“拔出你的剑,给我一剑。”
她语声淡而平静,好似一块燃尽的炭,再也不会发出任何的光和热。
车中死寂一片。
帷外隐隐传来宫人的抱怨说笑声——只是隔了一重纱帷木门,便是天上人间两重世界。
宁非剑眉一挑,双目竟有慑人神光,让他原本清远飘渺的气质,瞬间化为出鞘的无双之剑——
“原来是那昏君!”
他低喝一声,背后木剑竟然似有心灵感应,一声龙吟低鸣,剑意竟似要飞跃而出,于千万军中锐不可当!
丹嘉却好似对周遭一切都毫无所感,她沉静的靠在车壁上,破碎的衣裙随着夜风猎猎而动,“早在破城那日,我就该殉国之死,那样,也不会有今日之辱。”
她说完,微微扬脸, 竟是以萌死志!
“不可!”
双指如同疾电一般,连点数下,及时点穴,总算阻止了她咬舌自尽。
丹嘉瘫软在车的一角,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她眼中的光芒,却让人浑身发冷——
那是毫无一丝生气,绝望到了极点的黑眸。
“长公主何必如此?”
宁非微一皱眉,凛然的眸色好似九天雷霆,不怒自威,“你难道不想眼看到……这无道昏君身首异处。”
这一句虽低,却宛如晴天霹雳!
丹嘉不由一惊,微微坐直了身躯,眼珠而已恢复了几丝活气。
***
承恩车中的两人正在进行着危险惊悚的对话,未央宫里,匆匆赶来的左相,也与皇帝陷入了沉默的争执之中,殿内气氛好似凝固了一般。
“没想到,居然连太后也是……”
良久,左相才长叹一声,“术者”二字到了嘴边,却仍没吐出口来。
昭元帝冷然一笑,负手而立在窗前,“满宫贵贱,上至后妃,下至贱役,朕竟是一个也不敢、不能相信了——谁是潜伏的术者,凡夫俗子又怎能分辨?”
左相听这话意,不由悚然一惊,连忙起身谢罪道:“让万岁陷身不测之危是臣下之过——不过,”
他话锋一转,面露踌躇为难,“我们训练的秘士,还尚欠火候,贸然使用,只怕反而引起术者们的警觉。”
他细细凝神,见昭元帝并无大怒之色,于是继续道:“不如将此事交给国师……”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国师乃江湖妖人,不可轻信。”
昭元帝截断他的话,又冷冷瞥了他一眼,“我们的人虽欠火候,却也该在实战中磨练经历——你这么藏着掖着,就指望他们能一鸣惊人,力挫各派术者了?”
左相受这一斥,却仍面不改色,执拗道:“三分之一尚在魏晋两国,侦探机密与暗杀大将军都要靠他们出力,剩下的实力出众者不过寥寥……”
他直接对上皇上的凝冰似雪的眼眸,最后一句总算是服了软,“万岁若是需要,臣可以派遣数名跟随在您身边,可保万无一失。”
“我不耐烦这么多人跟着……况且,凭我一人之力,就算是那些术者也讨不了什么号。”
昭元帝也看向他,目光一闪,继续道:“这些秘士之中,可有女子?”
“有,但是很少……”
“调两个来。”
不容置疑的吩咐,让左相心头一震,好似意识到什么。
“让她们跟随石昭仪身侧,服侍她起居出行。”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金屋妆成娇侍夜
什么?!
左相心头一震,眼中先是闪过不敢置信,随即却化为冷怒。
那个女人……!
“先前,太后想要送香囊给她,被我及时阻止了。”
昭元帝语气平淡,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呵护之意,“凭她那个傻乎乎不着调的脑子,只怕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不放几个人在她身边,我实在是不能放心。”
他提起丹离,仍是有些没好气,但只要仔细看去,仍能看出他眼中闪过宠溺笑意。
左相听出他的话意,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头的惊怒,沉声道:“臣……明白了。”
一直以为,那个女人不过是撒娇弄痴,以狐媚美色邀宠,没想到,在皇帝心目中,对她颇多重视。
他漆黑深翳的眸子,在这一瞬凝缩成点,随即缓缓的散了下来。
真的不能将她等闲视之了……
心中更生无穷猜疑警惕,左相决定,派去服侍她的侍女人选,要好好斟酌。
必须牢牢盯着这个女人……
当日正午,丹离睡得正香,却感觉自己的两腮软肉被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
耳边传来淡淡一声,“再睡……就真成懒猪了。”
她不为所动,朝被子缩了缩,将之裹得更像一只圆茧。
宽大的手掌却得寸进尺,继续在她粉嫩的脸颊上摩挲骚扰,“我说……你睡了吃吃了睡,脸盘真是圆了不少。”
简直跟苍蝇一样嗡嗡不休啊……
丹离皱起眉,从被窝里发出一身低吟,好似猫在伸懒腰撒娇一样。
“再不起床,午膳就撤下去了。”
闲闲凉凉的一句,却狠准快得抓住了她的软肋加以威胁。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身来,不待睁开眼就低声骂道:“谁……哪个混蛋居然敢端走我的菜!”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低沉笑声回荡在耳边,她茫然的睁开眼,却见昭元帝着了玄色常服,正在床沿含笑俯看着她。
她扁了扁嘴,微恼道:“吓我一大跳……我可是胆小如鼠的人,若是吓出个好歹,你可怎么赔我?”
昭元帝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出她又准备讹诈点什么,也不跟他计较你啊我啊的口舌无礼,淡淡瞥了她一眼,“现在就赔你如何?”
他手一挥,先让她伺候她更衣梳妆,随即有两名女子上前,盈盈拜见。
两人着低阶女官的服色,面容秀丽微带浅笑,举止做派无可挑剔。
丹离眼中光芒一闪——这两人虽然笑着,瞳孔深处,却是毫无半点杂质的冷。
宛如无血无肉的冰石金铁一般。
这种纯粹凛冽的冷,让她心头一跳,仿佛有一种极为难受的感觉涌上心头。
日光照入房中,她们拢在袖中的纤纤素手上,好似有什么刺眼一闪,让人眼角生疼。
这种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你们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丹离转动着眸子,突兀提出了这种古怪的要求。
两人默默照办,伸出的双手雪白微带薄茧,并无什么蔻丹凤仙的染红,让人看了十分舒服。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她们右手中指上,都带了一个沉金指环。
那指环非金非铁,式样只是简洁的一个圆环,只是在环身上,雕了无数繁密难懂的纹路,显得怪异阴森。
丹离将其中一人的手指举到眼前,眯起了眼,细细打量着指环。
那上面得纹路,她仔细察看,并不属于任何符咒古籇,也并无任何术法的气息。
但,那种古怪的,让人心生悚然的感觉,却是越发强烈了!
“这是什么?”
她干脆问两人。
“禀娘娘,是左相大人颁发的信物。”
其中一人回答道。
丹离圆溜溜的眼珠一转,看向一旁的昭元帝,“这两个是左相的人?”
“最近宫里人多心杂,我让他调两个有本事的在你身边伺候,省的你又出了篓子。”
他看丹离皱了皱鼻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于是冷冷瞥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许捣乱把人赶走。
“好吧好吧,你们爱跟我就跟吧——不过,俸禄什么的我可不出!”
小财迷!
昭元帝暗笑一声,板着面孔道:“与其担心什么俸禄,还不如好好准备,今晚之宴事关国体,你若是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好浓的威胁意味……丹离偷偷朝他甩了个白眼,心中却是雪亮——
今晚盛大国宴,招待的乃是晋国贵客,恒公子。
他代表晋国国主而来,斡旋魏国的战事。事关大局,所有文武重臣,宗室亲贵都会出席今晚的宴席。
“你先去用膳吧,我在你这里小憩片刻。”
昭元帝只是吩咐一声,居然就有人为他脱衣铺被,躺在了丹离的床榻上。
“鸠占鹊巢啊你……”
低声嘀咕着,丹离转去了前堂慢条斯理的吃完,回转自己房中,见他居然发出了均匀的入睡呼吸声。
“还说我是懒猪呢——你自己还不是一沾床就睡着了?”
丹离小声咕哝着,却见他眼下有淡淡疲惫黑影,心中暗暗奇怪——难道是彻夜未眠?
不应该啊……“无翳公子”可是三更就离开你的未央宫了。
难道是在跟左相商量些什么?
她向后打量着那两个默然侍立的女官,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昭元帝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问了侍从才知道,已是未时过了。
内监与宫人簇拥而入,替他更衣整襟,穿上绣着十二章纹饰的隆盛牟服,绛色龙纹、素裳、蔽膝、革带、白袜、黑履,依照古时习俗,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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